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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36 PM

榴彈怕水-【覆漢】《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0-12-21 12:33 AM 編輯

【書名】:覆漢

【作者概要】:榴彈怕水

【內容簡介】:

  努力聞達於諸侯,以求苟全性命於亂世!

  作為一個遺腹子,公孫珣很早就從自己那個號稱穿越者的老娘處獲取了人生指導綱領。然而,跟著歷史大潮
隨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他卻發現情況漸漸有些不對了!

  這是一個半土著的男人奮鬥在大時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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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39 PM

楔子

  冬日晚間。

  京城五號線末班地鐵內。

  乘客稀少,只有少數車廂內有零星乘客而已,其中一節車廂裡,更是只有一位帶著黑框眼鏡,套著白色羽絨
服,搖搖欲睡的女士……或者女孩?反正這年頭的大齡處女跟成熟少女一樣多,也無所謂女士或者女孩了。

  「屁點靈感都沒有!」隨著車廂一個咯噔,女孩猛地醒了過來,嘴裡也開始莫名其妙的嘟囔了起來。「整個
北京就沒有一個都市傳說像點樣子,還五號線末班車一個人的話能看到鎖龍井……到處都是燈光,哪裡都是現代
化設備,老娘信了邪才跟這兒繼續浪費時間!」

  「可明天的章節怎麼辦呢?」發泄完畢,扶著扶手站起來的大齡女孩略顯無力的繼續發散起了思維。「已經
請假兩天了,這個月全勤是要不了了,編輯也未必會理會自己這個撲街寫手,可僅有的一些死忠讀者大概會不滿
吧?」

  「老娘好好的穿越不寫,當初怎麼就信了邪的寫起了都市靈異?」

  「莫不是江女才盡了?是不是該換個工作?可中文系的廢柴除了寫網文還能做什麼?」

  「要不回老家?」

  胡思亂想之際,地鐵門陡然打開,似乎……是到站了?

  大齡女孩迎著開門的寒風打了個寒顫,然後幾乎是本能的就一步踏了出去。

  周圍一片漆黑,身後的地鐵車廂稍一停頓就關上了車門繼續往前駛去,懵圈的大齡女孩一直沒搞明白是怎麼
回事。不過很快,隨著她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這位女頻寫手就已經沒心思想光線的問題了,因為她被眼前的
一幕景象所鎮住了——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井,石頭所砌,殘破而又現實,井後面立著一塊石碑,字跡模糊不可
見,而井的一側則立著一根石柱,一條鐵製鎖鏈赫然從柱子上扯出來,然後一路拖到了井口裡。

  就是這麼一瞬間,大齡女孩似乎忘記了驚駭、恐懼這些情緒,幾乎是帶著一絲使命感,她快步上前向前試圖
拽住這根長長的鎖鏈,僅僅是想看看它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永遠拉不完——話說,來到鎖龍井旁,不拉一下這
個鎖鏈豈不是白來了?

  但也就是她握住鎖鏈的那一刻,井後的石碑突然微微一顫,然後迅速龜裂開來,鎖鏈起頭處的石柱更是直接
斷開,井中也隨即閃過一絲五彩的光芒……然後,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糊塗蛋女頻寫手就被那鐵鏈帶著反向被拖
入到了井中。

  剛一入井,石碑就碎掉了,然後覆蓋於井口之上。

  「漢永壽元年元月,遼西有吏自州中歸,路遇一女自井中出,自言沛國譙人也,墜井,恍惚間已至此處。吏
察其顏色、言語、衣物,皆大家所有,納之。後吏半載而亡,女不復嫁,寡居養其遺腹子。且其人善商貿,知財
貨,樂善好施,救助孤寡,向為族中所敬,皆呼曰:公孫大娘。」——《搜神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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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42 PM

第1章 盧龍塞

  漢熹平三年冬,公元174年,幽州北部要衝盧龍塞,寒風呼嘯。

  塞外,一座足可容納數千鮮卑軍士的大營立在了數里外的要衝路口上,左側是燕山山脈伸出來的一座山,右
側則是灤水。冬日間,山色顯得格外漆黑,而欒水又顯得格外發白,兩兩映照,倒是顯出了一派肅殺之氣。

  而與這座大營形成鮮明對比的,自然就是大營南方那高大巍峨的盧龍塞了。

  盧龍塞就是後來的喜峰口,是燕山山脈上的一個天然隘口,這地方南側地勢平緩,海拔不過兩百米,等來到
北側卻突兀的上升到了海拔一千米的高度,唯獨中間被灤河衝刷出了一個巨大的隘口,車馬通行無阻,向來就是
塞外進出華北平原的主要通道。

  這麼一個位置,大漢朝當然也不是瞎子,所以此處的防線被修的固若金湯,尤其是正對著大路的盧龍塞,各
處全都用條石壘成,城牆足足高五丈多,而牆上還又加修了鋼彈三丈的望樓。

  這就是聞名天下的盧龍樓了。

  站在樓下,所謂高大巍峨,氣勢雄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此時,就在這巍峨的盧龍樓中,一個軍官專用的乾淨向陽房間裡,堆砌著十幾個大箱子,而一名身材高大,
年紀約莫十八九歲,大概勉強算是青年的人,正獨自正身坐在門口的幾案前,並茫然的盯著窗戶出神。

  「三國嗎?」不知道過了多久,名為公孫珣的年輕人終於忍不住在心裡略顯無奈的歎了口氣。「這天下還有
十來年就要亂了嗎?這大漢的天下明明……總之,真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早在數年前,面對著一場席卷了半個幽州的瘟疫,自己那位當時因為感冒咳嗽而驚恐不已的母親終於
忍不住告訴自己,說她是什麼穿越者,還說什麼大漢將亡,龍蛇並起,三國亂世馬上就要到如何如何的……

  然後,又是什麼黃巾起義,什麼官渡赤壁,什麼東吳四嘟嘟,五虎上將,五子良將,還有人妻曹和大喬小喬
之類的,絮絮叨叨、雜七雜八的講了兩個月的故事。

  甚至她還說,自己那位名為公孫瓚的族兄三十多歲的時候就會成為這天下間數得著的一路諸侯,而且還是什
麼三國前期的巨頭。這些說法,算是遺腹子的自己,當時自然……呃,自然是百信無疑的。

  道理很簡單,對於一個自幼喪父的少年而言,不信自己母親還能信誰?

  實際上,公孫珣的母親雖然平時有些跳脫,但細細想來也確實是很稱職很厲害的。

  她雖然只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而且一開始還因為『剋死』了丈夫而被族裡的老人們厭棄,但卻能頂住壓力
以一己之力開辦商號,為自家置辦下好大的產業。不僅如此,賺了錢後,她還四處周濟族人、樂善好施,甚至資
助不少出仕的族人去經營官場……如今,早就已經是族內很受敬重的長輩公孫大娘了。

  再加上她本人也知書識字,親自為公孫珣開蒙,讓他從小便識文斷字、懂易知數不說,甚至還鼓勵他騎馬射
箭,舞槊弄棒之類的。

  試問,這樣的母親面對著時疫時說出的近乎於遺囑的那些話,公孫珣怎麼可能不信呢?

  可是後來,一方面是公孫珣的母親,人稱公孫大娘的那位居然熬過了死人無數的瘟疫,依舊活蹦亂跳。另一
方面,隨著公孫珣慢慢長大,先是借助亡父的人脈去了遼西郡治陽樂城,在那裡當了郡吏,算是在官場中摸爬滾
打了兩年,

  然後又借著家族勢力、母親的錢財以及自己那算數的本事逐漸升遷,如今不過十八九歲,卻已經做到了秩兩
百石的主計室副史(也就是負責統計口的副長官)……

  而公孫珣前途遠大之餘,不免對母親的說法有了些質疑和逃避……也不知道是不是母親日常所言的『青春期
叛逆』。

  不過,所以說不過,就在數月前,公孫珣的這種質疑和逃避卻突然徹底的消失不見了!因為,他真的見證了
奇跡。

  這個奇跡具體來說就是自己的族兄公孫瓚了。也就是那個出身很不好,經常需要自家接濟,然後長的雖然帥
氣,嗓門也大,但脾氣也挺大的那位……呃,那位『三國幽州巨頭軍閥(公孫珣母親的原話)』。

  話說半年前,公孫瓚礙於前途,終於扭扭捏捏的去了郡裡,跟自己一樣當了個小吏……這年頭的風俗嘛,郡
守征辟吏員的時候必然選擇本地大族,而公孫氏可是遼西第一大族,基本上這遼西五城中的令支城就是公孫家開
的。所以,公孫家的子弟束髮以後,想要入仕的話,那大門總是敞開的,只不過會因為出身高低,起點不同罷了


  而自己的族兄公孫瓚、公孫伯圭,他的起點跟兩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根本就是升斗小吏,負責站在門口傳
話的那種——換句話說,他跟自己如今這個主計室副史差了不知道多遠!

  然而,就是因為長得帥、嗓門大,自己這位之前還寄居在自家商鋪裡和自己睡對門的族兄,竟然直接被本郡
剛來的侯太守看上了眼,並招了女婿!

  憑什麼啊?!

  自己在這郡中做了兩年的吏員,官職更高,也更年輕,而且同樣長得也很高大帥氣好不好?用自己親娘的話
說,虎背蜂腰,儀表堂堂,將來也是要當虎臣名將的!怎麼就不能看中自己呢?

  而且說到門當戶對這種硬條件,自己也姓公孫好不好?甚至自己家比公孫瓚家裡富有了不知道多少倍,郡守
真要是把女兒許給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拿出來鉅億的錢來當聘禮的!

  真的是鉅億,萬貫家資,不打折扣不吹牛的那種!

  要知道,自家老娘一手創辦的安利號可是經營了近二十年,遼西公孫氏所在的令支城又守著盧龍塞這個連接
河北和東北的要衝,兩兩相加,那個安利號基本上壟斷了遼東那邊的大部分生意,分號從樂浪一路開到鄴城的!

  所謂朝鮮的人參、遼東的大馬、三韓的女婢、烏桓的馬奴、右北平的栗子、河北的糧食絲帛、青州的鐵器,
用自己親娘的話說,以世家大族的身份在漢代做生意,簡直就跟撿錢一樣!

  你說一億錢,怎麼可能湊不出來?!

  實際上,當了兩年吏員的公孫珣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才是自家在族中地位越發重要的根本原因——整個公孫
氏的財神娘娘就在這裡嘛!

  當然,公孫珣不知道的是,族裡一開始不是沒想過把生意搶過去自己搞,但是搞來搞去卻發現,論做生意,
似乎還是這個人稱公孫大娘的寡婦是一等一的好手。全族努力去做,賺的還不如這位公孫大娘分潤出來的多。

  於是乎,大概是十二三年前,也就是公孫珣還紮著垂髫的時候,包括遼西本家在內,還有遼東分支、東萊分
支的公孫氏一起達成協議,正式把生意交給了自己母親統一打理,族中按比例分紅。從此,自己家在族中的地位
才顯赫了起來。

  但是……所以說但是,回到眼前,人家侯郡守就是沒有看上自己這個家財萬貫的公孫珣,就是看上了自己那
位大嗓門的族兄公孫瓚,這一點跟自己母親當年感冒的時候所說的一模一樣!

  而且更驚悚的還在後面,大概十來天前,剛剛在自己母親資助下結了婚,還被族內長老取了字的族兄公孫伯
圭忽然被他岳父侯太守給放了假——並手書一封,讓他去洛陽喉氏山,去找幽州大儒兼名臣盧植學經傳!

  這跟自己親娘當年說的那些話還是一模一樣,由不得公孫珣渾身發冷,不敢不信那些鬼故事!

  實際上,現在公孫珣都還能想起數日前自己母親把自己從郡城叫回令支後,當面說的那些話:

  「有些東西當年大疫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也懶得瞞你,現在知道當年老娘為什麼不讓你去青州找鄭玄學經
了吧?」

  「經傳當然是要學的,我算看明白了,這玩意就是這大漢朝的學歷證明,不學這玩意是當不了大官的,躲不
掉的。」

  「鄭玄很厲害,我當然知道,和盧植同門嘛,經學上的名聲卻更高一些。」

  「不是我吹牛,以你娘我的經營,早在三年前你剛束髮的時候,就能在青州那邊找到幾十個跟鄭玄有直接關
係的豪族大家把你舉薦為入室弟子,為什麼拖著不讓你學?」

  「很簡單,上大學不僅要看師資力量,還要看同學的,有公孫瓚和劉備當同學,你知道是多大的人脈嗎?三
國頂級的潛力股不多,幽州就倆,一個前期一個後期,老娘如今已經給你備好了!」

  然後,自家老娘果然給自己備好了好幾車的財貨,裡面甚至還有蜀錦、珍珠這種高檔貨,讓自己親自帶著幾
十個賓客護送到郡城那裡去,去賄賂侯太守,好讓自己也能跟著已經收拾停當的族兄公孫瓚『帶職進修』,去那
洛陽喉氏山跟著大儒盧植學經。

  再然後?

  再然後自己就被困在了這盧龍塞裡!

  天殺的鮮卑狗,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過來寇邊,自己可是要趕在年前去送禮行賄的!是要去洛陽學
經的!而且要去見識一下那位傳奇的劉大耳朵的!

  而且,自家老娘這次可是掏了心窩子幫自己設計好了前途的——學完經回來以後就可以謀劃一下秩三百石的
上計吏,然後憑借著三年一次的上計制度去洛陽,弄個三署郎當一當,只要能做成三署郎,出來就是六百石朝廷
命官,再去刷政績,就可以一路直奔兩千石了!

  後來的什麼三國亂世如何苟全性命且不提,上計吏、三署郎、六百石、兩千石……這些東西,自己這個已經
品嚐過權力滋味的人可是很想試試的。

  男子漢大丈夫,生於此世間,不做個兩千石,為一郡之主,豈不是白活了嗎?!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卻被這群鮮卑狗給堵在了盧龍塞裡,已經足足六天沒動彈了!這要是一直等
到過了年,自己來不及趕上族兄公孫瓚這個順風車怎麼辦?錢帛雖然很有用,但是未必就真能買來兩個兩千石大
員面子的……萬一到時候錯過了時機,人家候郡守又不樂意專門給寫介紹信怎麼辦?或者寫了,自己再趕過去,
盧植一甩手,說這一期學員滿了,不收了怎麼辦?

  所以說,天殺的鮮卑狗啊!竟然要壞自己的前途?!

  「兄長?」就在公孫珣胡思亂想怨天尤人的時候,房門忽然被拉開,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帶著一股寒風卷入
到了屋內。

  「阿越。」公孫珣這才回過神來。「你不是在城樓上和咱們那位族叔觀察敵營嗎,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有個人。」濃眉大眼的公孫越略顯興奮的坐了下來。「之前兄長你找我問的那個人,正好被我看到了。」

  「哪個人?」這話沒頭沒腦的,公孫珣自然稀裡糊塗。

  「韓當韓義公!」公孫越趕緊應道。「就是去年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咱們令支城裡弓馬最好,膂力公認是鄉
中之冠的那個韓義公。我當時一說,你就讓我幫你盯著的。這次你回來,我還想著把他帶來給你看看呢,可一直
沒找到……沒成想竟然在這盧龍塞裡遇到了,原來是做了個騎卒什長。」

  「韓當韓義公。」公孫珣若有所思,然後忽然起身。「韓當韓義公?!」

  「是啊。」公孫越點頭道。「果然是兄長要找的人吧?」

  「你且等等。」公孫珣四下走動,連連搖頭。「韓當……韓義公!名和字都對,想來或許就是此人了。可此
人不該是江東人嗎?這可是江東猛虎的爪牙。怎麼會是我遼西人,聽你意思,還與我們是同鄉?!」

  「是啊,」公孫越坦然點頭道。「就是我們令支人啊,哪裡是什麼江東?還什麼江東猛虎,兄長莫非是在夢
囈嗎?」

  公孫珣愕然無語——這個人的出現,算是自家老娘預言對了還是錯了?又或者,純屬巧合?

  努力聞達於諸侯,以圖苟全性命於亂世……這歷史的車輪,還真是說來就來啊!

  「靈帝立,幽並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
傳.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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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45 PM

第2章 請戰

  「諸位鄉鄰子弟,自從建寧年間算起,這麼多年了,我們這些邊郡,幾乎每年都被鮮卑抄掠騷擾。少的時候
來個百十騎,多的時候成千上萬,今天殺我鄉鄰,明天掠我財貨。春日間青黃不續就來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馬壯
也來搶糧食,就連冬日裡草原上寒蔽不堪,也要來寇邊搶點衣服禦寒。如今年關將至,鮮卑人依舊列營於塞前,
莫不是要我等在塞中過年?真真是豈有此理……」

  說話的是一個體型雄壯的青年,細髯鷹目,挎刀披甲,昂然四顧,端是一位燕地豪傑,唯獨一雙羅圈腿顯得
有些不和諧,卻也告訴周圍人這是一個慣於馬上作戰的勇士。

  話說,盧龍塞雖然核心地段只有眼前這一座要塞城池,但整個盧龍塞防禦體系卻是橫跨遼西、右北平兩郡,
長約百餘里,而聽公孫越剛才解釋,這個叫韓當的此時正是這盧龍塞中隸屬遼西段的一名騎卒什長。

  不過,這位看起來頗為雄壯的什長固然是慷慨激昂,可庭中數百人大多卻也只是聽著而已,只有十幾個立於
此人身後的士卒跟著鼓噪,引來了些許騷動。

  「這是什麼意思,這韓當想要幹嗎?」公孫越今年只有十七歲,剛剛束髮沒兩年,既沒有進學也沒有入仕,
有些事情未必就能懂。「剛才還沒這樣呢。」

  「能有什麼意思?」在郡府主計室中混了兩年的公孫珣忍不住扶著樓梯打了個哈欠。「想立軍功而已。」

  公孫越這下子才恍然大悟:「他是想鼓噪聚眾,要挾上官讓他率眾出擊?」

  「沒錯。」

  「可是,族叔他今日不是正在這盧龍塞裡巡營嗎?上面盧龍樓上這麼多大人物,就不怕引起動靜被治罪?」

  「要我說,恐怕他就是聽說了咱們那位族叔今天巡營的事情,這才專門鼓噪的。」公孫珣再度打了個哈欠,
連連搖頭。「這樣好了,既然是咱們老鄉,不能看著他吃虧,阿越你去樓上找咱們那位族叔……」

  就在兄弟二人在樓梯上嘀嘀咕咕的時候,那邊中庭的騷動也果然引來了崗樓中中級軍官們的注意,南側城牆
上,一名戴著黒幘身穿絳紅色軍衣的隊率,連鬍子上的湯汁都不及擦拭,就氣急敗壞的探出了頭來:

  「義公,大家都在吃飯,你就不能給我我省點心?是飯中有砂石啊,還是湯不夠熱?你跟我講,我自然會給
你一個交代。」

  「田隊率。」韓當聞言微微一笑,既不急也不惱。「飯也足湯也熱,只是兒郎們氣憤於鮮卑狗的囂張,求戰
心切罷了……」

  「心切個屁!」那名姓田的隊率聞言大怒。「且不說軍中大事自有貴人們做主,就說這都日頭都西沉了,我
們屯又都是騎兵,莫非你還要縱馬夜戰不成?」

  「隊率,聽我一言吧。」那名什長儼然還是心有不甘。「夜戰我韓……」

  「老子不聽!」這位隊率實在是被氣到了,張口又是一句粗話。「倒是韓當你是我下屬,得給我聽著!」

  「是!」韓當無可奈何。

  「韓義公,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一個寒家子做夢都想出人頭地,可今天是你耍賴使痞的時候嗎?
兩郡貴人就在我等頭上的盧龍樓上探查敵情,若是被你驚擾了,治你個亂軍的罪名,把你砍了也就砍了,不要連
累我!」

  此言一出,這青年什長氣勢再度為之一滯,身後十幾個騎卒也紛紛泄氣。

  「好了,」田隊率見到手下眾兵痞有些氣餒,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你們如果全都吃飽喝足了沒地方撒潑,就都給我去廊下照顧馬匹,也省的在這裡無端生事。」

  然而十幾個騎卒雖然氣竭,但各自相顧,竟然沒一個走的,而且最後紛紛把眼睛看向一邊的那個什長。看到
這一幕,公孫珣不由嘖嘖稱奇,因為按照公孫越的說法,這韓當不過才投軍小半年,竟然就能以一個什長的身份
拉攏住十幾個騎卒,看來這個韓當韓義公恐怕還真就是自家老娘說過的那個韓當了。

  另一邊,韓當在夥伴的支持下,果然又硬著頭皮頂了上來:「隊率,我真不是無端生事,確實有一個妙計可退
敵。」

  田隊率聞言氣急敗壞,眼看著就要親自下城樓來和這廝親自理論,卻不防自己對面那座高樓的樓梯上忽然閃
出一個腦袋來:

  「那位有妙計的韓當韓義公,長史讓你上來。」

  果然還是驚動了貴人!

  隊率驚愕萬分,而韓當眉開眼笑,對著自家隊率擠眉弄眼了兩下,然後即刻扶著刀柄快步上了五丈高的城樓
。樓梯處,只見一名身高八尺,錦衣白袍的青年正笑吟吟的候著自己,自然就是公孫珣了。

  韓當不認得對方,但只看穿著氣度也知道對方是個世家子弟,非富即貴,於是趕緊行禮。

  「義公兄不必如此。」公孫珣有心結識此人,所以也趕緊扶住對方。「隨我上樓吧,咱們去找公孫長史。」

  韓當聞言更是喜不自勝。

  話說,公孫珣所說的公孫長史,復姓也是公孫,單名一個昭字,正是公孫珣與公孫越,還有那個公孫瓚三人
的族叔……沒轍,誰讓公孫氏在這渤海一圈的各郡都是名族呢?而且人丁興旺,官路亨通。

  總之了,這位出身遼西第一豪族公孫氏的公孫昭大人,被舉過孝廉,又入朝做過三署郎……也就是公孫珣孜
孜以求的那條路了……如今正是這右北平長史,乃是一位六百石實權的高級官吏。

  再說了,這盧龍塞橫跨遼西、右北平兩郡。再加上遼西郡地域極廣,換成後世地圖,直接從後來的遼寧阜新
一直延伸到河北遷安,而且郡中五座大城池,四座在河北平原上,受到盧龍塞的保護,唯獨郡中首府陽樂城卻遠
在塞外,那麼鮮卑人一來,遼西就天然被分割成了兩塊。

  而既然如此的話,在遼西郡守沒法管著這裡的狀態下,身為右北平長史,又是遼西公孫氏子弟,公孫昭在這
盧龍塞裡當然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

  能見到這位,韓當焉能不喜?

  不過,剛一上樓,之前還眉開眼笑的青年什長馬上就有些慫了——無他,甫一登上盧龍樓,他們就迎面遇到
了一群黑著臉的要塞中級軍官,最前面的赫然是這要塞裡的八個屯長、四個曲軍侯,甚至還有一位軍司馬!

  要知道,按照漢代軍制,兩伍一什,五什一隊,兩隊一屯,兩屯一曲,不說別的,這四位曲軍侯就已經比他
這個小小什長大上足足三級了,而且更是秩六百石的朝廷命官,再加上現在正在戰時,真要惱怒起來,這四人中
隨便一個一刀砍了他這個聚眾鼓噪擾亂軍心的什長也無妨的……外人還要誇一聲治軍嚴謹。

  但是,這些人也只是黑著臉瞪了他一眼而已,然後卻又忽然對著領頭那名世家子換成笑臉,並左右一閃,竟
然主動讓出一條路來……一位被吏員、軍官、豪族簇擁著的真正的貴人方在眼前。

  只見此人三旬有餘,面色微紅,細眉大眼,梁冠大氅,再加上腰間表明身份的銅印黑綬,自然就是那公孫昭
了。

  「見過使君。」身份差距太大,韓當趕緊下拜。

  「你就是韓當?」公孫昭微微蹙眉,先是看了眼身旁來報信的公孫越,又有些無奈的看了眼領路的公孫珣,
這才壓著性子朝來人問起了話。「聽說你有退敵秒策?且說來聽聽吧。」

  「不敢當使君禮遇。」機會就在眼前,韓當自然努力鼓起了勇氣。「也不敢稱秒策,只是聽聞鮮卑雜胡在塞
外挑釁,心中多有憤懣。韓當不才,願意夜襲敵營,奪回鄉里子女!」

  「你的忠勇我是知道了。」公孫昭微微頷首,略顯敷衍著說道,然後眼睛卻依舊往自己那個閉目不言,立於
一旁的侄子身上瞥。「只是夜襲……」

  「夜襲斷然不可!」就在此時,旁邊一名直裾梁冠的中年人忽然插嘴道。

  公孫昭如釋重負:「田君你且說來!」

  「使君。」這名姓田的文士俯身道。「請看城外鮮卑大營……」

  「不知足下何人,現居何職?」一直沒吭聲的公孫珣忽然睜開了眼睛。

  「呃……不敢稱足下,鄙人……鄙人是右北平徐無縣田氏……」

  「現居何職?」公孫珣在郡守府裡廝混了好幾年,又有兩百石的官面身份,怎麼可能不知道如何對付這種人


  「尚為……白身。」這位姓田的右北平豪族滿臉通紅。

  「既然是白身,這軍國之事還是不要置喙的好。」公孫珣一臉認真的說道。「諸位想想,白身建言這種事關
生死的軍事,長史大人是聽呢還是不聽?若是不聽,免不了有人會說長史大人不聽人言,閉塞言路;可若是聽了
,事成固然好,可事若不成,進言的人拍拍屁股走人了,長史大人與這盧龍塞裡的諸位官吏軍士卻要為此承擔責
任,甚至賠上性命……這不是讓大家難做嗎?」

  這位田君當即羞憤交加,不敢再言。

  「那阿珣……呃,那公孫主計以為到底可不可以出戰呢?」公孫昭無可奈何,趕緊出言截住,那樣子,似乎
是生怕對方再扯出些不好聽的話來,讓大家難做。「你是遼西郡的兩百石主計室副史,也算是職責在身了。」

  「我不知道。」阿珣也好,平白升了半級的公孫主計也罷,反正就是公孫珣了,兩手一攤,差點沒把自己這
位叔父給噎死,但他旋即又指向了還跪在那裡的韓當。「不過,現在不是有一位熟知敵情的人物在這裡嗎?是戰
是守,叔父為何不先聽一聽他的話呢?」

  公孫昭似乎是對自己這個還差一年沒冠禮的族侄有些忌憚,所以終於還是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韓當是吧
,你且起身,細細的說一說……」

  韓當聞言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略微振奮之餘,當然免不了再度略顯感激的看了眼那位叫多次對自己釋放善
意的青年。

  公孫珣也不多話,而是朝對方笑了笑,退後半步,讓開了視野。

  韓當深呼吸一口氣,趕忙上前半步,指著盧龍樓外的清晰可見的鮮卑軍營趁機說出了一番話來。

  原來,韓當的意思固然是被那個隊率猜到了,是想要夜襲,但他還真不是立功心切到無視現實的地步,理由
還是很充分的。

  要知道,鮮卑人分出一支兵馬屯在塞下數里之外的路口,並不是指望著能攻破險峻的盧龍塞……實際上,你
讓鮮卑大汗檀石槐親自督師領上個幾萬精銳鮮卑過來,也未必就能擊破這險要雄偉的盧龍塞。很顯然,這幾千鮮
卑人在此立下營寨,只是為了堵住塞內軍馬的出口,防止他們在塞外的遼西、遼東、玄菟等郡分散劫掠時遭受到
突然襲擊,被內外開花,落得個有來無回。

  而此時,隨著年關將至,北風帶著寒潮壓了上來,鮮卑人的劫掠行動其實已經來到了後半段,容易搶的基本
上這幾天已經搶了,剩下的不是要花時間啃的硬骨頭就是沒油水。實際上,這些天經常能在樓上看到完成了搶劫
任務的鮮卑人帶著『戰利品』來到盧龍塞下彙合大部隊,又有一些沒分到沒什麼戰利品的部隊急匆匆的離開此處


  而韓當的理由就在於此了:

  首先,來來往往的,今天的鮮卑軍營裡軍力其實應該處於一個最虛弱的階段,大略看來,現在可能只剩下有
兩三千人,甚至更少;

  其次,此時留守大營的部隊,很多都是搶劫過的部落,戰利品在手,思家心切,恐怕戰鬥欲望也不是很高;

  再次,部族之間,留守大營和劫掠部隊之間,一定會有分贓不均的現象出現,打起來未必相互支援得力;

  而且,最近部族輪換來往的太多,大營裡管事的鮮卑貴族估計在管理上也有些力有未逮,未必就能把大營安
排妥當,做到指揮得力;

  最後,這是救出被劫掠的漢人子女財富的最後機會,再不打,過兩天這些被搶走的人口、財物恐怕就再也回
不來了。

  那麼既然如此,即便是拋開最後一條道德大義,單純從軍事角度來看,夜襲成功的概率也是很大的,因為敵
營一旦失控,各個部族很可能會直接棄營而走,各歸本部。

  說完這些理由,韓當略顯期待的再次朝著公孫昭下拜:「戰機稍縱即逝,當不才,願為國殺賊。請明公予我
一百馬軍於今夜襲營,只要能夠撼動敵營,到時候明公再發步卒接應……定可大勝!」

  公孫珣在身後連連點頭,這話聽起來就很有氣勢,果然是有那麼幾分虎臣風範!

  然而,掌握大權的公孫昭看了看就在數里外的敵營,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開了口:「義公暫且回去歇息,此
事……再議!」

  此言一出,盧龍樓上,眾人釋然,韓當頹然,而公孫珣卻微微眯起了眼睛。

  「公孫昭者,遼西令支人也,太祖族叔,舉孝廉,熹平年間,為右北平長史,後遷襄平令。」——《舊燕書
》.卷二十九,列傳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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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49 PM

第3章 相談

  天色已晚,盧龍樓下公孫珣獨居的房間裡,去掉甲胄,一身漢軍標配的絳紅色直裾,前來做客的韓當坐立不安。而在他身旁,則擺著一匹價值連城的嶄新蜀錦,上面還放著一把裝飾精美,但卻質地出色的硬弓。

  等到這個時候,韓當哪裡還能不知道眼前這個錦衣年輕人到底是誰?公孫大娘家的大郎嘛!家中財貨巨億,而且本人也是一表人才,這麼小的年紀就成了主計室中兩百石的副史……有錢、有容貌、有本事,而且還是世家子,儼然是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小貴人。

  只是對方自打束髮以來就在陽樂城中為吏,自己並沒機會結識而已。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如此前途不可限量的一個世家子,為何要對自己一個初次見面的匹夫如此看重?不僅之前在盧龍樓上出言幫襯,此時更是請自己過來,又是相贈貴重蜀錦,又是相贈好弓的?

  「公孫主計如此看重在下,倒是讓在下惶恐了,敢問可有所求?」此時的風氣如此,韓當更是邊地遊俠出身,既然心中有惑自然就開口直問了。

  話到這裡,韓當還稍微頓了一下,並說出了一條額外信息來:「我父母早年都歿在時疫裡,常跟著叔父在貴家安利號裡往來販馬,很是受了公孫大娘的照顧,所以要是力所能及,我一定不會推辭。」

  公孫珣聞言微微一笑,這不廢話嗎?他當然有所求,只不過求得卻是對方這個人罷了。

  沒錯,公孫珣陡然發現這位母親跟自己提過一嘴的江表虎臣竟然只是一個什長,而且還是自家老鄉後,直接就動了心思——以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收一個什長為賓客,不要太常見好不好?

  而且這個念頭一起來就再也壓制不住,為什麼不呢?難道就因為他後來不知道隔了多少年會成為什麼勞什子江表虎臣?!

  當然,心裡如此想著,公孫珣嘴上卻是說起了另一番文縐縐的話來:「今天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麼,主要是義公兄的風範著實讓在下心折,所以才專門邀請你過來結識一番罷了!所謂擐甲執兵,固即死也……既然披甲執銳,立於邊塞,那就應當不顧生死,為國效力!義公兄可知道擐甲執兵的典故?」

  「這還真要請教。」韓當一個邊地遊俠,當然是一頭霧水。

  於是公孫珣趕緊解釋了一下。

  原來擐甲執兵,固即死也』這句話出自左傳版的《春秋》。

  說的是齊晉交兵,晉國元帥郤克受傷嚴重,就忍不住告訴了自己戰車的馭者解張和車右鄭秋緩,馭者解張借著跟鄭秋緩對話的機會馬上回復,大致意思是說:

  「我也受傷很重,車輪都被我的血染紅了……可是,既然披上甲胄拿上武器,那就應該要為國家死戰到底的,受傷了又如何呢?你一個元帥我一個馭者在戰場上都是有自己職責的!所以,只好還沒死,那就請元帥您繼續戰鬥吧!」

  所以後來,這句話就專門指軍人的責任,說是軍人既然來到戰場就應當不顧生死,追求國家利益。

  東漢以經傳為尊,不通經傳的人根本沒資格當大官,登高位,公孫珣此時用這個典故,雖然意思很簡單,但卻顯得格調極高,很是讓韓當受用:

  「原來《春秋》中早就有這樣的道理?」

  「誰說不是呢?」公孫珣搖頭歎道。「只可惜,那些郡中豪右、佐吏,個個貪生怕死,倒是讓義公兄一片為國之心打了水漂。而且經此一事,怕是這盧龍塞中的諸位軍中同僚也要視義公兄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韓當聞言面露苦笑,眼前幾乎瞬間閃過了田隊率乃至於幾位曲軍侯的黑臉……自己一個什長,越了不知道多少級,鼓噪於長史之前,然後求百騎劫營,自然是犯了軍中忌諱,這種事情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本想憑這手中刀在邊塞博個出身的,不料竟然落得如此下場。」韓當頗為無奈。「倒是讓少君看笑話了。」

  「既如此,義公兄可有打算?不瞞義公兄,我如今正準備去郡中尋求郡守舉薦,然後和我那族兄公孫瓚一起去洛陽拜大儒為師,以通經傳。不如……」

  韓當當即默然。

  話說,韓當不是個傻子。就算真是個傻子,現在對方說的那麼直白,他也必然反應了過來,眼前這個世家子是看上了自己的武藝,想拉攏自己做個賓客。

  但是,這種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和輕易的,因為按照韓當從小經歷的人生認知和社會風俗來看,自己一旦俯首,很可能就要終身服侍此人了。而眼前的這個世家子,雖然姓氏足夠強大,家中足夠富有,但終究太年輕了。甚至極端一點來說,此時此刻,對方固然前途遠大,可真要是刨根問底,反倒是即將處於一個白身學子的尷尬境地……

  換言之,真要是一個不好,就這兩年求學的過程出了岔子,對方說不定還會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呢!

  而且,好馬不吃回頭草,自己剛從對方家中商號裡出來投軍,求得就是建功立業封妻蔭子。這才小半年就捏著鼻子回去,豈不是要讓人笑話?

  再說了,他韓義公一個燕地男兒,難道要在自己人生中最肆意的二十餘歲年紀,放棄最引以為豪的弓馬膂力,跟著對方去洛陽學什麼經傳嗎?!

  那種東西,對於公孫珣這個世家子和郡中兩百石吏而言,有天大的用處,可對自己一個寒家子有什麼用?想學也沒人會收啊?去了洛陽,最多以賓客的名義做個護衛罷了,哪裡比得上疆場上博個出身?!

  對面的韓義公心思晦澀,公孫珣就更不是個傻子了。實際上,他甚至知道一個叫做幸存者偏差的奇怪概念,所以他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什長可能不是很聰明,但作為日後的江表虎臣的一員,人家該有的東西一樣都不會缺。所以,眼前這人絕對已經懂得了自己的意思。而此時如此作態,必然是心中猶豫,不願意罷了。

  但這又如何呢?

  自己母親總是說,要自己聞達於諸侯,這樣才能苟全性命於亂世。可在他公孫珣看來,如果是像自己母親說的那般亂世,就算是成了一介諸侯恐怕都不一定能苟的住。想要苟下去,必然要足夠的資本在手……而萬事萬物,以人為本,這可是自己親娘打小就教給自己的。

  既然如此,如此近在咫尺的人才,地位又如此低微,你讓公孫珣就此放棄,他必然是不捨得。

  再說了,門口的鮮卑人可是正擋了自己人生前途的!

  「義公兄在想什麼?」一念至此,公孫珣忽然開口,卻是決定按照之前的備用想法那般冒險行事了。

  「公孫主計……」韓當無奈的歎了口氣,卻是偷偷把之前略顯親近的『少君』重新改回了客套的官職。「不瞞你說,你待我如此親近,倒是讓我心中慚愧,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將要去洛中隨大儒學經傳,而我空有蠻力,怕只能在這個盧龍塞裡方能博一個出身了。」

  韓當如此直接拒絕倒也在意料之中,畢竟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邊地遊俠出身,然後販過馬的一勇之夫,哪裡有什麼心眼可耍呢?

  不過另一邊,公孫珣聽到這話後卻忍不住發笑了起來:你要是真能安心在這盧龍塞裡博一個出身就好了,大不了等我回來以後做了上計吏這種顯貴位置再來收服你,可怕就怕在不知道哪天你就會受不了這邊的窩囊氣,然後莫名其妙的跑到孫堅那裡去了……那孫文台號稱江東猛虎,必然是南方人,你一個遼西大漢,怎麼一出場就到他手底下的?!

  「主計何故發笑?」韓當面色通紅。

  「義公兄不要生氣。」公孫珣笑著擺擺手道。「我只是想問義公兄一句話而已……你是不是覺得就此離去,心中不甘,卻又為難於如何與同袍相處?」

  「確實如此。」韓當鬆了口氣,倒也坦誠。「主計是大家子弟,有什麼法子教我嗎?」

  「家母曾教導過我……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公孫珣應道。「義公兄這個狀況,也無非就是兩條路而已,一個是退,一個是進!」

  韓當心中微微一動:「公孫大娘的教導自然是萬金之言……可是,退暫且不提,進又是個什麼意思?」

  「自然是想方設法按照義公兄之前的打算,於今夜突襲敵營了!」公孫珣淡淡的答道。「若能一戰成功,那義公自然會有個出身,軍中將佐自然也會服氣。」

  「正該如此……莫非公孫主計有意助我?可長史大人那裡不是無意出戰嗎?」

  「這就要先問義公兄一句了。」公孫珣忽然失笑道。「你真敢死戰嗎?!」

  韓當勃然變色,忽的按刀出鞘:「生死而已,燕地男兒,有何不敢?!」

  「好!那夥伴之中,願意隨義公兄並肩死戰的又有幾人?」公孫珣不慌不忙。

  韓當略一思索,立即放回刀柄,正色答道:「十五人,都是騎卒!」

  「我近日從家中倉促過來,並不是為了公事,所帶族中子弟、賓客並不多,其中善於弓馬的精銳賓客……大概也是十五六人。」公孫珣若有所思道。「三十人前往突襲,義公兄可有把握撼動敵營?」

  「有!」韓當略一思索,當即咬著牙答道。「敵營中不過兩三千人,又紛亂無序,只是突襲亂營,三十人足夠了!當然,如果主計真能說服於長史,有五十人最好!」

  「沒有五十人,只有三十人。」公孫珣幽幽答道。「因為此番出戰我就沒準備說服我那叔父。」

  「這是何意?」韓當為之愕然。

  「我剛才在盧龍樓上就細細想過了。」公孫珣坦然答道。「如今這盧龍塞中,除了原本駐軍,還有右北平、遼西兩郡支援過來的郡卒。別的倒也罷了,把守盧龍樓大門的那些人恰好是我遼西郡所屬,想來是認得我的,更不要說這城塞中人盡皆知,我是長史的侄子……」

  「莫非是要假傳軍令?!」韓當這才反應了過來。

  「非也非也。」公孫珣搖頭道。「只要我隨義公兄一並出塞,我那個受過家母資助才有今天這個好位置的叔父必然要奮力接應,否則我母親也好,族裡長輩也好,斷然饒不了他……到時候,假軍令自然也成真的了!」

  「少君前途遠大,何必隨我逞匹夫之勇?!」韓當既驚且羞。

  話說,他剛才問『進』不問『退』,就是認定了對方是要勸自己知難而退,去做對方的賓客。可沒想到,人家不止是願意幫自己繼續謀劃突襲的事情,而且還要和自己一起出陣死戰!這豈不是讓他驚愕之餘又羞愧萬分?!

  「有何不可?」公孫珣聞言倒也不急,只是嗤笑一聲,昂首反問了一句話而已。「我信得過義公兄的武勇,義公兄反倒信不過我的膽氣嗎?!我又不是沒見過鮮卑人,也不是沒殺過人!三十騎劫營,我願將這條性命托付於義公兄,義公兄怎麼講?!」

  「韓當者,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以便弓馬,有膂力,知軍事,幸於帝。」——《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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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53 PM

第4章 假傳軍令

  話說韓當也是豪氣過人,聽到對方如此反逼就不再多說什麼,兩人只是又討論了一下劫營的具體事宜,拿定注意後就分頭行動,各自串聯起來。

  而正如公孫珣之前所說的那樣,這盧龍塞中上下要緊之處幾乎都知道他是長史公孫昭的侄子,是長史最信重之人,再加上遼西郡所屬的部分更是知道他是郡中有職務的吏員,而且還是公孫大娘的獨子,所以從營房到甲仗再到馬匹的調度,竟然處處通行。而韓當在軍中雖然時間不長,但也很得士卒傾心。

  於是,事情竟然變得一帆風順起來。

  「就是如此了。」盧龍樓下的一處寬闊營房中,公孫珣記好出戰士卒的名錄,這才放下竹簡與筆墨。「我叔父已下定決心,今夜以我與韓當為先鋒,率諸位勇士劫營。先有布帛錢糧按照名錄賞賜於二三子的家中,事情若成,還有厚賞,若不成,也不會棄大家於不顧。總之,名錄在此,賞進罰退,便是身死,我安利號與遼西公孫氏也會替官府撫養爾等妻子……諸位可有話說?」

  「謹遵命!」韓當帶頭,以受命人的身份領頭接下了『軍令』。

  「謹遵命!」眾人自然轟然應諾。

  「噓……」公孫珣忽然做了個很怪異的手勢,但眾人也看得出來是要止聲的意思。「密令突襲,不要喧嘩,知道了就好。如果隨身甲仗不利,房中就有兵甲弓弩,自取就行了,諸位帶來馬匹毛色不一,我已經讓人調配便於夜襲的黑色、黃色戰馬,現在就放在了下面的廊廄裡,讓民夫照料得當……若無事,便在此房中休息,靜候我的軍令。」

  靜候半響,見眾人皆無語,公孫珣隨即捧竹簡起身:「既然大家都沒什麼話講,那義公兄在此處照看著,我去見叔父遞交名錄,晚些再來……阿越隨我一起來,我正好有事交代。」

  阿越,自然就是公孫越了。

  公孫越聞言即刻起身,隨自己兄長出去了,只留下韓當安撫那三十餘名士卒、賓客。

  屋外寒風更甚,月色全無,想來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節,公孫珣在前,公孫越在後,兩人一直走過了兵士的營房方才放低聲音言語了起來。

  「阿越還記得我怎麼交代的嗎?」公孫珣率先開口。

  「知道。」公孫越低頭答道。「先穩住從父(即堂伯父、叔父),讓他不要慌張,告訴他,當今天子剛剛成年,邊事上還是想有所作為的,如果能斬首過百,他做為要塞中的主將,必定能升為千石顯位。」

  「若他還是不敢呢?」公孫珣冷然追問道。

  「就直言不諱,說郡中、族中都知道,他的名位是靠著嬸娘的資助才換來的,受母恩而遺其子,恐為天下人不齒。」

  「這就對了。」公孫珣迎著寒風長呼了一口氣。「我們這位叔父,自幼就不是當個有用人來養的,他親兄長死在了瘟疫裡,族中才不得已將恩萌的名額砸在他身上。好名逐利不說,關鍵是似壯實懦,膽子太小……只要嚇他一下,你便能直接借他口來發號施令了。還記得我其餘的安排嗎?」

  「若敵營火起,就先令騎卒出營跟隨掃蕩,再以支援防護的名義將左右雲樓、梅樓的屯兵調過來守城,放兩曲精銳步卒出城接應……」

  「最關鍵的就是這個了。」公孫珣點頭道。「我也是多次隨郡中兵馬與鮮卑人對峙過的,知道一些鮮卑人的習性……現在鮮卑營中不止是兵馬,還有被擄掠的漢人,如果沒有步卒快速接應,

  鮮卑貴人中又有知兵的,輕馬硬弓,一個反撲,恐怕真要壞事!」

  「是。」公孫越低頭答應道。「只是兄長?」

  「什麼?」

  「兄長信得過這韓當倒也罷了,他確實是個有本事的,拿捏從父也不是不行,他這人確實懦弱……可夜襲殺敵,兵戰凶危,你是個大有前途的人,為何要親身冒險?不如讓我代你去,兄長自己來拿捏叔父,指揮塞內軍馬,豈不兩全其美?」

  「阿越的好意我心領了。」公孫珣聽到這話倒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歎了一下。「只是……」

  話說,韓當是公孫珣內定收服的第一個『三國豪傑』,這話其實是有些問題的,因為按照自己母親的說法,眼前這個還沒出五服的從弟恐怕才是第一個被他收服的『名將』。只不過,二人從小就在一起,兄弟名分擺在那裡,再加上公孫越家中拮據,多靠公孫珣母親刻意接濟,長久下來,有些事情倒是顯得理所當然了起來,所有人都沒多想罷了。

  「只是什麼?」公孫越忍不住追問道。

  「只是我近日確信無疑,這世道要變了。」公孫珣回過神來以後略顯感慨的答道。「往後人人皆要搏命的。我今日不過是個郡中小吏,外頭也不過區區兩千雜胡而已,若如此情狀還不能拚死一搏,將來怎麼能換的身居高位,穩坐城中看別人為我搏命?」

  公孫越低頭想了一下:「兄長是被伯圭大兄的事情給刺激到了?我知道他一躍成為郡守愛婿後,你雖然表面欣喜,可內心卻很是不忿……不過,兄長也不必著急,這次求來薦書去洛陽學經,將來一定能夠後來居上的。」

  公孫珣並未糾正對方的誤解,只是幽幽歎了口氣:「阿越無須多言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我決心已下……倒是你,要收好這個名錄,我既然答應了要為人家奉養妻子,就一定要做到,過完年我就要去洛陽,萬一事情緊急來不及交代,這事情還得靠你去跟我母親講。」

  「喏。」公孫越無可奈何,只好頷首。

  「收好這個,你也去換上衣甲,再將我的弓槊衣甲取來,我在盧龍樓上等你。」

  「是。」公孫越再度俯首。

  就這樣,兄弟二人就在營房盡頭暫時分開,公孫越如何行事且不說,公孫珣卻是一路走上了盧龍樓,觀察起了外面的鮮卑軍營。

  盧龍樓上寒風更甚,幾名值夜的遼西士卒都畏縮在樓上的房間裡,在幾次邀請貴人入內而被婉拒後也只能縮了回去。

  不過,公孫珣迎著寒風從樓上望下去,不遠處的鮮卑大營卻是另一番景象——或許是搶劫的財貨過於豐盛,或許是鮮卑對大漢朝連續十幾年軍事壓制帶來了巨大的優勢心態,這群鮮卑狗竟然張狂到徹夜作樂,一直到這個時候,大營裡都還燈火通明,而且還能聽到順風傳來的張狂笑語和被擄掠漢人的哭喊聲。

  說實話,此情此景,倒是讓平日裡隨著母親跟不少鮮卑人做過生意的公孫珣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要知道,他此番假傳軍令,為韓當謀劃劫營事宜,看似心胸廣大,豪氣過人,但內裡卻是一片腹黑和私心。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劫營失敗,倉促逃了回來,那韓當可就徹底無法在這盧龍塞裡立足了,除了跟著他公孫珣遠走洛陽,難道還有第二條路?

  而如果成功了,韓當也立下了功勞,那其實也無妨。因為既然立功,那他在本地也就有了前途,也就等同於被栓在了此處,公孫珣完全可以等個兩三年,等從洛陽回來,再以另一種身份慢慢招攬和拉攏於他。

  反正這事只要做下了,這韓義公就絕對不可能再莫名其妙的跑到南方去找什麼孫老虎了,到時候,只要他公孫珣願意下功夫,那此人遲早會是自己夾帶裡的人物。到時候,推薦給誰也好,拴在自己身邊防身也好,總是很愜意的。

  而另一個理由……雖然公孫珣不願意承認,可拋開這位韓當韓義公的存在,這眼前的鮮卑人也擋了他公孫珣升官的路啊!

  這些天裡,一直罵罵咧咧的難道不是他?

  但是,話又得說回來,此時此刻,拋開這些算計和功利心,公孫珣明顯感覺到了一絲屬於大漢邊地男兒的原始衝動在心底躍躍欲試。他現在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縱馬衝出塞外,彎弓仗槊,踏平這片營盤,攪碎這群胡狗!

  當然了,現在還不是出戰的時候,兵法有云,為將者,不可隨性而戰。

  「阿兄,你的衣甲、弓箭、馬槊,都已經取來了。」也就在此時,公孫越按照吩咐,如約趕到了。

  「幫我著甲。」

  「就在此處嗎?」

  「就在此處。」公孫珣冷然答道。「我要一直盯著敵營的狀況,尋找戰機。」

  「是。」

  就這樣,公孫珣披掛完畢,也不回營房,而是迎著寒風拄著自己的點鋼長槊盤腿坐在了盧龍樓上。然後一言不發,眯著眼睛,靜靜的看著鮮卑人的營盤出了神。

  慢慢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敵營的燈火終於漸漸黯淡了下來,風聲中的人聲也開始漸漸消失,從樓上居高臨下遠遠望去,甚至能夠看到中間燃著火坑的大帳周圍有不少人影四散開來——這群鮮卑人鬧了半宿,終於要一身疲憊的回去休息了。

  「時候到了!」也就在此時,城樓上的公孫珣忽然睜開了眼睛,然後扶著長槊緩緩站立了起來。「阿越去叫那些郡卒開門吧!」

  侍立在一旁的公孫越當即俯首聽令。

  詩曰:坐中扶槊起,斬虜不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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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54 PM

第5章 夜襲

  盧龍塞北的鮮卑軍營中,莫戶袧帶著一絲滿足和自得,從柯最闕大人所在的中軍大帳剛剛返回到了自己位於後營的營帳裡。

  話說,剛才在柯最闕大人營帳前的篝火處,今天從柳城那邊過來的莫戶袧戴上了一個漂亮的漢人步搖冠,親自學著漢人士大夫走路的樣子,逗得柯最闕大人哈哈大笑,甚至還賞賜給了他兩匹絹。

  兩匹絹並不至於讓莫戶袧興奮到這個份上,他看重的還是柯最闕大人的態度,對方最後可是專門問了自己名字的。

  呃,這裡必須要多說一句,柯最闕大人不姓柯,也不姓柯最,但保不準以後他的後人會姓柯或者柯最。實際上這個時候的鮮卑人的文化建設剛剛起步,他們根本沒什麼姓的概念。而柯最這兩個字其實來源於前漢時代在幽州一代的少數民族官職名稱,然後就被鮮卑人給拿來用了,可以認為是不怎麼正式的『大帥』的意思,是一種對有實力部落領袖的尊稱。而柯最闕就是右北平到上谷這邊實力強大的一位鮮卑部落大帥,他的部落全力而出的話,大概能有四五千控弦之士。

  而有意思的是,柯最闕大人中後兩個字,也就是『大人』,其實才是真正的鮮卑官職,這是檀石槐大汗設立的鮮卑王庭中的實權官職,以地域劃分,算得上是鮮卑中的真正貴人了。

  那麼回到莫戶袧這裡,作為一個小部族首領,傾盡全力才能湊出來一百多歪瓜裂棗的弱小者,今天僅靠扮醜就能夠得到這麼一位貴人的喜歡,也就難怪莫戶袧會如此得意了。

  當然,莫戶袧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個漂亮的步搖冠根本不是他搶到的,至於他所吹噓的殺了一個漢人士大夫更是瞎胡扯……實際上,這個玩意根本就是他買來的。

  沒辦法,莫戶部是一個小部族,又居住在遼西境內。這片地方,漢人最大,烏桓人第二,鮮卑人只能做小,而且烏桓人和漢人現在還是同盟,鮮卑人也就是背後靠著檀石槐大汗的金大腿才能站穩腳跟而已。然而,即便是檀石槐大汗也不是萬能的,他可以保證鮮卑人不受到軍事壓力,但卻不能填飽所有鮮卑人的肚子,不然也不會專門派大軍去高句麗那邊捉人來,讓那些夷人教鮮卑人打魚了。

  而正所謂狗有狗洞,鼠有鼠道,為了不餓死凍死,當鮮卑大軍不寇邊的時候,莫戶袧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幹著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和漢人做生意!

  畢竟嘛,鮮卑人的經濟水平再不濟,手裡也有馬匹、牛羊、毛皮,這些東西都是漢人難以拒絕的,而漢人手裡的任何東西鮮卑人更是全都想要。於是,在漢人城池附近的鮮卑小部落就養成了一些奇怪的風俗,每年跟著檀石槐大汗的部隊去搶劫兩三次漢人,然後不搶劫的時候就一邊牧馬放羊,等著漢人商隊上門做生意。

  而且,和其他小部族被動的等著相熟的漢人馬販子、繒販子上門不同,莫戶袧的行動更加主動一些,合作也更上檔次一點,他的合作對像是本地最大的商戶安利號,在必要的時候他的部族甚至會接受安利號的一些委托,主動收購一些馬匹、牛羊,然後賺取一些額外的傭金。

  甚至,莫戶袧還不止一次的去過陽樂城、柳城等位於塞外城池的安利號商鋪。

  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而這個他最喜歡的步搖冠,就是從陽樂城鋪子中買來的,那次他送馬匹牛羊去陽樂,剛一進入到安利號鋪子那裡,眼睛就無法從這個漂亮的步搖冠上挪開了。而正好,

  那位公孫大娘的獨子,也就是安利號的少主人前來巡視。看自己如此動心,人家就用這個華麗的步搖冠和自己換了一匹好馬。

  白色的,一根雜毛都沒有,是一匹真正的好馬。

  而這一次,哄得柯最闕大人開心也不是純粹的拍馬屁。畢竟,只要今天哄得這位大人開心了,那明天莫戶袧就可以嚐試著跟這位大人手下的頭人們接觸,等他們走時就能趁機拿出存在部族裡的繒帛、糧食,只說是自己搶來的,再去和這些頭人交易,把那些被搶來的金銀財貨以及漢人俘虜換到手。而等到柯最闕大人的部隊撤離出此地,自己就可以把這些換來的俘虜和財貨送到柳城,到時候,一定能夠讓安利號的人高興,然後換來更多的繒帛、糧食。

  這樣的話,明年自己部落裡或許就能留下更多的羊羔、馬匹和勇士。而這麼一直下去,說不定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鮮卑大人。

  想到這裡,莫戶袧終於有些困倦的受不了了,他美滋滋的翻了個身,抱著一張髒兮兮的羊皮,在營帳中早就響起的一片鼾聲中閉上了眼睛。

  鮮卑軍營外的一處小坡地後面,公孫珣並不知道自家商號的一個得力鮮卑下線就在眼前的軍營裡,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的。坦誠的說吧,雖然之前表現的頗為豪氣,可此時領著區區三十來騎來到一個駐紮了兩千餘人的大營前,我們的公孫少君還是有些心裡打鼓的。

  沒錯,熱血上頭加上功利心作祟,一路跟著韓當跑出來以後,他已經後悔了,只是作為這裡地位最高的人,而且年輕面薄,他又不能不裝作指揮若定的樣子罷了。

  「鮮卑人並未有絲毫察覺。」迎著厚重的腥膻異味,公孫珣壓低兜鍪說了一句廢話。

  「不錯,營中防備很差。」韓當低聲附和了一句。「如何,少君覺得可戰嗎?」

  「義公兄準備怎麼做?」公孫珣很誠懇的問道,真的是很誠懇,他現在能依靠的就是這位『虎臣』了。

  「敵人營盤位於路中,依山而臨川。」韓當瞪著眼睛答道。「此時唯有一個法子,就是直接縱馬衝進去,殺人放火,待敵人自亂!」

  公孫珣沉默不語,這麼大的營盤,三十多個人,真能亂起來嗎?

  「如何?」韓當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公孫珣微微探出頭來,再度打量了一下眼前疏無防備的營盤,剛要狠下心來,卻迎面吹來一股寒風,腥膻之味摻雜著冷氣,著實刺鼻難聞。

  「風向。」公孫珣面色一變,猛地捂住了鼻子。

  「什麼?」韓當不解的問道。

  「風向不對。」公孫珣低聲答道。「營盤在北方,北風正盛,我們從正面殺入,殺人也好,放火也罷,恐怕都會吃力。」

  「那該如何是好?」韓當是真的慌了,就連身後三十多個鉗馬銜枚的騎卒、賓客也有些失色,只是無法發出聲音而已。「難道到了這裡還要退回去?」

  「那就真成笑話了。」公孫珣想起自己給公孫越定下的事宜,不由的輕聲應道。「比戰敗還可笑。」

  「那……」

  「待我三思……」公孫珣沉吟片刻,然後忽然急中生智。「繞過去如何?從敵營後方襲入,非但可以順風縱火,還可以讓鮮卑人一時摸不著我們的來歷,愈發慌亂,而等塞中部隊突出後,更是可以前後夾擊!」

  「話雖如此,可敵營依山臨河,怎麼繞?」韓當焦急萬分。「莫非要棄馬從那邊山上步行嗎?」

  「天寒地凍。」公孫珣眯起眼睛答道。「灤河雖然中間水流未斷,可邊緣處必然結成了厚冰,我們下河,摸著河邊潛過去!」

  眾人心下一凜,但旋即恍然。

  「妙!」韓當也立即振奮了起來。「公孫少君不愧是讀過兵書的世家子,臨敵有此急智!」

  「走!」公孫珣不再多言,卻是牽上了自己的馬匹,徑直俯身先行。

  「馬去鉗,人去枚。」就這樣,半個時辰後,辛苦繞路成功,看著後營處幾乎毫無防備的情形,公孫珣當即鬆了一口氣。「歇息一刻,就按前言分頭放火!」

  放火!

  還得放火!

  三十餘人去擼兩千多人純屬扯淡!哪怕是夜襲,哪怕這三十來人都是裝備精良的勇士,哪怕這裡面還有韓當這樣在歷史上以勇力聞名的名將,哪怕敵人毫無防備,那也是如扯淡!

  想要破敵,只有放火而已!讓敵營失去控制,讓他們自己逃竄,讓他們自相踐踏,讓他們自相殘殺!

  一刻鍾後,公孫珣等身後眾人披掛完畢,然後齊齊舉火,一聲不發,徑直縱馬而入。

  而同一時間,處在後營位置的莫戶袧舒坦的翻了個身,儼然是夢到了什麼好事,卻絲毫不知道一位和自己有著一面之緣的故人離自己已經越來越近了……

  直到恍惚間,似乎有點熱?

  「柯最闕者,鮮卑中部大人,居於慕容寺,或曰,為慕容鮮卑祖源。」——《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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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56 PM

第6章 激戰

  「阿越所言俱是實話?」盧龍塞中,還躺在床上的公孫昭目瞪口呆。

  「正是如此。」年紀輕輕的公孫越全身著甲,按刀而拜,語氣顯得不卑不亢。

  「阿珣私自帶著那個韓當出塞夜襲去了?還要我速速發兵接應?」公孫昭難以置信的追問了一句。

  「但見敵營火起,方可發騎卒接應。」公孫越糾正了對方的說法。「不過現在就請叔父前往盧龍樓上坐鎮吧!」

  公孫昭欲言又止,但終究是還是問了出來:「你適才所言,今上剛剛成年親政,邊事上想有所作為?」

  「是。」公孫越耐住性子答道。「兄長是這麼說的。」

  「那麼這一戰如果有所斬獲,我一定能夠升遷?」公孫昭繼續追問。

  「可如果救援不及時,讓兄長有所閃失,恐叔父就會被族中所厭棄,到時候這個長史都坐不穩。」公孫越黑著臉把威脅人的話掏了出來。

  「是這個道理。」剛才還躺在床上的公孫昭面露恍然,呼啦一下掀開了被子,然後呼啦一下又停了下來。「可具體要怎麼接應?如今局勢,如之奈何啊?」

  「請從父速往盧龍樓上坐鎮,但見火起,即刻發騎卒支援!」公孫越無奈的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要求。

  「就依阿越你所言……我的褲子又在何處?」

  「……」

  「我的褲子又在何處?」莫戶袧迷迷糊糊的爬起來,然後拍了一下一旁一個下屬的大腿。「你個狗奴給我起來,是不是壓住我褲子了?」

  「頭領,」那名下屬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你這是要做什麼?折騰了大半夜,大家都倦的要命。」

  「外面有動靜。」莫戶袧一邊穿褲子一邊道。「好像是篝火太盛,被風卷著舔到了什麼地方,雖說看動靜已經有人在救火了,但去看看總是無妨的……」

  「既已有人去救,頭人何必理會?」

  「狗奴!」莫戶袧穿上褲子,抓起手旁的髒兮兮的羊皮袍子就抽到了對方的臉上。「這可是在柯最闕大人那裡露臉的好機會,怎麼能不理會?與我起來一同去看看!」

  那鮮卑兵無可奈何,只能勉力爬起來,然後只裹了一個袍子,也不穿褲子……或許他的褲子是被莫戶袧給搶走了……反正就這麼迷迷糊糊的跟著自家族人往外走去。

  莫戶袧套上髒兮兮的皮袍,掀開自家營帳那壓著木棍擋風的門簾,也不拿弓,也不取矛,直接一躬身走了出去……下一秒,一股熱浪迎面撲來,混合眼前著幾十騎一聲不吭卻急速飛馳往各處扔火把的披甲人馬,登時讓這位鮮卑頭人愣在當場。

  這是在刻意放火?

  漢人夜襲?

  哪裡來的兵馬?

  為何在後營?!

  一連串的問題湧上心頭,然而未及多想,此時,莫戶袧的隨從也跟著自家頭人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還未睜眼呢,數十步外,一名細髯鷹目的雄壯騎士扭頭看到此處動靜,只是抬手一箭,那隨從便捂著咽喉躺倒在旁。

  這還不算,又一名披甲騎士打馬而來,舉刀便往莫戶袧頭上砍去。

  「莫殺我!」情急之下,莫戶袧抓住自家那個侍衛的屍體往前一扔,在地上一個翻滾,竟然用漢話喊了出來。「我是安利號的賓客,認得令支公孫氏的貴人!」

  那細髯鷹目的雄壯騎士早已再度彎弓搭箭,聞言卻為之一怔,手上的箭矢也是匆匆一偏,然後擦著莫戶袧的臉釘在了身後營帳的木架上,

  並甩出了一串血漬。

  生死一瞬,莫戶袧只覺襠部一熱,竟然尿了出來。

  「莫戶袧!」又一騎飛馳而來,一條點鋼長槊指到這鮮卑人的臉前半尺方才停下,正是公孫珣認出了此人,然後心中一動,飛速過來。「還認得我嗎?!」

  「認得認得,安利號的少東,郡中的主計副史,您忘了,去年您還做主賣給我一個步搖冠呢!」莫戶袧借著火光抬頭一看,立即渾身發抖的俯下身來,惶急的用漢話答道。「求大郎看在舊識的面上繞我一命,搶來的財帛子女都在中軍柯最闕大人那裡,後營這裡什麼都沒有。」

  「柯最闕營帳所在你知道嗎?!」公孫珣厲聲喝問道。

  「知道,知道!」莫戶袧磕頭如搗蒜。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話到此時,後營之中已然開始喧囂起來,越來越多的鮮卑人醒了過來,並出外查探。

  雖然大部分人剛一露頭都被韓當等人殺戮喪膽,後營也已經秩序崩潰,但火勢卻還沒有波及中軍營帳那邊,而那邊的人已經開始有所動作和反應了。

  「少君!」韓當又是一箭射死了遠處一個未著火營帳中走出的鮮卑兵,然後忍不住回頭催促了一句。「不要耽擱時間,趁亂往中軍殺去!」

  「聽到沒有?!」公孫珣以長槊拍擊莫戶袧的肩膀,咬牙喝斥道。「你給我往柯最闕的營帳那邊跑,一邊跑一邊告訴所有人,遼西郡侯太守親自率領陽樂城的兵馬來襲了!先鋒就是我公孫珣!」

  莫戶袧愣神不過一瞬,立即連滾帶爬的從對方長槊下鑽了過去,然後徑直往中軍大帳跑了過去。

  一邊跑,一邊還不忘用鮮卑話大喊了起來:「遼西郡守領漢人大軍來了,領頭騎著白馬的是先鋒公孫珣!」

  公孫珣自小在遼西長大,鮮卑、烏桓,乃至於高句麗話也是知道一二的,所以,饒是在戰場之上他也不禁愕然——自己為了夜襲分明跨了一匹黑馬,何時騎得家中那匹白馬來?然而,來不及思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名只裹著破袍子的鮮卑人明顯是聽到了動靜,也從眼前的營帳中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

  公孫珣抬手一砸,長槊的矛尖便劃開了此人的半個胸膛,但他並未繼續用力結果此人,而是轉手一抽,用矛尖逼得哀嚎不斷外加血肉模糊的這個鮮卑兵往莫戶袧的那個方向跑去。

  「驅趕敗兵跟著此人,我們沿途放火!」韓當哪裡還不明白,也是立即大聲呼喊,臨時改變了戰略。「弓箭不要射腿,不拿兵器的不要殺!再來幾人與我一起驅趕馬匹!」

  就這樣,三十餘騎各自行動,竟然趁著火勢成功驅動後營百餘殘兵破入中軍!

  盧龍樓上,看到敵營自後方起火,騷亂一路蔓延到中軍大營,儼然已成沸騰之勢,公孫昭看的是目瞪口呆,幸虧有公孫越在他身旁大聲呼喊代為指揮,再加上盧龍塞畢竟是邊塞重鎮,塞中兵馬也算是精銳,所以在一開始的緊張後還是迅速的動員並行動了起來。

  先是要塞中的那個騎兵曲打起火把,自正門而出,直奔數里外的敵軍大營,儼然呼嘯間就能接敵。隨後,整個要塞亮起燈火,自東到西,便是兩側數百米外的雲樓與梅樓也都燈火通明了起來。這是全塞動員,就連雲樓和梅樓的兵卒也都接到命令,全數往此處支援了過來。

  不過,緊接著,公孫越還是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竟然沒人願意領步卒出城接應!

  道理很簡單,敵方大營已亂,騎兵再不濟也可以奮力穿營而過,然後去敵營後方的柳城、陽樂,總是不怕沒退路的。可是步卒呢?如果敵人反應過來,反壓回來,城牆下的步卒該怎麼辦?

  開門接應?

  別胡扯了,這裡是盧龍塞,是河北的咽喉重地,就算是外面的人死光了也不能當著追兵的面冒險開門,否則河北平原一馬平川,是要出天大亂子的。

  當然,最關鍵的是,折騰了這麼一陣子以後,從軍司馬到下面的幾個主要軍官全都看出來了,這真正的上官公孫昭是被自己侄子推著來到這地方的,此番夜襲根本就是有些人自作主張!

  既然如此,勝了倒好,萬一兵敗又如何呢?自己幾人都是朝廷命官,何必要為此去賭上性命?

  「盧龍塞中上千軍士,竟然只有區區三十個勇士嗎?!」公孫越急的幾乎面目猙獰了起來,遠處敵營的騷動已經到了中軍,不用想都知道,此時肯定已經有不少漢人俘虜趁機往這邊來了,而自己兄長還陷在敵營中,如果沒步卒接應的話怎麼辦?「叔父!你是右北平長史,盧龍塞中上下都歸你調度,還請速速點將!」

  幾名曲軍侯和軍司馬趕緊各自把腦袋別了過去,而公孫昭竟然喏喏不知所措……儼然是無能加窩囊到了極點。至於公孫越,雖然氣急,但終究是年輕,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但就在此時,一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一直跟在公孫昭身後的青衣小吏,忽然閃出,跪地請戰:「主憂臣死,右北平長史屬吏程普,雖不才,願領兵出塞,為國殺賊。」

  一時間,滿樓側目。

  「程普字德謀,右北平土垠人也。初為州郡吏,有容貌計略,善於應對。」——《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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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8:59 PM

第7章 破營

  「足下叫程普嗎。」公孫越看著眼前方臉的青年吏員,忍不住微微動搖了一下,真的可以把兄長的性命托付給這個升斗小吏嗎?

  可是,看著一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族叔,此時又無人能用,年輕不能服眾的公孫越似乎也只能選擇相信此人了。

  「正是。」這個叫程普的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面對著代替本郡長史指揮若定的公孫越,以及塞內外如此突兀的局勢,他卻能全程保持鎮定姿態。

  「那好。」公孫越抬手指向了外面已經沸騰的敵營,厲聲喝問道。「程普,我給你兩曲步兵四百人,你可願意出塞接應我兄回城?!」

  「普雖小吏,」程普聞言俯首而拜。「也知道忠信兩個字!為國殺賊,原是本分,而且明公與小公子既願意信我,我又豈敢負人?普願意即刻出塞接應,全此忠信!」

  「好!」公孫越看到對方答應的如此豪氣,終於也信了三分,然後呼啦一聲,竟然將一旁公孫昭的佩刀給抽了出來,嚇得那位族叔面色發白,幾名立在一旁的高級軍官也心裡一跳。「這是我叔父的佩刀,門樓處兩曲精銳已經集合完畢,就全交與你了,若有驕兵悍將不聽指揮的,你可以先殺後奏,我叔父自會擔過來……速去!領三十騎劫營的是我兄長公孫珣與什長韓當,此二人的性命就交給你程普了!」

  那喚做程普的小吏接過刀來,也不答話,竟然徑直下樓去了。幾名避戰的軍官,相顧無言。

  「往盧龍塞那邊跑!」公孫珣一槊捅穿了一名裝備了皮甲的鮮卑悍卒,轉過頭來對著幾個已經嚇待的漢人俘虜大聲喊道。「那邊已經派兵接應了!到城塞下面等到天明就有活路!」

  言罷,也顧不得這些人的反應,公孫珣又迅速提馬上前,去支援不遠處一名落了馬的漢軍騎卒。

  「小心!」韓當飛馳而來,一箭了結了一個想要偷襲那名騎卒的鮮卑兵。「少君,敵營已經亂了七分,可要是中軍柯最闕還在,指不定就能穩定回局勢,此戰的結果也還要兩說。」

  「那就殺了他!」渾身濕熱,不知是汗還是血的公孫珣抽出槊來,厲聲答道。

  「只是局勢已經亂了,敗兵不知道在哪裡,人手也不知道在哪裡,恐怕只能我們三人去了!」韓當有些焦躁了起來。

  「三人就三人!」公孫珣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當即昂然答道。「以你我之勇,何必怕他?」

  言罷,二人打馬向前,直奔不遠處一個立著大纛的營盤而去,那名落馬的漢軍騎卒也再度爬上馬來,咬牙跟上。然而,剛一上馬,不知哪裡射來一支箭矢,正中此人面門,竟然直接倒頭載入火中。

  戰場之上,韓當和公孫珣都顧不得此人生死,只是各自奮力向前,直衝中軍。

  「柯最闕大人,趕緊走吧!」中軍帳前,臉上抹著血,光腳披頭散髮的莫戶袧正抱著柯最闕的大腿苦勸,赫然又換了一副嘴臉。「我聽敗兵說,此次前來的是陽樂城裡的侯太守,是領著大軍來的,我領兵來護駕的路上還和他的先鋒公孫珣打了個照面,所以消息肯定是真的的!現在盧龍塞裡的精銳騎兵也出來了,前後夾擊,局勢壞的不行了!大人您千金之軀,本部兵馬又都不在此處,得趕緊走才對!」

  光著膀子的柯最闕又氣又急,揮起馬鞭就抽到了莫戶袧的臉上,將對方原本就稀裡嘩啦的臉給抽的血肉模糊。

  然而抽了幾鞭後,柯最闕卻又無奈的把鞭子扔到了地上:「莫戶袧是吧?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

  我也想走,可是檀石槐大汗治軍嚴厲,此番要是棄營而走,他定然饒不了我的!」

  莫戶袧神色激動,剛要再說,卻聽到身後一陣喊聲,回頭一看,簡直神飛魄散——原來,公孫珣與那個箭術卓絕的鷹目甲士居然衝到了中軍大營跟前!

  而且公孫珣在前,鐵甲兜鍪,也不避箭矢,手持點鋼長槊,連劈帶刺,奮勇向前。那個鷹目甲士在後更是左右飛馳,彎弓搭箭,大聲呼喊,每一聲喊,便有一名鮮卑勇士中箭倒地!雖然只有區區兩人,竟然勢不可擋,直直殺入此處而來!

  「速速了斷此二人!」柯最闕也是又驚又怒,於是連連呼喊,讓本部勇士上前。「有殺此二人任意一個的,賞一百丁口,這次我分的財帛也都不要了,全部賞賜於你們!」

  對鮮卑人而言,丁口就是一切,有一百丁口就是一個小部落,柯最闕如此賞賜,倒也激的不少人殺性四起。

  而不避生死湧上來的人一多,公孫珣與韓當區區二人,自然就顯得有些吃力了起來。

  而且,在和韓當配合著連殺了數人以後,頂在前面的公孫珣一槊捅下去,卻忽然發現自己的長槊竟然卡在了對方骨縫之中,一時間根本拔不回來,於是趕緊撒手,又拔出腰刀來。但腰刀過短,群戰之中非常不得力,幾個來回後,就被逼的棄馬步戰。而喪失了長度和高度優勢後,自然是左支右拙,愈發吃力起來。

  不過,好在身後尚有韓當支援,他每箭必中,二人在此劣勢之下,居然還能繼續向前,倒是愈發顯得神勇了。

  莫戶袧看的心驚肉跳,一回頭看到柯最闕面色猶疑不定,竟然已經開始慌慌張張的穿起了衣甲,不知道怎麼回事,附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這個小部落頭領心頭居然升起了一絲莫名的快意。

  此時,自盧龍塞中支援出來的漢軍騎兵已經穿透了敵營,但因為逆風夜戰,很快就丟失了建制,各自為戰了起來,如此情形,其實就是拚著一口氣的事情了。

  對鮮卑人來說,遭遇夜襲失措,是逃是戰?

  於夜襲的漢人而言,陷入苦戰,是成建制的援軍先到,還是陷在敵營的騎兵先撐不住勁?

  恐怕沒一個知道答案。

  又是拚命砍殺了兩人,公孫珣距離披甲完畢的柯最闕不過二十步遠,若非他被近衛團團護住,恐怕早就被韓當一箭了結。然而,此時的公孫珣已經覺得氣力不支了起來,而遠處韓當一箭射出,將一名被柯最闕推出來的近衛射到在地後,伸手一摸,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箭矢竟然已盡了。

  「他箭已經沒了,另一個也沒長兵了!」柯最闕看到機會,立即大聲呼喊起來。「都給我上,用長矛給我捅上去!蠢貨,不要用弓箭,弓箭太軟,他們都披著雙層鐵甲,用處不大!」

  「不要管他了,上馬,暫且退回來!」韓當目眥欲裂,真要是讓公孫珣折在這裡,那他可就百死莫贖了!「饒他一命便是,不值得!」

  話音剛落,柯最闕只覺得眼前一閃,一支箭迎面而來,他惶急側臉躲閃,竟然被那支箭矢直接穿過雙頰,血流如注。

  「鮮卑狗以為我公孫珣就不善射嗎?」公孫珣棄刀持弓,聲音宏亮,竟然驚得身前數名手持長矛的鮮卑兵卒一時不敢上前。

  而就在此時,柯最闕以手按頰,恍惚間竟然看到遠處有兩條火龍從盧龍塞的方向一路過來,越來越近……他情知漢人的援兵已到,卻又說不出話來,而且也驚懼於那個叫公孫珣的箭術。情急之下,這位鮮卑大帥一時喪膽,竟然直接轉身逃竄!他的幾名中軍親兵相顧無言,也都發一聲喊,轉身護著自家大人逃走了。

  於是乎,鮮卑大營中僅存的一口氣也隨著散開,而接下來,隨著要塞中的漢人步卒成功接戰,這戰局對於鮮卑人來說自然是一瀉千里!

  「可惜!」韓當打馬上前,連連歎氣。「援兵已經到了,差點便能留下他,這柯最闕可是中部鮮卑的大人物,檀石槐直屬的鮮卑大部落首領。」

  「幸好!」公孫珣搖搖頭,倒是毫無形象的扔下弓箭一屁股坐了下來。「不瞞義公兄,我力氣其實已經到頭了,那一箭能射到他臉,已經是有神仙庇佑了……如果真的讓那幾個鮮卑雜胡的長矛捅上來,只怕我今日就要去見馬克思了。」

  「馬克思……是何人?」韓當聞言也是後怕,但戰事既然告一段落,且大勝之勢已定,自然有心情閒問。

  「呃,據說是西方一個喚做共教的教派神仙,也是開宗稱祖的一位,好像是跟那釋家佛祖一般的人物,我母親很是篤信這個教派的。」公孫珣張口就胡咧咧。

  「原來如此。」韓當聞言哈哈大笑。「釋家的寺廟我在涿郡那邊見過一個的,卻還沒見過這共教的廟觀,此番能勝,想來必然是有神仙庇佑!我韓義公在此立誓,若有一日能馬上封侯,得嚐富貴,定要為這共教起一座大大的廟觀,專供這馬克思馬大仙!」

  知道這馬克思底細的公孫珣也不點破,只是哈哈大笑,他這人雖然嗓音比不上那族兄公孫瓚來的宏亮,但此時笑來,竟然顯得格外豪氣,一時間竟然聲震滿營!

  「太祖武皇帝年十八,為郡中吏,遇鮮卑寇邊,將三十騎夜出盧龍塞,大破之,由是聲震河北。」——《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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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01 PM

第8章 戰後

  「足下叫程普,字德謀?」第二日清早,戰後的盧龍塞中,公孫珣一臉好奇的盯住了眼前的這位……呃,由不得他不好奇,本來以為自己家在遼西,能在這種偏遠地帶遇到一個韓當韓義公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沒成想還多出了一個江表虎臣之首!

  而且,這倆人加一塊,似乎更加驗證了兩人的身份,以及母親的敘述——唯一讓他無力吐槽的就是,如果沒有自己這一茬,這倆人到底為什麼會在不久的將來跑到南方去呢?

  一個遼西人,一個右北平人……為什麼啊?

  「不敢在少君面前稱足下。」國字臉的程普畢竟是個郡吏,明顯是有些文化水平的,所以這氣度風範什麼的比韓當強多了。「鄙人就是程普程德謀。」

  「不管如何,這次還真是多謝德謀兄救命之恩了。」公孫珣回過神來,不顧自己身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幾乎是立即打蛇隨棍上,直接就握住了對方的手。

  不要覺得握手如何如何簡單,在漢代,握手是一種很親近的姿態,歷史上大魔導師光武帝劉秀就靠著『握手言歡』這個成語拉攏了不知道多少名將。

  當然,對於自幼被某個穿越女頻寫手獨自撫養長大的公孫珣來說,這種簡單易行,卻又效果卓著的拉攏方式簡直是居家旅行、趁火打劫的必備手段——陽樂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主計室的公孫副史最喜歡見面就去摸人家的手了!

  話說,昨天傍晚開戰前他還跟韓當握手言歡了呢!

  「哦,公孫主計。」程普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雙手,一時間也不好拿開,只能就此作罷。「昨夜在下雖然率軍接應,但接戰時敵營已經崩潰,實在不敢居功……再說了,閣下的豪勇才是真正讓人心折的,此戰敵人雖然潰散極快,但也有近三百餘斬首,是幽州諸郡這些年難得的大勝,盧龍塞裡都在傳揚少君你的威名。」

  「哎!」公孫珣連連搖頭,三百斬首確實是這些年邊郡難得的大勝,可這不是亂世將啟,斬首三百算個屁的威名?

  而且再說了,這斬首對自己也沒用啊!漢代制度,自己尚未加冠,按規矩也只能卡在兩百石副史這個位置上,正兒八經的一郡主曹都幹不了的,朝廷命官就更不用說了。再加上自己還要去遊學,所以這戰功只能分潤出去而已,說不得就得換點別的東西出來。

  當然了,最好是要把功勞讓給這程普還有韓當,讓這二人承自己恩情之餘也能有個好前途。這樣,最起碼將來自己從洛陽回來以後還能在這地方找得著這二位。

  想到這裡,他目光一斜,卻是趕緊鬆開一隻手,然後把另一位正在跟人談笑風生的江表虎臣給叫了過來:「德謀兄你看,昨夜三十餘騎全都是置性命於度外的勇士,哪裡是我一個人的威名?比如這韓當韓義公就是首議夜襲的人,昨夜斬獲也是極多的。兩位都是虎士,今天並立於次,更顯得相得益彰,一定要好好親近一番。」

  程普和韓當對視一眼,各自行禮。

  但是,和韓當挺胸凸肚,神采飛揚不同,程普卻依舊保持了一個低姿態,並且接著說出了一句話來:「普乃是右北平長史佐吏,主憂臣死,當時那個情形本來就該拚死出戰的,實在是不敢居功。」

  此言一出,公孫珣與韓當齊齊醒悟。

  話說,這就牽扯到了東漢一個特殊的政治生態了,也就是著名的東漢二元君主制。

  什麼叫做二元君主制呢?就是對於東漢一朝的士人、官吏而言,

  他們其實普遍性有兩個如君主一般的效忠對象。

  一個自然是大漢朝的皇帝了,這個不用過多解釋。

  而另外一個,則指的是自己的舉薦人。

  漢代用人是察舉制度,那麼誰來舉薦你去當官,自然就是你天大的恩人了。甚至來說,舉薦者對於被舉薦者來說,是有一種類似於君主、父母、師長這種類似威權的。

  比如說為什麼郡守在這時候有那麼大的權力?甚至於漢代人普遍性的以郡為國,以郡守為國君呢?答案很簡單——漢代的大部分郡吏,普遍性都是郡守任命和使用的。

  這種現象的背後,其實是大漢朝中央集權大一統思想被地方豪強勢力給動搖後,一種不得已的相互妥協而已。

  實際上,公孫珣為什麼覺得自己只舉薦了這兩個人,那等他回來這倆人就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其實正是基於這個社會現狀。

  而同樣的道理,眼前的程普之於那位懦弱不堪的公孫昭,前者是後者的屬吏,後者是前者的舉主,那麼就目前來說,二人自然就有一種雖然不是很強烈,但性質卻很明顯的君臣關係。所以說,昨天晚上公孫昭在盧龍樓上表現的懦弱不堪,被下面軍官所無視的時候,程普一個青衣小吏才會直接上前懇求出戰——實在是有一種主辱臣死的味道。

  而說到郡守和公孫昭,就不得不說,這位族叔今天總算是辦了一件人事——盧龍塞這裡大勝,事關兩郡合力,他已經快馬邀請右北平郡守與遼西郡守一同來此,點驗首級,並討論此戰的首尾了。

  想來難得大勝,這二位『主君』應該很快都會親自過來的。

  這麼一來的話對於公孫珣來說倒也省事了,因為他就不用再押著好幾車的財物,頂著紛亂的局勢去陽樂那麼遠的地方了。

  而另一邊,就在盧龍塞這裡喜氣洋洋,上下振奮的同時,逃竄了一整夜的鮮卑人終於也收住了腳步……只是有些狼狽不堪罷了。

  「狗奴!」莫戶袧一鞭子抽到了一個穿著髒羊皮的低賤牧民身上。「都給我去破冰取水,柯最闕大人需要清洗傷口!」

  命令一下,十來個底層逃兵、牧民立即呼啦啦的散開,去灤河上鑿冰取水了。而莫戶袧這邊剛換成笑臉回頭,卻迎面也挨了一鞭子。

  「你也去!」一名直屬於柯最闕部落的披甲士兵手持馬鞭,一臉的不耐。

  莫戶袧捂著再度血肉模糊的側臉頰,披頭散髮,忍不住看了眼坐在那邊的柯最闕,然而柯最闕一側臉頰整個被撕開,另一側也被鑽了個大洞,又逃亡了一整夜,此時整張臉浮腫不堪,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甚至莫戶袧估摸著,這位大人此時的意識都是模糊的,哪裡還能給他一個公道?

  「還不快去?」這名披甲的鮮卑兵再度不耐了起來,又是一鞭子抽了過來。

  莫戶袧又羞又怒,但是看到眼前足足有五六個披甲的武士,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趕緊狼狽逃竄。

  北風呼嘯,而灤河又偏偏是從燕山山脈裡硬衝出來的一條大河,所以是天然的風口。十來個從大營中連狼狽逃竄,連袍子、褲子、鞋子都不一定穿齊整的鮮卑人就是要在這種地方鑿冰取水。好不容易舉著石頭敲開一塊厚冰,還沒來得及拿皮囊灌水呢,一陣風過來立即又結了冰,只好用手去攪開碎冰。

  天寒地凍的,不少人還帶著傷,馬上這雙手就血肉模糊了,踩著冰的雙腳也蹲不穩當。

  「莫戶大人。」終於,有敗兵實在是是受不了,小心翼翼的朝著坐在河邊的莫戶袧求了情。「能不能請莫戶大人去向那幾位要一支長矛來,用長矛攪開碎冰?」

  正捂著臉裹著皮襖的莫戶袧聞言皺了皺眉頭,雖然都是傷了臉,可他又沒有像柯最闕那樣失去神智,這裡的情況他看的一清二楚,所以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決定去找那些跋扈的親兵索要一支長矛過來。

  然後,又換來了一頓鞭子!

  莫戶袧這次是真的怒了,哪裡有這般欺負人的?!

  想人家那漢人的安利號也是家大業大,自己做了多年的下線,向來都是講究一個不讓下線吃虧的,更沒有看不起自己的時候。而今日在自家鮮卑人面前,不過是大人身邊的幾個親兵,還是敗兵,卻這麼屢次三番的折辱自己?!

  憑什麼?!

  莫戶袧越想越窩火,而眼看著柯最闕大人清洗了傷口後居然還是神志不清,他心裡卻陡然泛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去你部落裡暫時安頓?」柯最闕親兵中領頭的那個看著莫戶袧諂媚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怔,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還光著的左腳後,反而急不可耐的追問了一聲。「距離此處有多遠?」

  「不遠。」莫戶袧越發諂媚了起來。「就只有二三十里了,現在就走的話,今天晚上一定能到……我部落裡還有兩壇搶來的美酒,一直沒捨得喝。」



  「莫戶部,白部鮮卑也,桓帝間,居於遼西柳城側,其頭人曰莫戶袧者,每鈔略得財物,均平分付,一決目前,終無所私,故得眾死力。」——《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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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03 PM

第9章 家暴

  「都解決了嗎?」當日晚間,位於遼西柳城西側四十里處的莫戶部中,回到家的莫戶袧蹲坐在溫暖的火堆前,已然是換了一個表情。

  「按照兄長的吩咐,全都殺了!」隨著這句話,黑影中走出一名額頭帶著疤痕,看起來比莫戶袧要雄壯多的鮮卑大漢來,也是蹲到了火坑前。「其實兄長,咱們人多,沒必要先灌醉他們的,那可是部落裡僅存的兩壇好酒……」

  「少廢話,酒有人命值錢嗎?」莫戶袧摸著自己那已經處理完畢的面部傷痕,表情很是淡漠。「腦袋都割了?」

  「全都割了。」

  「那些個卑賤牧民呢,沒手軟吧?」

  「沒手軟,也全都按照兄長的意思砍了。」鮮卑大漢面目猙獰。「兄長你就放心吧,我們也知道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下手很穩,消息絕不會外泄的。」

  「那就好,那就好。」莫戶袧略顯疲憊的歎了口氣。「如果不是這群狗奴欺人太甚,我也不想這麼幹的。畢竟大家都是鮮卑人,咱們檀石槐大汗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說這個了,首級收拾好,也藏好,你偷偷的親自送到柳城,到那裡就去找安利號的掌櫃,把這些腦袋賣出去。這一仗可是他們安利號少東親自打得,首級必然是能換功勞的,他們肯定捨得花錢買。」

  「那咱們換些什麼回來?」大漢滿臉期待。

  「當然是糧食、麻布了!」莫戶袧無語至極。「不要想著換酒,大冬天的,那玩意對部落沒用處!」

  「兄長都能用馬匹換步搖冠,還弄丟了……為何不許我換兩壇酒?」這當弟弟的當即不滿了起來。

  「行吧!」莫戶袧聽到自家弟弟這麼說也是無奈,而且想起那丟失在營帳中的漂亮步搖冠就更是忍不住心疼了起來。「不過只許換兩壇!不要拖時間,咱們兵分兩路,你明天一早就出發,帶人護送首級去柳城。我呢,且等一等,明日估計會有人從盧龍塞那裡逃回來,我收攏幾個人以後,就帶著他們護送柯最闕大人去慕容寺……」

  「兄長。」一旁鮮卑大漢的眼神突然變得古怪了起來。「你說要護送誰去慕容寺?」

  「當然是柯最闕大人。」莫戶袧轉而又自得了起來。「他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我們的作為,清醒後只會把我當做救命恩人。而你去漢人那裡賣首級,我就送他回本部……兩邊通吃,這才是叫生意的高手!」

  「可是……」

  「可是什麼?這主意不好嗎?」

  「主意是好,可是,可是柯最闕大人的腦袋都被割了啊?!」

  「什麼玩意?!」莫戶袧驚得臉上的傷口都綻開了。「誰的腦袋被割了?那可是檀石槐大汗親自任命的大人!誰敢割他的腦袋?!」

  「我親自動手割的啊?」大漢的眼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不是兄長你說的嗎?這些人給你氣受,所以一個不留!既然一個不留,我自然就全都替你宰了!」

  「我……你……」莫戶袧張口結舌,半響方才說了一句話。「你靠前來。」

  鮮卑壯漢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

  「再往前來!」莫戶袧突然笑了一下。

  這壯漢見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敢再猶豫,而是直接來到自己兄長最跟前。

  「把你腳上那安利號的硬馬皮鞋子給我脫掉。」

  壯漢依言而行。

  「遞給我。」

  壯漢哆哆嗦嗦的遞了過去。

  「你個賊膽包天的蠢驢!」馬皮鞋子在手,

  莫戶袧忽然變色,然後直接狠狠的把鞋子抽到了對方腦門上。「從今日起,你就叫莫戶驢好了!」

  遭受家暴的,不止是莫戶驢這個當弟弟的,遠在盧龍塞裡,公孫珣那個當兒子的也不過是多熬了一個晚上外加一個上午而已。

  「公孫珣,你哪來的膽子?!」

  話說,盧龍塞裡,帶著酒肉財帛前來慰勞軍隊的公孫大娘這邊和公孫昭匆匆打了個照面,就直接領著一群侍女衝入了公孫珣的房間,而且一進來就雞飛狗跳,氣勢洶洶,驚得公孫珣差點要直接跳窗戶。

  得虧這是五丈高的樓中,所以窗戶開的小,不然這破書這時候就能合理完結了。

  而另一旁,見多識廣的公孫越直接把頭一埋,呼啦一下就竄出門去了,原本留在這裡喝熱湯的程普、韓當二人見不是事,也不敢再留,而是跟著公孫越就狼狽逃竄了出去。

  一時間,屋子裡就剩下母子二人和一群面無表情的侍女了。

  「說,誰給你的膽子領著三十個人就劫營的。」一副標準漢代貴婦打扮卻又戴著一副奇怪黑框眼鏡的公孫大娘根本沒理會那幾個逃走人,而是直接在窗前揪住了自己的獨子。「來的路上老娘就聽說了,三十人死了十七個,不差你這第十八個你知不知道?說,平日裡我怎麼教你的?!」

  「努力聞達於諸侯,以圖苟全性命於亂世!」公孫珣身高八尺,此時被自己親娘揪住頭髮,只好彎腰低頭,而他一邊眼睛四處亂轉,一邊卻也張口把自己親娘的語錄給背了出來……實在是聽得太多了。「母親大人在上,我知道錯了!」

  「我問你呢,誰給你的膽子去玩什麼三十騎劫營的?」公孫大娘氣急敗壞,直接把自己兒子推到在地上。「公孫昭那個軟蛋領兵你還敢出頭?你以為你是甘寧啊,人家甘寧那種武勇都還百騎劫營呢,你三十?!你說你,你要前天夜裡直接死了,我這十八年的苦豈不是白熬了?」

  說著說著,這位縱橫商場十餘載,向來與遼西各路豪傑談笑風生的公孫大娘竟然掉起了眼淚,還不得不拿下最寶貝的黑框眼鏡交給一旁的侍女,讓侍女趕緊用細麻布輕輕的擦拭起來——沒辦法,據說這是天底下獨一份的,真要是壞了那公孫大娘可就成睜眼瞎了。

  公孫珣趕緊跪倒在地:「母親大人,前天晚上其實沒那麼凶險……不瞞您說,還真是那個甘寧給了我劫營的勇氣!」

  「你還敢貧嘴?!」公孫大娘立即收起眼淚變了臉色。

  「真不是貧嘴。」公孫珣委屈的不得了。「母親,剛才跟阿越出去的那兩個,一個叫韓當,一個叫程普……韓當提議劫的營,程普領步兵接應的,按照當年你那個說法,這倆人不是比那甘寧還排名靠前的嗎?跟著他倆,我怕什麼啊?」

  公孫大娘為之一愣:「韓當和程普?哪個韓當和程普?」

  「就是那個韓當和程普。」公孫珣看到有戲,趕緊跪在那裡忽悠了起來。「再說了,所謂三十騎劫營不過是宣傳,用娘你的話說,就是為了打廣告而已。其實,領頭的三十多個人不過是做箭頭的,盧龍塞裡足足一曲兩百精銳騎兵就跟在後面,然後程普又領著小一千步兵緊隨其後。敵營那邊呢,還不到兩千雜胡,還大部分都是那種沒什麼衣甲的,就是……就是穿髒羊皮袍子的那種鮮卑人……母親還記得柳城那邊那個當二道販子的莫戶袧嗎?就是你說挺有商業頭腦的那個,敵營裡全都是那種貨色,我前天夜裡撞見他還專門他放他一條生路呢!」

  公孫大娘稀裡糊塗的在案幾邊坐了下來,然後若有所思道:「這……一千步兵,兩百多騎兵,都是盧龍塞裡的精銳,去夜襲打兩千不到莫戶部落那種雜胡,倒也說的過去。可是前鋒也太危險了吧?三十個死了十七個總是真的吧?這裡面還有咱們家的賓客,你還讓我替你撫恤,總不是假的吧?」

  「不是說了嗎?」公孫珣無可奈何。「我一直跟那個韓當韓義公的,他箭術厲害的很,從頭到尾我就沒遇到過危險,其他人遇難估計也是夜裡落了馬,被踩死燒死的……這就跟前幾年的瘟疫一樣,純屬概率事件,躲不掉的。」

  「是嗎?」

  「是!」公孫珣趁機起身道。「而且再說了,我都十八了,邊郡中人,躲不掉這種事情的。前年夏天,陽樂城被鮮卑人圍住,我才十六,當時不照樣以郡吏的身份上城牆,然後還在城頭砍過人嗎?你當日還說砍得好,是得鍛煉一下,今天怎麼又受不了了?」

  公孫大娘聽到這話,卻是幽幽的歎了口氣:「我也聽明白了,你的話裡不盡是真的,但唯獨這道理算是說對了,往後這種事情躲不掉的!有點名氣和本事,說不定還更對頭一點。只是,瓦罐不離……瓦罐不離井口破,你得答應你娘,不能仗著自己有點本事就亂來,你又不是趙子龍!說起來,也不知道這個趙子龍到底在常山哪兒,估計還沒長大,不然給你拉攏過來做保鏢多好?為娘穿的是早了點,這三國豪傑都還沒冒頭,不然就給你湊個豪華保鏢陣容了……」

  「是是是!」公孫珣忙不迭的點頭,終於鬆了一口氣,其實他根本沒去聽自己老娘到底在說什麼。

  「也罷!我一個婦人,不好待在這要塞裡太久,你趕緊讓那個……那個程普韓當一起進來見見面,也算是『升堂拜母』,幫你拓展一下人脈了,反正這玩意跟『握手言歡』一樣不花錢的。」話到這裡,公孫大娘又忍不住皺了下眉頭。「不過程普跟韓當不是東吳的開局陣容嗎,怎麼會都在這盧龍塞裡?莫非我人進了更年期,腦子也糊塗了?」

  那韓當還在咱家商隊裡販過馬呢!

  公孫珣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但面上卻一言不發,反而加快腳步,趕緊逃出生天去了。

  「太祖少孤,為母所撫,愛敬盡於事親,故以孝名聞與郡中。」——《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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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05 PM

第10章 遠方的訊息

  短短三日內,盧龍塞裡已經是風起雲湧。

  公孫大娘以長輩的身份幫自己兒子拉攏了一下程普韓當後,留下一點身外之物,就帶著那些沒了去處的難民們回令支的工坊裡安頓了。但是遼西郡侯郡守、右北平郡王郡守,以及昔日的鮮卑中部大夫柯最闕大人,這三位真正的大人物卻再度彙集在了這盧龍塞裡。

  當然,值得一提的是,坐著柳城安利號車子過來的柯最闕大人只來了一個腦袋,而且嘴還被撕開了,所以沒法子陪兩位郡守一起喝酒助興。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好在兩位兩千石大員興致很高,也都很有風度,都不是很在意這一點的。

  話說,這幾日,整個要塞上下其實是在一種緊張、欣喜而又焦急的狀態中度過的,而這種情緒隨著兩位郡守的到來也跟著達到了一個頂點。

  欣喜和焦急自然不用多說,立下了大功,大家都在等著分潤功勞和賞賜呢。至於說緊張,自然是在擔心鮮卑人的報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此時此刻,鮮卑人那邊可是有著一位不世出豪傑的,那位檀石槐大汗早在桓帝年間就統一了鮮卑,造就了一個東西一萬五千里,南北五千里的超級遊牧加漁獵的政權。而且,這位檀石槐大汗向來是個軟硬不吃的脾氣,當年桓帝對他憂心忡忡,有心想封他為王被他拒絕,想跟他和親也被他拒絕,反正就是一直黑著臉跟大漢朝懟下去。而且,真的是數十年都沒吃過虧的,鮮卑人在他治理下也是一直保持著對大漢朝軍事壓制的。雖然這個局面背後大漢朝自己內憂嚴重的原因多一些,但是面對著這麼一位人物,大家的擔心當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實際上,右北平的王太守來之前,已經調配了大量的軍事物資和戰鬥人員準備隨時支援盧龍塞。而遼西的侯太守來之前,更是調度了足足五千遼西烏桓突騎放置到了柳城附近,以此來保證身後陽樂城的安全,然後才動身來盧龍塞的。

  不過,剛來到這裡不久,很快斥候就傳來了情報,鮮卑人雖然確實集結了大部隊,但並沒有朝著這邊過來,反而是一路往西邊去了。而就在眾人更加驚疑不定的時候,又過了一日,自並州雁門郡,經幽州代郡、上谷郡、漁陽郡傳來了快馬加急軍報,眾人這才明白過來,感情,這還真不是檀石槐的疑兵之計。

  原來,就在盧龍塞這裡打了個漂亮夜襲戰的前幾天,並州北地郡那邊也同樣爆發了一場針對鮮卑人的反擊戰。

  負責指揮的是本朝名將,涼州三明段穎的老部下夏育,這位夏育此時正擔任北地郡太守,同時面對著西面羌族,以及北面鮮卑人的軍事壓力。可是這一次面對著鮮卑人的『日常』寇邊,夏太守竟然沒忍,反而率領本郡兵馬,並聯合了此時很是忠誠於大漢的南匈奴單于,銜尾追擊,然後一路追著鮮卑人,在塞外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野戰,直接斬首四百餘級!

  一東一西,兩場戰鬥相得益彰,但是相比較於盧龍塞這邊的戰事,北地那邊的戰事無疑更加讓人矚目——因為無論是漢軍追出塞外,還是草原野戰,又或者是南匈奴的鼎力參與,都無疑有著巨大的政治意義。這次反擊戰的出現,完全是從根基上動搖了鮮卑人在草原上的霸權!

  所以,檀石槐想要作出軍事報復的話,他必須也只能集中兵力針對並州方向作出回應!而幽州這邊,哪怕死了個柯最闕,也只能選擇性放棄了。

  「可惜!」這天上午,寒風再起,

  盧龍塞望日樓下面的一處空地上,聽到消息的韓當連連跳腳,大為不滿。「若是鮮卑人來我盧龍塞下,按照盧龍塞這裡的險要,必然還要讓他損兵折將,怎麼就去了並州呢?!」

  「義公莫不是在說胡話?」程普聞言分外無語。「你也知道這盧龍塞地勢險要,雄關鎖鑰,那檀石槐就不知道?他是瘋了還是傻了往這裡撞?」

  「義公兄哪裡是糊塗,」一旁的公孫珣忍不住笑道。「他這是得隴望蜀罷了。這次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他昨天還跟我算計,說自己能不能升任為屯長呢。結果一轉身又擔心自己是是私自出兵,恐怕會被上官糾葛,心情又焦躁了起來……這府君(太守)的賞賜馬上就到,他只不過是在這裡打鼓呢!」

  程普聞言哈哈大笑,倒是讓韓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這幾日,公孫珣刻意拉攏,幾人早就熟絡了起來。

  「公孫主計。」就在眾人在寒風中說笑之時,那邊樓上卻下來了一位笑吟吟的中年吏員,剛一下來就很是親熱的招呼了公孫珣一聲,正是遼西郡功曹佐吏田楷。「趕緊過來,府君要見你呢!」

  公孫珣自然不敢耽擱,而且上前行了一禮。沒辦法,雖然這個田楷雖然跟自己同級別,但是人家所在的功曹是負責官吏升遷和任用的,官場上號稱『郡中極位』,任誰都要保持禮貌的。

  「可惜了。」眼看著公孫珣和那個功曹佐吏說說笑笑的上樓,韓當最先一個沉不住了氣。「咱們這位公孫主計這一次真是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就連性格沉穩的程普也不禁搖了搖頭。「確實可惜了。」

  「什麼可惜了?」開口問話的赫然是公孫越,他無官無職,所以之前也就懶得站到寒風裡等傳召,此時剛一過來就聽到了二人如此對話。「兩位在說什麼?我兄長到哪兒去了?」

  「其實仔細想想,倒也未必。」程普看著一臉茫然的公孫越,心中卻是微微一動。「指不定小公子你倒是要走運了。」

  韓當也是一愣,然後連連點頭。

  公孫越依舊是一臉茫然。

  其實,程普和韓當二人所說的話題分外簡單,那就是公孫珣此次的功勞歸屬。

  要知道,這次公孫珣可是真的立下了潑天大功的,當日夜襲的首功且不說,那柯最闕被撕開了一半臉的腦袋可是人家安利號偷偷送來的!別人想爭都沒轍!

  再說了,人家畢竟是公孫家的子弟,這盧龍塞就在令支城邊上,所以這份功勞無論如何都不用擔心被誰漂沒走……只是,所以說只是,且不提什麼未加冠不能升職的話,最主要一個,公孫珣這不是要去洛陽求學嗎?!

  對於一個目標遠大的世家子而言,學習經傳是一種必須的程序,這就好像你沒個基本的學歷難道還想當市高官嗎?你就算是掛個名也得混個學歷來啊?可這麼一來的話,那公孫珣這潑天的功勞就不知道要便宜誰了。

  當然,目前來看公孫越似乎是其中最大一個幸運兒,這個應該是沒得跑了……而且兩人心中都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那就是這幾日公孫珣不止一次表示要為兩人爭功,此次面見遼西郡侯太守,之前就專門說到了韓當孜孜以求的屯長……那想來第二個受益人應該當就是韓當了。

  來到太守暫時住著的盧龍塞望日樓頂層,田楷就主動退下了,而守在太守門前的赫然是公孫大娘口中的三國主角之一,最近剛剛開了掛的太守愛婿公孫瓚。

  「大兄。」公孫珣老老實實的行了一禮,然後小心的湊了過去,無論如何他還指望著以後跟著這位大佬一起走兩步呢。「府君心情如何?」

  「安心。」公孫瓚按著自己族弟的肩膀低聲答道。「那個柯最闕的首級讓家岳分外滿意,更別說你前天晚上還讓我轉送過來那麼多財貨了……今天的事情,只會是好事,有什麼想法盡管趁這個時候提。」話到這裡,他還忍不住低聲埋怨了一下。「要是當日我也在這裡就好了,肯定也能有所斬獲,這種事情怎麼就讓你和阿越撞上了?」

  公孫珣對此倒是深信不疑。

  自己這位族兄,可能因為出身不好的緣故性格有點彆扭,但是說起別的方面來,確實是一點都不差的。

  且不說身高八尺、外形出眾、嗓門大……呃,反正人家憑這個被太守招了女婿。就說這弓馬上的功夫,畢竟嘛,怎麼說都是邊郡中的世家子弟,自幼接受的軍事教育和訓練就比那些摸不著門的寒家子強太多,說一聲弓馬嫻熟、敢打敢拚也是不用解釋的。

  實際上,經歷了前幾日那一戰之後,公孫珣對於一些東西也有了一點直觀的感悟,他非常很清楚,自己這位族兄手上確實有兩把出挑的刷子,對方那把雙頭長槊絕不是什麼花花架子,未必就比韓當差。

  怪不得日後能縱橫河北!

  當然了……

  「大兄新婚燕爾,當日就是你想來,嫂子恐怕也不會捨得。」公孫珣低頭笑道。

  公孫瓚也跟著啞然失笑,並隨即讓出了道路……這種話,恐怕也就是兄弟加同事的公孫珣能跟他說了。

  「府君!」公孫珣步入房內,不及抬頭,直接拜倒在地。

  漢代以郡為國,郡守宛如國君,所以此時此刻,這位侯太守正是公孫珣頭頂上的天,也是這遼西郡的天,遼西郡中大小事務,他都可以一言而決。

  「(熹平三年)十二月,鮮卑寇北地,北地太守夏育追擊破之。鮮卑又寇並州。」——《後漢書》.孝靈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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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07 PM

第11章 請賞

  侯太守年逾四旬,雖然因為在軍事要塞裡,穿著比較隨意,既沒有官服也沒有佩戴他那標誌性的青綬,但依舊收拾的儀表堂堂,配上頜下三縷長鬚,倒也顯得格外精神。

  實際上,這位太守也確實正處於一個高級官員的黃金年齡。而且以公孫珣對他的印象來說,此人也是個很有水平的主,並不是多麼好糊弄的。

  「賢侄趕緊起來吧。」房中別無他人,侯太守撚著自己頜下的長鬚,非常和氣的就把對方叫起身來。「過來坐。」

  起身倒也罷了,但是過去坐就免了,兩人身份差距實在是太大,不僅是君臣,而且公孫瓚就在門前站著,人家又口稱賢侄,也算是某種拐彎的長輩了,哪裡有他過去坐的道理?

  果然,侯太守也只是客氣了一句,馬上就開門見山了:「此番夜襲,實在是自檀石槐起勢以來,我大漢邊郡十餘年間難得一見的大勝。我是真沒想到,賢侄你年紀輕輕的竟然能有如此勇氣,竟然敢以寡擊眾,夜戰接敵,想來不愧是名族子弟。」

  「府君言重了。」公孫珣束手而立,從容答道。「邊郡子弟,不像是中原世家那般能夠家學淵源,反倒是精通弓馬,上陣殺敵,算是一種本份!」

  侯太守聞言微微一笑:「說起學問,前天晚上你大兄已經跟我說了,說是你也想去洛陽求學於那大儒盧植?有這種上進心當然是好的,不通經傳,哪裡能夠曉得道德人心?又哪裡能夠發揮才能為這天下燮理陰陽?而這事呢,也實在是簡單。你看,薦書我都替你寫好了,裡面還有我的名刺……等過了年,你就和你族兄一起,以郡中的名義去進學好了,相互也有個照應。」

  公孫珣趕緊上前接住這份對自己而言價值連城的薦書與名刺,然後再次拜謝。而拜謝後卻依舊束手立在一旁,因為他算是聽出來了,自己這位頂頭上司還是很大方的,所謂一碼歸一碼,去洛陽求學的事情這是被算到了前天晚上偷偷送來的那十幾箱賄賂上面,跟之前的夜襲不沾邊。

  所以,接下來對方必然還有一番吩咐。

  果然,侯太守眼睛一轉,緊接著就問起了首級的問題:「對了,還有一事,賢侄是我們遼西郡主計室副史,這個統計的問題本來就是你的職責,你且說說,這次的斬首咱們遼西郡該如何和右北平郡分潤呢?」

  「回稟府君。」公孫珣張口即來,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這種事情還是要兩位府君自行商討的,在下區區一個佐吏,實在是不敢多言……不過,敵酋柯最闕的首級無論如何都是我們遼西郡中單獨所獲,這是大功一件,郡中只要拿捏住了,那依在下看來,下面的普通首級,多一點少一點也無妨,就當是和王太守做個人情了。」

  侯太守聞言連連點頭,難得面露喜色……話說,大漢朝還是很注重軍功的,對於兩千石大員來說,這首級運作好了,說不定也是能換個爵位的。如果不要臉一點,給洛陽的幾位大宦官那邊送點錢,封侯都是可能的。

  所以,就像對方說的那樣,兩個郡分功勞這種大事情,自然是要兩位兩千石大員親自下場撕逼的!哪裡會讓他一個兩百石小吏來分配功勞呢?找他過來問話,關鍵其實還是在於那個柯最闕的首級!而公孫珣這話呢,分明是問都不問,就直接把這個要緊的功勞交給了郡中,也就是自己來自由分配,這也就由不得侯太守喜上眉梢了。

  當然了,既然如此,又是財帛又是功勞的,

  投桃報李,侯太守自問也必然不會讓這個小子吃虧的。

  「這話是老成謀國之言。」面上的喜色一閃而過後,侯太守很有風度的點了點頭。「郡中定然會有說法的……對了賢侄,聽說令堂公孫大娘宅心仁厚,前幾日不僅親自送來牛酒勞軍,還讓你家的安利號收走了不少無家可歸的難民?」

  「哎!」公孫珣的眼皮當即一跳。

  話說,收攏難民這事,按照自己對自家老娘的了解,當然不是很單純,但也可以說是某種好事,最起碼能讓那些失去家園的流民有個活路對不對?可是從官方角度來說,似乎確實又有點敏感……這侯太守這時候提這事,是想幹嗎?

  「不瞞賢侄。」侯太守似乎是看出了對方的擔憂,所以很快就再度撚著鬍鬚道。「咱們遼西郡是邊郡,面積廣大管理不便,同時還有烏桓、鮮卑各種雜胡雜居在郡中,更麻煩的是,鮮卑年年寇邊,久而久之,這戶口就遺失太多,令堂此番作為不僅無礙,而且是有益的……你還記得秋天那次管子城被破的事情嗎?」

  「自然記得。」

  「去告訴令堂,管子城那裡就多勞安利號費心了。一來,隆冬難熬,還要請安利號幫忙收攏一下迄今都還只能靠郡中接濟的管子城難民,二來,管子城位於烏桓眾部和鮮卑眾部的彙集點,朝廷決不會棄之不顧,等明年青州、冀州、兗州支援的錢糧到了,估計是要重修的,到時候不如就交給安利號來負責了。」

  還有這操作?又送人口又送生意的,還說的那麼貼心?再說了,按照自己老娘的手段,這管子城一番折騰下來豈不是一小半就成自家的了?

  當然了,心裡這麼想卻不耽擱公孫珣深深一個長揖,代自家安利號笑納了。

  「還有一事,」侯太守繼續道。「賢侄這一次終究是臨陣接敵,親自上陣搏殺的,想來應該是對那晚的戰事知之甚詳,那你知不知道此戰中,咱們遼西郡方面都有誰立下殊勳,值得特別嘉獎呢?」

  公孫珣最後等的就是這句話,只見他再度俯身拱手道:「回稟明府,這一戰,我遼西郡中有兩人表現著實可圈可點。」

  「說來聽聽。」

  「一個是在下族弟公孫越,他雖然沒有臨陣殺敵,卻在後方協助在下族叔右北平公孫長史指揮若定,把握戰機……發騎卒前後夾擊,發步兵第次接應,都是他的首倡……」

  「好!」侯太守左手撚著自己的長鬚,右手一撫幾案,直接打斷了公孫珣的話。「我就知道,你們公孫氏不愧是我遼西第一名族,世代忠誠於王事不避生死不說,俊傑也是層出不窮……你這族弟今年多大了?」

  「只比末吏小一歲,體格已成,弓馬俱在,而且粗通文墨,知賬識數,如果這小子能夠受府君青眼,聽說……聽說我令支縣戶曹吏上個月正好缺員?」

  戶曹,顧名思義,就是縣裡管理戶籍、徭役、農桑、道路的超級實權部門。再加上東漢年間,地方上的豪強最大的財富其實就是隱匿的戶口,所以這個戶曹吏的重要性不問自知。

  更別說,這可是公孫氏自家所在的令支本縣戶曹吏,公孫本族也好,安利號本部也好,都要受這個位置直接影響的。

  總之,這個戶曹吏的級別不過是百石吏,但權力極大,而韓當孜孜以求卻還有些擔心拿不到手的屯長雖然是個秩比兩百石的級別,可你真要是讓人選,估計這普通人十之八九還是要選戶曹的。

  甚至,如果不是之前侯太守的態度如此之好,公孫珣未必敢如此露骨的所求這個位置。

  「哎!」侯太守思索片刻,旋即搖頭。「立下如此功勞,怎麼能屈居一個區區戶曹吏呢?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我苛待名族子弟?」

  公孫珣眼皮一跳,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樣好了,你說你那族弟比你小一歲?」

  「是。」

  「尚未通經傳吧?」

  「是。」公孫珣心裡陡然一喜。

  「那盧公也是海內名儒。」侯太守繼續說道。「我要是以郡中的名義薦太多人也不合適,正好右北平的王府君也在這盧龍塞裡,你這族弟的功勞又是在襄助你那在右北平任長史的族叔時立下的,也算是師出有名。這樣好了,今日晚間我和王府君說一聲,請他以右北平郡的名義寫一封薦書,讓你這族弟一起去求學……三兄弟共侍一師,傳出去也是一番嘉話啊!」

  「多謝太守成全,珣感激不盡!」公孫珣面露喜色,直接俯身拜謝。

  話說,公孫珣是真的為公孫越這個濃眉大眼的族弟高興。不說別的,那天夜襲之前對方要替自己出戰這件事情,可是讓他很感慨的,這麼一個跟自己關係親密的族弟能打開真正的上升通道,怎麼可能會不讓自己驚喜呢?

  「很好!」侯太守也撫掌而笑。「你剛才說兩人,還有一人是誰啊?」

  「回稟府君,正是首倡夜襲,當先接戰,並臨陣迫走柯最闕的韓當韓義公。此人膂力過人,臨陣斬首無數,此番能夠大勝,他居功至偉。」公孫珣此時心情已經格外輕鬆了,公孫越求戶曹吏這位府君都覺得太低、不值得,那韓當求一個屯長又算什麼?

  「韓當……」侯太守撚著鬍子面露疑惑。「這是我遼西郡人嗎?」

  「是。」

  「可我在遼西履職已經有快一年了。」侯太守蹙眉道。「郡中五座大城,戶口一萬五千多,丁口近十萬,不說了然於胸,也都是有些印象的,沒聽說過什麼姓韓的大姓啊?」

  公孫珣心裡咯噔一聲,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了一下:「不敢欺瞞府君,此人乃是寒家子,不過確實勇冠三軍!」

  「哎!」侯太守當即搖頭。「一個寒家子,再有勇力,也不過是一勇之夫……罷了,你且說,他在這盧龍塞裡現任何職,又想求個什麼職位?」

  公孫珣這心裡被對方搞得七上八下的,偏偏又只能低頭支應著:「此人現在是一名騎卒什長,不知道能不能補上一個騎卒屯長?」

  「什長、屯長?」侯太守稍一思索,然後再度搖頭。「既然是賢侄你來說項,屯長不是不行,只是哪裡有空位呢?這次大勝,我方傷亡不過幾十,各級軍官更沒有什麼缺員……這樣好了,既然你如此看重,你們令支縣還缺一個塞障尉,也算的便宜他了。」

  公孫珣心裡登時就哇涼哇涼的。

  塞障尉也算兩百石級別的,理論上比屯長還高半級,跟自己現在的主計室副史是同級。

  但是,人家曲軍侯跟一州刺史也還都是六百石朝廷命官呢,是一回事嗎?州刺史發起瘋來能讓十幾個郡國的兩千石大員嚇得睡不著覺,曲軍侯又是個什麼玩意?信不信眼前這位兩千石大員把這盧龍塞裡的曲軍侯全都斬了也沒人放個屁?

  而回到眼前,這個同為兩百石級別的塞障尉到底是幹什麼的呢?答案很簡單,這種邊塞防禦體系整個不是綿延幾百里嗎?所以附近的縣都有義務進行維修和補給,於是每個邊塞後面的縣都會設立一個塞障尉,負責領著民夫幹這些事情。

  你讓韓當一個勇冠三軍的弓馬勇士,去當民夫頭子……這就好像後世,人家特種兵班長立下大功求一個野戰兵連長,結果上頭大手一揮,這個連長沒空缺,你去縣裡當個人武部副主任養老吧!這工資還高半級呢!

  這是怎麼一種邏輯?!

  「賢侄不必多言了。」侯太守此時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只是看到公孫珣面色驚疑不定,這才又多說了兩句。「你和你那族弟,都是名族子弟,你母親公孫大娘的安利號更是與公孫一族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為政者自然要誠意以待。可這韓當不過是一個寒家子,哪裡能夠托付重任?他要是功勞確實卓著,明日論功時我就多賞他一些錢帛好了。要還是欲壑難平,我也懶得用他!下去吧,莫忘了帶你那族弟去拜訪王府君,那才是要緊的事物!」

  公孫珣有心再爭一爭,但官威如海,他終究不敢多言,只好心裡暗歎一聲,然後低頭再拜,告辭離去了。

  「盧植,字子幹,師從馬融,做《尚書章句》《三禮解詁》,以儒名列於世間。漢熹平年間,太祖與族兄公孫瓚、族弟公孫越、涿郡劉備共學於盧植門下喉氏山,範陽盧氏由此,名傳於世。」——《舊燕書》.卷七十九.列傳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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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09 PM

第12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公孫珣從望日樓裡出來,迎面就被樓外的寒氣給弄的打了個噴嚏……他現在真心不知道該如何向人家韓當交代?

  可要是不交代,好像……也說不過去吧?

  想到這裡,公孫珣在望日樓邊上扭扭捏捏,終於還是讓他瞅見了一個面善的郡守隨從,拜托對方把族弟公孫越給叫了過來。

  「塞障尉?!」韓當既驚且怒。「府君真是這麼說的?」

  「確實是這樣。」公孫越也皺了皺眉,不知道是對那位侯太守不滿還是對韓當的態度不滿。「我兄長替你請屯長一職不成,羞愧異常,說是不敢來見義公兄你,就讓我代為轉達此事。」

  韓當默然不言。

  一旁的程普終究是老成一些,而且也在郡府中摸爬滾打了不少年,對這些事情倒是有些感悟,只見他微微搖頭,反過來勸了韓當兩句:「這世道,寒家子想要出頭,終究是難,義公莫要多想,更不要自誤!」

  韓當依舊無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了。」公孫越又轉過頭來朝程普說道。「德謀兄你就不必太擔憂了,我兄長讓我轉告於你,他現在就已經去找我族叔了,那邊可比這邊好說話的多,一定會給你運作一個美職!」

  程普趕緊正色拜謝。

  話說,正如所有人想像的那樣,這公孫昭是個大軟蛋,再加上這廝如今剛剛平躺著立下了一番大功,哪裡會跟當日浴血奮戰的侄子糾纏一個微末小吏的升遷?

  所以,公孫珣帶著氣過來,就差直接拍桌子:「程德謀最少也要是個秩二百石的郡曹實權職務!」

  那公孫昭當即點頭,說是這右北平郡中法曹正好缺一個副史,再加上王太守還指望他分軍功呢,所以一定不會駁自己面子,正好給這程德謀。

  不得不說軟蛋也有軟蛋的好處,乾脆利索!

  但是,韓當那邊卻真的無可奈何了。

  就這樣,第二日,兩位太守一起點驗了首級,定下了功勞,然後賞賜了財物,又置辦了酒肉,盧龍塞中一片歡騰。而程普與韓當二人的結果根本沒有跑出之前的小道消息,前者走了大運勢,直接被點了郡中的法曹副史,後者則被升了同為秩兩百石,卻引得要塞中同袍笑話的令支塞障尉。

  事情定了下來,公孫珣也沒臉再去見人家韓當,又勉強在要塞裡過了一日,等到公孫越也拿到薦書,便彙集了公孫瓚,兄弟三人直接領著賓客、伴當回令支城過年去了。同時,也是收拾東西,告別家人,準備一開春就去洛陽見識一番。

  「我算是看明白了。」年後某日,下午時分,窗外雪花如鵝毛般飄落,族中一處燒著公孫大娘所『發明』的地龍的亮堂房屋中,多喝了幾杯後的公孫瓚忍不住說出了一句心裡話。「這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大兄這話怎麼講?」被叫過來陪著喝酒的公孫越一臉不解。「大過年的怎麼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來?」

  「能怎麼講?」公孫瓚一邊給自己斟上了一杯熱酒,一邊忍不住冷笑道。「你看,岳丈賞識我之前,族裡面看重我的勢力人家,只有阿珣一家,我爹都不正眼看我……而阿珣,哼,其實也是個沒爹的,算是同病相憐。可是一旦我成為了郡守的女婿,這些日子,那些人往日根本見不到的人卻又前倨後恭了起來,一個個都來親近……獨門獨院的新房子都送來了!對了,阿越知道二房的那位嫡公子嗎?」

  「就是出任過上谷郡太守的那位叔祖的嫡孫,

  叫公孫範的那個?」公孫越微微一想,就反應了過來。「他……怎麼了?」

  「他今天上午也來找我恭賀新年了。」公孫瓚依舊冷笑。「這可是頭一回想起來我是這一輩中的大兄。」

  公孫越無言以對。

  一方面,自幼家貧,也受過不少歧視的他,似乎對公孫瓚的吐槽有這麼一種認可;但是另一方面,人家這公孫範終究是以禮而來,而且以前雖然沒有刻意親近,但也沒有針對性的惡言惡行,只因為人家出身好就無緣無故的恨上人家……這又算什麼?

  「看著吧!」公孫瓚越喝話越多。「我公孫伯圭有朝一日也一定要做個岳父大人那樣的兩千石,橫行無忌,再不讓人看不起我!」

  公孫越愈發沉默了。

  「行了。」與此同時,族中聚居地東側的一棟深宅大院裡,公孫大娘『發明』的地龍燒的也正旺,而盤腿坐在火炕上面的公孫大娘本人終於放下了手裡賬本,然後有些不耐的放下了自己珍重萬分的眼鏡。「不就是沒幫那個韓當撈到一個好位置嗎,這都唉聲歎氣好幾天了。幹嗎啊?過個年都讓人沒個好心情!」

  「關鍵是太可惜了!」公孫珣躺在遠處窗戶邊上的一個奇怪長椅上面,盯著窗外如鵝毛般雪花紛紛落下,頗有些懊喪的感覺。「我為了拉攏他都去夜襲玩命了,沒成想最後卻栽到了太守的一句話裡……有權真是好啊,凡事一言而決。」

  「所以說這叫封建社會。」公孫大娘也跟著歎了口氣。「我年輕的時候因為你也知道的緣故,對這個更看不慣。但是沒辦法啊,這世道就是如此。這大漢朝好說歹說幾千萬人口呢,你一個人又能如何呢?既然沒能耐改變它,就只能選擇融入它,利用它的規則讓自己占據個好位置而已……將來也是如此,所謂努力……」

  「努力聞達於諸侯,以圖苟全性命於亂世。」公孫珣張口就來。「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說著,公孫大娘仰頭躺在了火炕上,一名小丫鬟靈活的爬上前開始幫她按摩起了太陽穴。「傻兒子啊,我今天呢就再多說幾句,你就給我認真聽著。你老娘我呢,也算觀察了這世道幾十年,客觀地講,這大漢朝呢,有兩個事情絕對比這年年來打仗的鮮卑人還麻煩。一個呢是地域歧視,不要說州和州之間,就算是隔壁郡的人都能因為你不是本郡人這種理由就不讓你在那邊做生意,你就算是好好的路過他們那裡,當地的大戶都能把刀子無緣無故的抽出來,就因為你是外鄉人!你看咱家的生意,本錢、渠道都不缺,但往西就是過不去涿郡、中山這條線,往南就是走不過泰山。能在鄴城開個分號,已經是冀州那邊的人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給臉了。人家徐州的糜家不給臉,你就沒法在琅琊鋪攤子。」

  公孫珣也是搖了搖頭,這都是母子倆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還有一個呢,就是咱們說的這個出身問題。」公孫大娘說到這裡也忍不住幽幽的歎了口氣。「想當年,幸虧我一出來遇到的就是你爹,他死了都還能給我留個公孫大娘的名號。你說,我要是遇到一個寒門,那豈不是十八層地獄的難度?這要遇到一個底層的平頭老百姓,那除了像那些管子城的難民等死以外,難道還能有別的出路?而且,幸虧不是在韓國旅行的時候穿的,真要是那樣,估計要被當成三韓的女奴給賣到什麼地方了吧……」

  最後一句話,公孫珣純當沒聽到。

  「總之啊,這年頭,不要說韓當那種底層的平民,就算是有錢有勢卻沒有人脈關係和知識傳承的豪強,也就是所謂『寒門』,都只能當個土財主豪強,看不到一丁點往上一步的希望……」

  「既然世道如此,那母親為什麼還從小教我,對人要一視同仁,要以才能為準,不要注重出身呢?」

  「因為一視同仁才是對的,」公孫大娘抬手打斷了侍女的按摩,坐起身來正色答道。「而這種門第歧視是錯的!你想想,如果不是上層鎖死了下層往上走的通道,如果不是那些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如果不是這些掌權的不懂得一視同仁,這大漢朝豈不是要千秋萬代了?四百年的大漢朝,這麼大的疆域,這麼多的人口,卻是如今這個光景,不就是因為這樣的錯事太多嗎?」

  公孫珣微微一怔,扭頭盯著自己的母親竟然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小子,想什麼呢?」公孫大娘雖然沒戴眼鏡,但也感覺到了自己兒子的異常。

  「我在想……這一次,我是真的信了母親當年說的那些話了。」公孫珣一邊起身一邊道。「掌權的人都像侯太守這樣,就算是再有能力,這天下也會亂的。」

  「你這話,倒也點到了內層邏輯上。」公孫大娘微微點了頭。「我直白的告訴你,這麼大一個王朝說倒就倒,肯定是內部矛盾激化到一定份上了。邊郡這裡還不是很明顯,畢竟這裡民族矛盾壓制了階級矛盾,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你要是有機會看看內地的郡國,那才叫一個……」

  「所以講,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公孫珣忽然翻身從那個奇怪躺椅上坐了起來,儼然是根本沒有認真聽自己老娘的教誨。「坐在侯太守那種位置上的人就應該是我這樣的人才對!」

  「公孫珣,我得提醒你啊!這亂世裡頭,志氣高倒也無妨,但得量力而行,先死的可都是出頭鳥……你要出去?」

  「哎。」已經在侍女的協助下開始穿戴的公孫珣低聲應了一下。

  「大過年的,又下這麼大的雪,你現在出門……去哪兒?找公孫瓚那小子一起喝酒嗎?」

  「沒那個心思。」公孫珣搖頭答道。「這麼大的雪,對有些人來說是雅興,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可就是滅頂之災了……這不是母親大人你教我的嗎?那些跟我出戰卻死在了盧龍塞外的賓客、騎卒家裡,應該再給他們送些乾柴木炭之類的。臨走前親自去一趟,也算是一番心意了。」

  「那就去吧。」公孫大娘忍不住戴上眼鏡輕瞥了自己兒子一眼。「這幾年在郡府裡摸爬滾打,倒是真的長進了不少了……就是木炭這玩意太麻煩,也沒找到合適的煤礦,不然我能讓全城的人都凍不死。」

  公孫珣推門而出,冒雪而去。

  「公孫瓚字伯珪,遼西令支人,太祖族兄也。為郡門下書佐。有姿儀,大音聲,侯太守器之,以女妻焉,遣詣涿郡盧植讀經。後復為郡吏。」——《舊燕書》.卷二十九,列傳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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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o910602 發表於 2020-11-30 09:12 PM

第13章 有故人久候

  大雪剛剛停下,道路並未化開,但為了不失期、失信,公孫瓚兄弟三人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要即刻啟程為好,最起碼要先趕到涿郡範陽盧家那裡。

  畢竟,到了那裡以後,人家再怎麼安排去洛陽的事情,就都不是自家的責任了。

  不過這年頭出行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更別說從遼西一路去洛陽了。

  別的不說,這年頭路上可不太平,老虎、狗熊、狼群,你以為會沒有嗎?盜匪、流賊、見財起意的當地土財主豪強,那也是免不了的吧?而三兄弟雖然都是弓馬嫻熟,用公孫大娘的話說估計都已經武力值七十以上了……可也不能讓他們三兄弟親自一路擼過去啊?

  那麼有出門經驗、有些勇力的家僕、賓客、侍衛自然就少不了了。

  但這還不沒完,一群大男人,一路上雖然說有亭驛可以歇腳住宿,但誰給洗衣服?誰給做飯?

  所以,還得有侍女、丫鬟、廚娘。

  而且,真要是仔細往下想,這年頭疫病這麼厲害,忽然哪裡就來了一場席卷了好幾個州的大疫,真放心用亭驛中誰都能用的那些鍋碗瓢勺?

  於是,除了大量的財物、換洗衣物、書籍、兵器、乾糧、禮物之外,竟然還少不了鍋碗瓢勺!

  當然,真要是窮人家出門,一個人,穿著草鞋、帶著乾糧、背著一件換洗衣服和取暖的袍子或者被褥,幾千里地人家照樣能一路走過去。關鍵是,咱們公孫大娘這不是有錢嗎?這不是事到臨頭又心疼起了這個獨子了嗎?

  而且,人家公孫瓚那邊也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再加上太守陪嫁又那麼豐厚,侯夫人自然也是一萬個不捨和一萬個張羅。

  「可惜,可惜!」公孫大娘本來想吐槽自己是個百無一用文科生的,但一想到兒子此番也是要去當文科生,所以話到嘴邊只能給改掉了。「我當年怎麼不是個工科狗呢?最起碼能造出來四輪馬車……那就舒坦多了。」

  公孫珣低頭不語,自家這位老娘,無論什麼事只要幹不成,那就一定要怪到人家什麼什麼工科生頭上,甚至還罵人家工科狗!挖什麼石炭挖不出來這麼罵,研究什麼高效紡織機失敗也這麼罵,燒什麼水泥玻璃燒成糊糊還這麼罵,如今馬車不合用照樣這麼罵,好像人家工科狗就該會這些一樣……真不知道她對這個什麼工科生到底有多大怨念?

  按照自己問的結果來看,這個什麼工科生、文科生、理科生,不就是像如今儒士中今文派、古文派之類區別嗎?何至於怨恨到這份上?

  當然了,二人此時心態不同其實也是有緣故的。

  畢竟嘛,母子天性外加年齡閱歷的差距擺在這裡。這個時候,公孫大娘就是一個當娘的,一個勁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而公孫珣則是第一次出遠門的年輕人,心裡其實是對未來和遠方頗為期待的……所謂『詩和遠方還有狗』嘛!這廝之前,也就是去遼西郡兩邊的右北平和遼東屬國轉悠過,最遠的一次也不過是摸到了漁陽郡邊上而已。

  而洛陽,那可是全天下的中心!

  「馬車太多了吧?」接下來,公孫珣果然像是後世的大學新生一樣愈發頭疼了起來。「這路上又那麼難走。」

  「又不要你趕車!」

  「女婢能不能少一點?」

  「衣食住行,沒有用慣的人不舒坦。」

  「那也不能全是三韓和高句麗的女婢吧?母親好像一直以來都喜歡用這些地方的女奴?」

  「三韓和高句麗的女婢忠心耿耿,

  而且以我的經驗……三韓女奴伺候著,夜裡說夢話背朝代更迭表都不怕的。」

  「為什麼金大姨也要跟我一塊去洛陽?!」

  「你老娘我總得在你身邊安個眼線吧?」公孫大娘一臉的理所當然。「難道等你回來後,要那些話都說不利索的小丫頭片子來回報你的一舉一動?」

  「可金大姨是母親你的左膀右臂……」公孫珣無力苦勸道。

  「那當然。」公孫大娘聞言一聲哀歎。「當年包括少女時代九個人在內,我可是從高句麗和三韓一口氣買了四五十號東夷女奴,然後親自調教的。從少女時代到皇冠團再到函數團,一個都不少。本來是想不離不棄,大家快快樂樂一家人,然後一直帶到墳裡陪葬的。結果呢?病死的病死,叛逃的叛逃,最慘的還得數那兩個去柳城外商棧裡核對賬目的,誰能想就遇到了鮮卑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就是這少女時代有點氣運,九個人活下了八個,我一直都是當成親姐妹對待的……」

  「那就更應該留下啊?」公孫珣這時候已經懶得再去吐槽自己親娘給屬下親信賬房取小組名字的水平了,雖然他從小到大已經不知道吐槽過多少回了。

  而且這裡多扯一句,這個少女時代能活下來八個,完全是因為她們是總賬房裡的親信,常年跟著自家主母,當然會有一個超高存活率;而那個所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本來就是專門負責秘密巡視查賬的,當然會遇到各種危險;至於叛逃的,那是常駐在外地分號的各個組別,想當年安利號還在幼年期,雖然有公孫氏的名號罩著,但終究威名不振,這些三韓女婢只學會了算賬又不懂得忠義二字,免不了被人用壯漢輕易色誘了幾個過去,好在自己親娘心黑手辣,直接回族裡叫了幾十個令支的遊俠,明火執仗的騎馬過去,連那些個癟三一起都在床上給剁了……總之,種種事端,都是有緣由的,哪裡來的狗屁氣運之說?!

  「不行!」公孫大娘絲毫不顧周圍家人、賓客都快上百了,竟然眼淚漣漣了起來。「我告訴你吧,我也知道自己有點胡鬧。可是兒子你這一走,估計少則兩年多則三年。而這年頭,連個信都不一定能準點送得到,我哪裡放心的下?你就讓為娘任性一回吧!」

  話說到這份上,公孫珣還能如何?也只能半推半就,半是感動半是無奈的閉上了嘴。

  就這樣,公孫珣自己十幾輛車子,幾十個牲口,外加十七八個武藝高強的騎馬伴當,個個一人三騎,已經很嚇人了。而公孫越雖然家裡窮,但是架不住公孫大娘早有準備啊,竟然只是減半安排了各種事物、人手。等到公孫瓚那裡也是七八輛車,十來個一人雙騎的伴當再湊過來以後……好嘛,分明就是一只有軍隊護衛的小型移民隊伍!

  不是沒有長輩看不過眼,族裡確實有位年長的前輩想上來說兩句的,但剛一開口就被公孫大娘給噴了回去:

  「這算什麼?!前年徐州的糜家往洛陽求官,帶了幾百輛車子,兩千多僕從上路!我們公孫氏下一代的精華就是他們三個了,去洛陽求學,只帶百十來個人,已經丟了公孫氏世代兩千石的威風了好不好?!你兒子要是也有出息,也能去洛陽找大儒學經,我也照這個檔次給你來!有嗎?有嗎?!」

  這位長輩既驚且羞,直接嚇得跑回家了,而這下子,就更沒人敢多嘴了。

  然而,沒人多嘴的後果就是收拾的愈發利索了,等到了中午時分,連給三人送行的本地吏員、族中兄弟、城中朋友也全都一一話別了。咱們的公孫大娘淒淒切切,有心想多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狠下心來,放自己的獨子往那亂糟糟的大漢朝政治中心去了……自己則被一群心腹侍女扶著回去補妝,順便清洗一下她那被眼淚打花的寶貝黑框眼鏡。

  另一邊,兄弟三人也長出了一口氣,他們朝著這位公孫大娘離去的方位躬身一拜,就帶著如同一條長龍的隊伍徑直出了令支城。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在一個河道顯得極為陡峭的水流前面,車隊開始小心的從一處浮橋上通過。

  趁著這個當口,一位穿著體面的年長家人跳下車子,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走到勒馬駐足在河道旁三位少君身旁,大略的介紹起了附近的地理——這正是安利號中一位經常往來鄴城與令支的老掌櫃,是公孫大娘專門安排過來,準備一路送到黃河邊上再回來的。

  「三位公子不用擔心。」老掌櫃指著眼前流勢很猛的河道介紹道。「這條封大水(後世陡河、唐河,唐山市就是它衝出來的,此時還是海邊的沼澤地呢)乃是右北平郡和我們遼西郡的分界,大家是走慣了的。雖然水勢很急,但是河道狹窄,浮橋也是經常修繕,斷然不會有問題的。」

  「浮橋或許沒有問題。」騎著一匹白馬的公孫瓚微微皺起了眉頭,然後暗暗握住了自己放在馬後的雙頭槊。「可是此地就沒有別的問題嗎?」

  「大公子是……什麼意思?」老掌櫃籠著袖子,完全不解其意。

  「大兄的意思是,這附近盜匪多嗎?」公孫珣也是按住了自己的黑雕弓,不僅如此,周圍一些騎馬的伴當與賓客,也都開始敏感而緊張的朝著河對面偏北方的一處密林裡看了過去。

  就在剛剛車隊開始過河的時候,那邊黑白相間的密林裡,忽然飛起了一大群麻雀,儼然是林子裡突兀的有了動靜。

  「怎麼可能?」老掌櫃雖然沒看到麻雀,但也明白了眾人的意思,可他依舊連連搖頭。「此地從未有過盜匪!三位公子,你們不知道嗎?過了河,拐過那個林子,往上遊走不到五里路,就是右北平郡治土垠城了,也是我們今晚安歇所在!而後面三十里,就是咱們的令支城,往南是大海,往北是固若金湯的盧龍塞。要說有盜匪,這天下哪裡都能有盜匪,我也見識過不少,唯獨此處,我跟著主母做了快二十年生意,還真沒在此處見過盜匪……就是那個林子,都是日常土垠城中打柴燒炭的所在。」

  三兄弟也好,勒馬握刀的賓客們也罷,聞言各自鬆了一口氣。然後公孫越招呼了一聲,帶著七八個賓客,越過車子搶先過了封大水,並直接打馬朝著那處密林去了。

  而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公孫越就領著人回來了,而且還多了兩騎。

  公孫珣目力極好,一眼就認出那兩騎中領頭的是位細髯鷹目的故人,這讓他既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於是,不待那邊一行人過來,公孫珣也直接越過車子,打馬上了浮橋,朝著對方迎了過去。

  「少君!」那人看到公孫珣親自過來迎接,直接翻身下馬,就在雪地裡捧著佩刀跪拜了下來。「韓當在此久候了。鄙人不才,唯有一把刀可用,勉強堪為爪牙。如今軍中不能用我,思前想後,不如隨一明主而走,不知道少君願不願意收留?」

  公孫珣大喜過望。

  「(韓)當少從軍於盧龍塞,屢屢不得志,聞太祖求學於洛陽,乃先發於道左,途中相從之。」——《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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