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雁九 -【大明望族】-《連載中》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8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33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二章 浮云富貴(六)

  大頭都分配妥當,剩下的不過是些舊家具與古董珍玩之類,即便也是價值不菲,可同這些產業良田比起來,都是小頭。沈瑾大頭都佔了,再去惦記小頭,有貪婪之嫌;沈瑞這邊則是大頭都「讓」了,再計較小頭則沒有意思。兄弟兩個,誰也沒有提及此事。

  不過現下既然在族人面前析產,總要分割清楚才妥當。嫁妝單子是二十幾年前的,與現下沈家所存的東西,到底能對上多少都說不好。

  沈理與族長太爺商議幾句,就有了定論,孫氏剩餘嫁妝清點後入庫房,等到兄弟兩個都成家後,再拿出來一家一半,以做念想。沈舉人巴不得事情早了,自然是點頭不已。在那幾份析產文書上,便有註明這一筆。

  眼見事將了,沈舉人暗暗鬆了一口氣,慶幸不已。他原是埋怨沈理多事,眼下卻也存了幾分感激。若不是沈理非要清點孫氏嫁妝,那產業被變賣的事情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揭開。不管是三房,還是九房,哪房是好像與的?又涉及宗房二老爺,族長太爺現下是族親「眾目睽睽」之下,才不至於偏袒親子,若是在人後,說不定會如何。

  不想蔣三公子在幾份文書中人的位置簽名後,看著族長太爺道:「貴族之事,外人本不應多言,然家母同孫家姨母情同姊妹,既受姨母託付,不免多想幾分。沈世叔正值壯年,鴛鴦失偶,續娶有期。家母有言,為了免新人尷尬,沈小弟名下產業還需貴族中另托妥當人打理方好安眾人之心。」

  他說的委婉,可話中之意,眼下眾人是個聽不出來。

  不管是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還是其他不相干的族人,都覺得臉上訕訕。張家騙賣孫氏產業,沈家族人還「蜂擁而上」這件事即便能瞞住其他人,也瞞不住知府太太。否則的話,產業單子上最值錢的兩家織廠無人提及,她也不會如此緘默。

  孫氏沒等嚥氣,產業就被騙賣侵佔;屍骨未寒,獨生兒子就被磋磨將死。看來知府太太是信不過四房張老安人與沈舉人能善待沈瑞,也不相信沈氏族親能自動自發地約束族人,才以擔心沈舉人續娶為名,不避嫌疑地說這一句。可知府太太也沒有插手孫氏產業的意思,明確地提出讓沈族自己安排「妥當人」。

  沈舉人還罷,只覺得半輩子的臉面都丟乾淨,羞愧難當,哪裡還有其他話說;張老安人卻是有些急眼,這叫什麼話?即便那些產業暫歸在沈瑞名下,也是四房的,難道還要旁人打理不成?族人只是族人,哪裡能做四房的主?

  她剛想說話,就聽沈理道:「莊恭人所言極是,即便恭人不提,我也要提及此事。瑞哥兒前些日子被關到偏院冷屋,險些凍餓而死,不管到底是哪個疏忽,到底是要命的事。要是再有第二回,哪裡還敢盼著慶幸?老安人上了年歲,精神不濟也是有的,否則也不會出現張家人騙賣嬸娘產業之前事;源大叔人品清貴,對這些銅臭之事向來不聞不問,也不是能費心力打理產業之人。為了瑞哥兒好,還請族長太爺另委託『妥當人』方好。」

  張老安人瞪著眼睛,滿心不忿,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又嚥了下去。雖說她覺得自己並無錯處,可到底有些心虛,不敢這個時候說話,怕沈理不顧情面地與她掰扯這兩件事。

  族長太爺面露疲色,知府太太的話雖略顯唐突,但是老爺子也準備應下,只是沒想到沈理這個時候開口。原本他心裡想到的「妥當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理。轉而一想,沈理守孝後就要起復,在松江頂多再留兩年半,到那個時候還得換其他人,確實不是好人選。

  到底用哪個人?

  族長太爺環視一圈各房頭族親,涉及侵佔孫氏產業的三房、九房都不用考慮,宗房也要避嫌,就要從剩下的五、六、七、八四房選人。

  財帛動人心,沈瑞今年方九歲,離成家接手產業少說還有七、八年,這接手的人品即便過得去,誰曉得以後會不會轉了心腸?知府太太總有隨夫升轉之日,沈理也會離鄉,到時候還是要靠宗房「監管」,說不定又有一番扯皮。

  族長太爺上了年紀,顧慮頗多,想了想沒有自己拿主意,而是看望沈理道:「若是族中安排人幫襯瑞哥兒打理產業也不是不可,只是這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多有繁瑣受累之處,微言有沒有合適人選?」

  沈理環視眾人一眼,視線在五房太爺父子身上停了片刻,道:「五房與四房相鄰,嬸娘生前與鴻大嬸子關係又好,這些日子瑞哥兒又多得鴻大嬸子看護,要不就『一事不煩二主』,託付給鴻大嬸子?」

  五房有長輩在,族長太爺並未直接拿主意,而是問五房太爺。

  五房太爺雖有些猶豫,不過看了沈瑞一眼,還是點頭應下。老人家素來方正,倒是沒有什麼私心,卻是將其他幾房人眼紅的夠嗆。連邊上略顯孱弱的沈鴻也心中暗喜,妻子得機會報恩是之一,兒子侄子們借此能與沈理關係更近一步是之二,正是兩全其美。

  張老安人見問也不問自己,眾人就決定四房之事,氣得直仰倒,立時就想要開口,卻被族長太爺一個冷笑給頂了回來。她見識過族長太爺手段,眼見他目光不善,僵著臉到底不敢多事。

  事情已定下,眾族人有些不耐煩,尤其是九房爺孫兩個,恨不得立時家去,琢磨怎麼從張家找補。按照先前的說法,各房歸還孫氏產業,從張家與四房追討部分損失銀兩,自己也要承擔四分之一的損失。對於三房來說,是七、八千兩銀子,對於殷實的三房來說,即便不能算是九牛一毛,也不會傷筋動骨。對於九房來說,四分之一是一千來兩銀子,雖遠遠比不上三房與宗房的損失,可耐不住九房家底寒薄。

  沒想到這個時候,蔣三公子再次開口:「另還有一事,卻是出於家母私心,方要問一句,不知晚輩可否講得?」

  他話都說出來,又將知府太太抬出,大家雖腹誹不已,哪一個能堵住他的嘴,少不得口稱「講得」、「講得」聽他囉嗦。

  不過這回對沈家倒不算壞事,就聽蔣三公子道:「不知沈瑾是否記在姨母名下,若是記在姨母名下,家母想要見一見大外甥。」

  眾族人都望向沈瑾,心中佩服他的運勢,明明不過是孽庶子,可這剛分了孫氏半副身價,後頭還有個嫡長子的名分與官太太姨母等著。

  沈瑾被眾人看得,面上有些拘謹,望向旁邊的沈瑞一眼,心下猶疑。按理來說,他既承了孫氏餽贈,記在嫡母名下,為嫡母孝敬香火也是應有之意,可他要是記在孫氏名下,不單是多了嫡子名分,還佔了嫡長子之位。朝廷律法是定下家族分產、諸子均分,可嫡長子傳承家業也是約定俗成。

  沈瑾願意照看弟弟,卻不願意搶了這嫡長子之位。再說,他還有生母在,生母又只生他一子。他若是記在孫氏名下,生母那邊怎麼辦?

  可是庶長子記名這樣的事,大家雖看的是沈瑾,拿不住的卻不是他。沈舉人在旁,已經點頭道:「自是記在孫氏名下,瑾哥兒,快隨三公子去給恭人請安!」

  他這迫不及待的模樣,使得眾族人都無語。

  不過知府太太是站在孫氏立場出面,也算是孫氏半個娘家人,她對於沈瑾記名之事都無異議,其他人也不會損人不利己地反對,自是樂成此事。

  沈瑾被催促著,隨蔣三公子去了東屋。張老安人見無自己什麼事,沒臉再族親面前繼續賴著,藉口見女眷跟著過去。走前,路過沈瑞的時候,她面上帶笑,眼裡卻一片冰寒。

  庶子記名算是喜事,即便不干其他房的事,可大家也不吝嗇對沈舉人說上幾句好話,只是望向沈瑞的目光,有些複雜。

  沈瑞想著張老安人方才眼神,不由皺眉。之前他對沈理提過的話,倒不是誇大其詞,而是真擔心張老安人使什麼下作手段壞自己名聲。不過這些日子張老安人都是好言好語地哄著,並沒有生出其他事,他也只當自己想多了。可方才那一瞬間,張老安人眼中的憎惡讓人心驚。

  沈瑞直覺得頭皮都發麻,抬起頭看了看那幾份尚未被收起的析產文書,開口道:「族長太爺,這文書上可否再添上一句?」

  咦?

  他這一開口,大家都不禁好奇。一個九歲大的奶娃子,還有什麼主意不成?還是反應太慢,才想起心疼分給兄長一半產業?

  族長太爺也頗為意外,道:「添什麼?瑞哥兒說說看?」

  沈瑞正色道:「娘親生前最為慈善,多有善行,之所以將產業分給大哥與我,不過是憐子愛子之心。孫兒身為人子,長大後自是會承續娘親遺志,多行善舉……」說到這裡,頓了頓,道:「若是孫兒無福,不能長成,就將這些產業盡數捐獻,造福鄉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9 PM

第1卷 第三十三章 景星鳳凰(一)

  沈舉人本惦記著隨著蔣三公子去的沈瑾,聽了沈瑞這一句話,立時勃然大怒。什麼叫盡數捐獻,難道那是他說的算?「父母在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財」才符合立法教義。沈瑞連自身都做不得主,哪裡能處置名下財產?

  至於沈瑞說的「不能長成」那一句,他權當小孩子胡謅,倒是沒有在意。

  他不在意,卻是有人在意。

  族長太爺面色越發深沉,其他族人則是看看沈瑞,再看看沈舉人,思量沈瑞話中之意,到底真是孝心所致,還是另有所指。自古以來,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沈舉人實又不是能拎得清的,沈瑞是否能長成誰也說不好。不過瞧著沈瑞可憐兮兮的小臉,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想多了,一個九歲大的孩子,哪裡會想的那麼長遠,或許只是思念亡母,才有了這一句。

  只有沈理與五房太爺,知曉四房詳情,瞧著沈瑞此舉,便覺得大有深意。沈理還罷,這些日子與沈瑞打交道,曉得他有早慧之處。五房太爺眼中,沈瑞還是無知稚子,肯定是有人教導才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話不能琢磨,要是琢磨倒有「子怨父」之意,也是不孝。他以為是沈理教的,望向沈理的目光就帶了幾分譴責。

  沈理頗為欣慰地對沈瑞道:「到底是嬸娘之子,孝心可嘉、孝心可憫!嬸娘這些年積弱扶貧,做得善事數以百計,何嘗在錢財上吝嗇過。你能秉承嬸娘遺風,立志行善,嬸娘地下有知,定會欣慰。」說到這裡,又轉向族長道:「太爺就成全了瑞哥兒這份孝心吧!不過就這麼一提,瑞哥兒已經九歲,也經了磋磨,哪裡就養不成?」

  族長太爺沉吟不語,沈理便又對沈舉人道:「嬸娘私財已經分一半與源大叔長子,剩下這一半完全歸屬於瑞哥兒,由瑞哥兒做主,源大叔莫非有異議?」

  沈舉人神色僵硬,皺眉道:「小小年紀,輕言生死,此乃大不孝,豈可縱容?

  沈理淡淡道:「瑞哥兒立志心善,這是孝母;至於捐產業之事,說的是身後事。若是瑞哥兒平安長大,那不過是一句空話;若是瑞哥兒長不大,那份產業本就不屬於沈家,理應歸還孫家。孫氏既已經無人,那這些產業盡數捐了出去,怕是也正和嬸娘心意。嬸娘即便在地下,也會為瑞哥兒此舉欣慰。」

  沈瑞方才提了那一句,也不過「以防萬一」給張老安人體個醒,省的老太太真行了惡事。沒想到事情跑題了,大家從他「立志行善」變成了孫氏嫁妝的真正歸屬。

  沈理說的合情合理,沈舉人要是再吱聲,倒顯示有心染指亡妻嫁妝。

  沈舉人無語,只能皺眉望向族長太爺,希望族長太爺駁了沈理,不想族長太爺點點頭,道:「瑞哥兒孝心可嘉,就添上這一句。」

  一錘定音,堂上自無二話。

  等到沈理親自執筆,在幾份析產書上添完這一句,剛要聊下完畢,就聽旁邊有人輕聲道:「勞煩六族兄再添上一筆,小子永記母親慈恩,願承母親之志,與人為善;母親所饋產業出息,亦會亦積德行善。有生之年,行善所出,定是受之倍數」

  是沈瑾回來了,在門口將前後聽得清清楚楚,便上來說了這一句。

  同沈瑞所言,沈瑾的話就有些空洞。沈理瞥了他一眼,倒是無心計較,提筆在後頭補了這兩句。有孫氏餽贈在前,又有這一句話落在紙上,日後不管沈瑾如何出人頭地,但凡有半點對沈瑞不好,那「立志行善」的話也成了笑話,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該分的分了,該寫的寫了,大家到了散場的時候。

  各房早已等的不耐煩,恨不得起身就走,沈理對沈舉人道:「生母喪,瑞哥兒本應結廬守孝三年,沈瑾亦當從此例。然瑞哥兒體弱,沈瑾還要孝敬老安人與源大叔,結廬之事便算了。正巧知府大人有一世交,擅岐黃養生,客居西林禪院。莊恭人出面,托此人調理瑞哥兒身體,約好了今日就將人送過去。瑞哥兒之前受寒做了病根,許是要調理些日子。」

  兩次三番地被人插手四房家務,沈舉人面如寒霜,對沈理的忍耐也到頭。這事要是沈理做主,他定要直接駁了;可既是知府太太拿的主意,又有知府大人的人情在,沈舉人是不通世情,可不是傻了,怎麼會拒絕。

  他只能忍怒點頭道:「那勞煩微費心……知府大人與恭人那裡,是否需要答謝……」

  沈理淡笑道:「雖說莊恭人如此費心,不過是顧念嬸娘情分,可禮多人不怪,源大叔是喪家,即便不方便登門致謝,使人預備一份謝禮,倒也不唐突。」

  五房太爺有些不放心,問道:「微言了可見了,到底妥當不妥當?莊恭人雖是好意,可萬一碰上徒有虛名之人,豈不是耽擱了瑞哥身體兒?」

  沈理道:「叔祖儘管放心,此人不是無名之輩,在京城亦是頗有名氣,侄兒還鄉前也曾見過,確實有幾分本領。只是為人孤拐,輕易不與人問診,若非與蔣學士有舊,連知府大人的情面也未必賣,瑞哥兒幸甚!」說到最後,不由唏噓。

  眾族人看完熱鬧,誰也不會去計較沈瑞到底是結廬還是禪院修養,起身與族長太爺打了招呼,同沈舉人辭別,相繼離去。族長太爺對沈理低聲囑咐了幾句,也帶了兩個兒子離去。各房送親女眷,也隨著大家回去。

  張老安人尤自憤憤,覺得知府太太方才對沈瑾不夠熱絡,又覺得她對自己擺架子。論起尊卑,她比不過知府太太;論起長幼,她卻是長輩。

  她也不過是暗自腹誹幾句,直到稀里糊塗知府太太牽著沈瑞上了馬車,同沈理夫婦的馬車一道離去,方驚訝道:「怎哩?莊氏怎攜了二哥去?」

  沈舉人想著張家人惡行,還有四房需要賠付的損銀,只覺得喘不上氣來,哪裡還有心思去打理張老安人。還是沈瑾在旁,回道:「莊恭人請人給瑞哥兒挑理身體,方才她們母子與六族兄送瑞哥兒去西林禪院!」

  張老安人聽了,皺眉道:「他身子好好的,哪裡需要挑理?倒是瑾哥兒,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哩。如此偏心,好沒道理……」

  沈舉人正滿心心煩,聽到張老安人絮絮叨叨,立時忍不住,咬牙道:「舅舅哩,也該好好算算賬……」

  且不提沈舉人如何與張老舅爺算賬,沈瑞坐在馬車裡,絲毫不覺得侷促,心裡立時敞亮許多。

  方才上馬車前,沈理已經低聲說了,那個名義上給他調理身體之人,名動京城,擅長的不是岐黃養生,而是四書五經、八股文章。他名義上是去修養,實際上是去學習。

  在沈理看來,沈瑞在課業上已經被耽擱,趁著守孝這三年,在功課上多用用心。等到守孝期滿,也就追得差不多。到時候入了族學,再學習三、四年就可以下場。

  與知府太太母子同行,不過是藉著知府太太的名頭,省的沈舉人囉嗦。離沈家祖地遠了,到了路口,沈理使人停車,夫妻兩個下了馬車。

  沈理走到知府太太馬車旁,隔著簾子再次謝過知府太太。

  知府太太使人掀開簾子,滿臉慈愛地看著沈瑞下了馬車,而後對沈理道:「既是你安排,我本沒不放心的,只是顧念孫家妹妹,難免忍不住想要多看顧瑞哥兒一二。以後我打發三哥來探看瑞哥兒,不會擾了哥兒學習吧?」

  沈理搖頭道:「怎會?我雖在亡母陵前結廬,逢十的日子也會來禪院訪友,屆時讓三公子過來就是。」

  知府太太點頭應了,又拉著沈瑞,仔細囑咐了幾句,方同沈理夫婦作別,帶著蔣三公子離去。

  沈理看著蔣家的馬車遠了,方轉身與謝氏、沈瑞上了馬車。

  沈瑞心中很是好奇,能得沈理這個狀元公推崇,那西林禪院那人肯定有學問不凡。這樣的人不是多經過科舉,收歸到翰林院了麼?怎麼會跑到松江,又暫住在禪院中?莫非是厭倦仕途,掛冠而去的隱士大儒?

  是了,此人與蔣學士有舊,又同沈理見過,說不定真是出身翰林的老儒。

  就聽謝氏道:「相公,王伯安才高,為朝中諸公所忌。瑞二叔做了他的學生,往後會不會有干係?」

  沈理搖頭道:「哪裡有那麼的好事。他不過是昔日欠我個大人情,才答應教導瑞哥兒些日子。收不收學生,還要看他心意……也是他少時太鋒芒畢露了些,才招的人忌憚。只是他學問在那裡放著,那些人能壓著他一科、兩科,還能老壓著不成?頂多是撈不著狀元的名頭。」

  謝氏嘆氣道:「到底是運勢不足。就連父親都遺憾,若父子雙狀元也是佳話!」

  沈瑞在旁,聽得已經愣住。

  王伯安這個名字,旁人聽著會覺得陌生,沈瑞卻是曉得的。王伯安,並非姓王名伯安,而是姓王,字伯安。提及他的字,知道的人不多,可一提他的名字,大家就曉得了。

  王伯安不是別人,正是陽明子王守仁,精通儒、釋、道三教,且文武雙全,是沈瑞曾外祖父最推崇的全能大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36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四章 景星鳳凰(二)

  西林禪院,位於華亭縣縣西五里小崑山。

  禪院雖也是佛家之地,可同寺院不同。寺院不管規模大小,都設佛殿,接受四方信徒香火;而禪院除非規模大、傳承久遠的,否則多只設法院,供僧徒學法宣法。

  後世大陸禪院文化衰敗,在港城卻發達起來,港城僧徒有限,可俗家居士的數目頗多。沈瑞少年時,也曾多次隨宗老往青山禪院聽禪,因此對於禪院他並不陌生。

  眼前所見,與他印象中的禪院不能說截然不同,可也有很大差別。

  小崑山,高不過二三十丈,從山腳伸延著青石台階,直至山頂。山腳下散落著幾塊麥田、菜田,其中耕作的不是佃戶,而是穿著灰袍的僧侶。

  看來禪院裡僧眾信徒的生活,自給自足,並不使人出去話緣隨喜。

  沈理同妻子交代幾句,讓謝氏在馬車裡稍等,隨從也都留下,只帶了沈瑞一個,兄弟兩個沿台階而上。

  走過幾百節台階,兩人便走到山頂。山頂地勢十分緩平,入目便是一組白牆灰瓦的建築,若非大門上掛著匾額,書著「西林禪院」四字,沈瑞幾乎要以為走錯地方。

  這是禪院?連山門都沒有。看著同尋常人家並無不同。

  沈理道:「這本是陸家別業,德衡公晚年曾在此學佛,後設了禪院,接待十方僧徒。」

  松江陸家,亦是松江大族。此陸家,並非出自眾所周知的吳郡陸氏,族譜上能追溯的歷史不過百餘年。始遷祖就是德衡公,從國朝開國落戶松江,傳承至今不過幾代人。

  在松江地界,沈家、賀家算是一等人家,陸家、章家、邵家、顧家、徐家、郭家等算是二流,其中陸家聲望不亞沈、賀兩家,只是因子嗣不繁,才淪為二流。實際上陸家的實力,並不亞於沈家、賀家,因為這陸家與章家互為倚助。

  當年陸德衡曾入贅章家,後雖回歸本姓立戶,可繼承章家香火的,就是鄭德衡的次子。陸家章家雖是兩姓,卻是系出同源,血脈至親。

  這陸德衡也算是松江的傳奇人物,早為流民,次為贅婿,等恢複本行的是商賈業;積攢下萬貫家財後始讀書,子孫士農工商不禁,陸章兩家隨之成大族。沒想到這樣一個傳奇人物,晚年又學起佛來。

  沈瑞對於「德衡公」雖好奇,可眼下卻顧不得,馬上就要見王守仁。

  禪院大門開著,偶有灰色人影閃過,都是著僧衣,有的剃髮,有的卻是沒有落髮,那些應該是在禪院學佛的居士。

  等到沈瑞隨著沈理進門,就有僧徒迎上來詢問。待聽說是來見王居士,那僧徒唱諾,便喚了個小沙彌,引兩人過去。

  王守仁暫居禪院西北一處院落中,入目便是一叢青翠欲滴的竹子,幾間房舍若隱若現。

  聽到外頭的動靜,竹林後閃出一個灰衣童子,見了眾人,面露驚喜道:「沈學士來了,沈學士來了!」

  小沙彌既送人至,便對沈理行了個合十禮,轉身去了。

  沈理打趣童子道:「往常我也來過,怎不見你這般欣喜?」

  童子苦笑道:「沈學士,大哥魔怔哩,從七日前便對著竹子發呆!」

  沈理還罷,沈瑞卻是曉得這段典故,莫非「守仁格竹」是發生在這個時候?關於「守仁格竹」這典故,後世並沒有考證出具體時間,一種說法是王守仁十八歲初讀朱子學說時發生的;一種說法是他考中進士後,在官衙看到竹子後所發。

  說話的功夫,三人已經走到房舍前。

  小童挑了簾子,請沈理兩人進去。

  房舍三間,一明兩暗,小童引兩人進了西屋。

  西屋南臨窗是書桌,上面擺著筆墨紙硯等物;北窗半開半掩,床下一張羅漢榻,一青年盤膝坐在榻上,看著窗外竹林,口中振振有詞。

  這就是王守仁?

  沈瑞站在沈理身後,仔細打量起來。看來王守仁也是入鄉隨俗,不僅書僮著僧袍,自己身上也穿著僧衣,十足居士模樣。

  王守仁生於成化八年,算算年紀,現下應該二十六歲,可眼前這青年尚未蓄鬚,看上去不過二十來許。他是容長臉,眉毛也不是常形容古人的劍眉、臥蠶眉,而是遠山眉,下邊是一雙丹鳳眼,霞飛雙頰,唇紅齒白,容顏極為俊美。

  鼎鼎大名的陽明子,竟然是這個長相?!

  沈瑞險些驚掉下巴,怪不得之前上輩子看到王守仁的事蹟時總覺得有不對勁之處。

  王守仁之父,雖是狀元出身,又作過弘治帝的老師,可只是清貴,並未入閣。王守仁身為堂官之子,往來高門,以才高昭顯與人前,被譽為「狀元之才」。可在春閨中,王守仁卻接連落第,連三甲都沒入。後世記載,只含糊一句「二十二歲考進士不中,再考時被忌者做壓」。一個少年舉人,能有什麼被朝中諸老忌憚的?

  說不定就壞在這長相上,弘治皇帝后宮只有張皇后,關於皇帝愛男色的說法,民間都偶有聽聞。

  這番長相,擱在幾百年後,定能被人追捧為明星,可卻不符合大明審美,估計在那些朝中大臣眼中,有「男禍水」之嫌。幸好他身形高大,雙目如電,氣質陽剛,才使得面相不顯陰柔。

  「大哥,沈學士來了!」小童稟告道。

  王守仁「啊」了一聲,這才醒過神來,抬起頭來,霧濛濛地看著門口,先看向沈瑞,隨即視線沈瑞身上頓了頓,方起身道:「沈兄來了。」

  話一出口,聲音嘶啞刺耳。

  沈理見狀,不由仔細打量他兩眼,見他雙頰潮紅,皺眉道:「上次見你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可請了大夫?」

  王守仁「哈哈」兩聲道:「不過是有些著涼,哪裡就到請大夫的地步?」說罷,對那小童吩咐道:「去燒幾碗薑湯來,也給沈學士與這位小沈哥兒驅驅寒。」

  小童應了一聲,沒有立時就走,而是上前關了北窗,嘀咕道:「大哥都看了七日,也該歇歇眼哩。」說罷,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才出去了。

  沈理不讚成地搖搖頭道:「這寒冬臘月,臨床而坐,不著涼才怪!」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好奇道:「這竹子不過是尋常翠竹,並無別長,到底有何可看?」

  王守仁攤手道:「朱子云『格物致知』,小弟對著竹子七日,想要格其理,不僅不知,反而越發糊塗,豈不怪哉?小弟腦裡都要成漿糊,莫非我實是冥頑不靈?」

  沈理失笑道:「可不是魔怔了!朱子是『格物』、『致知』並提,並非只提『格物』。說到底,朱子學說,不過是儒學一支,其學說未必人人都認可。你對其質疑,有何奇怪,說不定多少年後,反而證明你對了,他錯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是我淺薄了。」王守仁點點頭道。

  賓主落座,沈理指了指沈瑞道:「這就是我之前與伯安提及的堂弟沈瑞,今年九歲,有志學之心,啟蒙卻是耽擱了……以後,就要拜託伯安教導……」說到這裡,又對沈瑞道:「快上前見過,伯安文武雙全,有大才,不求你能登堂入室,只要你能學得一二,亦是終身受用。」

  沈瑞上前兩步,作揖道:「小子沈瑞,見過王先生。」

  王守仁站起身來,圍著沈瑞轉了一圈,見其不卑不亢、淡定從容,方扶了他胳膊,道:「起來吧,我聽沈兄提過你的事……別的不敢說,這蒙師我還是能當得。」說罷,轉身落座。

  這會功夫,小童已經端了薑湯回來。

  沈瑞以湯代茶,行了弟子禮,算是正式拜了蒙師。

  王守仁將茶湯喝了大半碗,方撂下,對沈瑞道:「要是守文在,也能與你做個師兄。他就是我啟蒙的,當年還磕磕絆絆,如今第二遭,倒是不會再那麼生疏。」

  聽著這名字,是王守仁的弟弟?

  沈瑞對於這位聖賢所知有限,不知當如何接話,只好看向沈理。

  「守文在京中,還是在餘姚?」沈理道:「他也十四、五了吧,是不是該童子試了?」

  王守仁面上添了幾分溫情,道:「若是在京中,小弟哪裡能這麼安心自在。是餘姚,跟著祖母過活。家父想要接他進京,小弟想著還是等他過了童子試再說。」

  沈理想了想,道:「這都過了臘八,你今年真在外過年?令尊那裡還罷,太夫人那裡?」

  王守仁不以為意地笑一笑道:「人人都當我傷情落第,即便至親骨肉,在我面前也添了小心,鬧得兩下不自在。就讓他們當我在外專心讀書就是,難得我得了這幾年清閒。」

  沈瑞在旁,望著王守仁,幾乎看的目不轉睛。眼前這人,不僅是五官俊美,且言行灑脫不羈,性情開闊爽朗,實是惹人注目。他這才是初見,並未與之正經打交道,已經不自由地心生好高。

  這樣的品貌,入朝為官,擱在歷朝歷代,怕是都落得非議。王守仁卻是以全能之資,德才昭顯,史書上沒有一字惡評,堪為聖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1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37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五章 景星鳳凰(三)

  饒是被太多的盯著看過,可沈瑞的視線也太炙熱了。王守仁心中好笑,轉過頭,看向沈瑞。

  被人這般看著,他倒是並無惡感,畢竟沈瑞年紀在這裡放著,即便多看他幾眼,也不會有什麼淫邪心思。不過這孩子眼睛亮晶晶的,這仰慕之色也太明顯,令人不免飄飄然,難道自己的才名已經傳到松江?

  王守仁摸了摸下巴,熱不住瞥了沈理一眼。他並非自戀的性子,便以為是沈理之前對他多有襃贊,才引得這小小少年如此。

  這種感覺,倒也不壞。王守仁雖給胞弟守文啟蒙過,不過當時磕磕絆絆的,又有長輩看著,胞弟又不是能吃苦的,除了在功課上對弟弟多有提點外,在其他方面並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思啟蒙。或許在眼前這小少年身上,可以一試?

  他本是隨心所欲的性子,來了興致就不管不顧。即便還不到而立之年,可面對這小小少年,也生出幾分為師之心。

  沈瑞本是理直氣壯地看人,即便被王守仁發現無心虛。不過看著王守仁似笑非笑的,他不知為何,就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王守仁看著沈瑞,含笑道:「你雖隨我開蒙,可不是只識三百千,讀經、習禮、寫字、作畫、彈琴、習射、健體缺一不可,可有的苦頭要吃?你怕不怕?」

  難道不單單是啟蒙麼?

  沈瑞眼睛一亮,王守仁除了是哲學家、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也是教育家,後世儒學流派始祖,很多都是王守仁的弟子。雖不知他具體什麼時候開始授徒,反正不是這個時候。

  若是王守仁提及的都學到,那不是入室弟子的待遇?雖說瞧他剛「格竹」,心學理論方萌芽,離形成還早,可是又有什麼關係。自己對於心學並無多大興趣,反而對王守仁提及這些興趣大發。即便他後世因家族關係,對於國學多有涉獵。可同真正的古代大儒相比,他後世所學那些不過是皮毛。

  沈瑞鄭重道:「只要跟著先生,我就不怕!」

  什麼張老安人、沈舉人,他都拋到腦後,只要抱緊眼球此人的大腿,他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王守仁弘治間出仕,顯達於正德朝,直到嘉靖朝方沉寂。這其中,即便幾經沉浮,可也有驚無險。

  王守仁見他挺著小胸脯,擲地有聲的模樣,不由失笑:「看你也是錦衣玉食嬌養大,跟著我可以,可沒有養娘婢子服侍,生活起居都得你自己動手,要是不能自理我可不會費心照看你。」

  聽他這樣一說,沈瑞不由有些躊躇。他雖還惦記王媽媽與柳芽,自曉得自己要寄居禪院,便曉得那兩人不宜到自己身邊來。可是在叫柳芽幫忙前,他曾答應過叫柳芽的弟弟做書僮,怎好食言?

  王守仁見他小大人似的思考,不免覺得有趣,端著湯碗,吃了半口薑湯,笑吟吟地等著沈瑞作答。

  沈理見狀,不由皺眉,隨即想到什麼,低聲問:「瑞哥兒可是不放心我家裡那養娘與小婢?你放心就是,讓她們現在我家裡,等你出服後再讓她們到你身邊服侍。」

  沈瑞搖搖頭,道:「有六哥在,弟弟自沒有甚不放心。只是昔日小弟曾應下,會收柳芽之弟為書僮。」說到這裡,對王守仁道:「先生,弟子能自己照看自己,並不需養娘婢子服侍,可否添一書僮?」

  「書僮?」王守仁挑挑眉道:「你若能聽我吩咐,自己照看自己,還需要書僮作甚?養娘、婢子是服侍你的,書僮就不是服侍你的?」

  沈瑞搖頭道:「那孩子才七歲,哪個要他服侍?」

  王守仁搖頭道:「那更是不行,要是年紀稍大些還可留下給五宣做個幫手。既是稚齡,還是算了。」

  是怕小孩子吵鬧麼?沈瑞有些不解,自己目前看起來不也是「稚齡」?不過不解歸不解,沈瑞沒有再開口。王守仁看似溫和,可既已經搖頭,那自己再多說就是不知趣。能收下自己一個,已經是託了沈理的情面,自己不能得寸進尺。

  因此,沈瑞對沈理道:「六哥,柳芽弟弟那裡,可否麻煩六哥送些銀兩。等日後有機會,再讓他到我身邊。」

  沈理點頭道:「我會安排妥當,你放心跟著伯安學習就是。」

  想著王守仁方才說的話,沈理看著王守仁道:「伯安莫非要遠行?」

  王守仁點點頭道:「洪善禪師年後要北上往祖庭聽法,小弟想要跟著去見識一番。」

  沈理失笑道:「伯安學儒學道,又要去學佛不成?」

  王守仁挑眉道:「又有可不可?儒、佛、老、莊,都是道,學之便成己道。」

  換做旁人,如此「不務正業」,沈理說不定要勸幾句。畢竟後年,還有春閨,王守仁又落第兩次。

  可面前是這個人,早已被眾人認可的「狀元之才」,自是需要像其他舉人那樣,戰戰兢兢地苦讀,為後年的春閨做準備。

  沈理只是有些不放心沈瑞,沈瑞再早慧,也才九歲。不過想著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說不定這也是沈瑞機緣,能開闊視野,散去心中陰鬱。沈瑞在析產書上那一句,沈理雖沒有反對,可是細想也是心驚。

  沈瑞在旁,面上不顯,心裡已經在偷著笑。

  原以為要在西林禪寺寄居到守孝期滿,沒想到還有出去的機會。隨著王守仁這個全能大儒遊歷四方,這算不算是老天爺對自己莫名重生的彌補?

  沈瑞真是恨不得回到五百年後,跟曾外祖父與父母好好顯擺顯擺。以曾外祖父對王守仁的推崇,真要得了機會回到現在,別說是給王守仁做學生,就是給他做個小廝書僮,老人家怕也欣喜若狂。

  *

  松江府衙,知府太太搭著兒子的胳膊,下了馬車。蔣三公子面帶疑惑,欲言又止。

  知府太太看了兒子一眼,道:「你可是不明白為何我要讓沈瑾認在孫氏名下?」

  蔣三公子點點頭,道:「分孫氏一半嫁妝也罷了,省的瑞哥兒年幼、懷璧其罪。錢財到底是身外之物,買個好名聲也是得用。可嫡長子的名分,作甚便宜了沈瑾?這嫡長子可是要繼承家業,傳承香火。」

  知府太太沒有回答,反問道:「是你活的自在,還是你大哥活的自在?」

  「當然是兒子自在,大哥可是嫡長子!」說完這一句,蔣三公子自己也愣住,半響點頭道:「原來如此,到底是便宜了沈瑾!以後瑞哥兒成才還罷,要是中庸,有這麼個出色的兄長比著,日子也未必好過。」

  知府太太笑道:「我不開口,沈瑾就不會記在你孫氏名下了?就算他生母扶正,只要有瑞哥兒這個比他還年幼的嫡子在,他『嫡出』的身份就空的。等到正經做親時,少不得被人挑出來說事。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會將主意打到記嫡上。如此一來,還不如我現下就成全了他。孫氏為何要安排這一出,不還是心疼兒子?她可只生了瑞哥兒一個,難道還能真的將庶子看的同親生兒子一般?真要是那樣,還真是成聖人,我可不敢與之交好。嫡長子是那麼好做的?沈瑾要是出色,是理所應當,要是有半點不足,那就是偷懶不用功。支撐門戶,奉養雙親,都是嫡長子之責。瑞哥兒既成了嫡次子,只需自在清閒度日就行。」

  蔣三公子聽了,心思一動,道:「不過是一個庶子,即便讀書出色些,哪裡就需要忌憚如此?以妾為妻,可是不大合規矩。只要沈舉在外頭說一房繼室,那頭疼的說不定就是鄭氏母子。」

  知府太太道:「說不定孫氏如此安排,也是為防著這一出。如今有沈瑾在前面頂著,即便新人進門,也只會盯著寵妾與被沈舉人看重的『嫡長子』,瑞哥兒一時倒是礙不著她什麼……」

  松江衣被天下,松江棉布可是供不應求。想著孫氏名下那兩家日進斗金的織廠,莫名其妙地成了賀家產業,蔣三公子不由唏噓道:「可惜了那兩家織廠,沈家為了掩家醜,定不會出面與賀家對上,那兩家織廠八成就沒戲。」

  知府太太道:「破財免災,那兩家織廠即便沒有被騙賣,別說是瑞哥兒一個黃口小兒,就是頃四房之力也未必能保住……」

  她確實與孫氏交好,可兩人之間並不是性情相投,更多是「互惠互利」。如今答應過的,她都做到,也算是完成對孫氏許諾。雖說對於孫氏的安排,她並沒有都看透,可憑著對孫氏的瞭解,肯定會有後手。不過那些同她都不相干了,她只要等著看熱鬧就行。沈瑞那孩子,既有個狀元族兄護著,也輪不到她費心。

  那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子,可惜巧婦伴拙夫,沈舉人實是拎不清的。想到這裡,她自嘲一笑,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若非丈夫固執得跟木頭疙瘩似的,她也不用提心吊膽,每每到一處,就繳費腦汁為丈夫斡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2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39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六章 景星鳳凰(四)

  謝氏馬車還在山下等著,沈理並未在西林禪院久待,約好了逢十的日子過來,又吩咐了沈瑞兩句,便先下山去。

  待送走沈理,王守仁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下來,臉色越發潮紅,鼻涕也流個不停。絕世佳人的風采,立時碎了一地,被五宣盯著,連灌了兩碗薑湯,才被五宣扶著回臥房。

  這小院只剩下三人,王守仁這個樣子,實是病的不清,可這小童「五宣」又沒有請醫延藥的意思。沈瑞有些不放心,便跟在五宣身後,想著是不是該開口提請大夫的事。

  五宣身量不高,只比沈瑞高一個拳頭,十二、三歲年紀,眉清目秀,長著笑娃娃面,臉龐右側有個酒窩,看著倒是可親。見沈瑞小尾巴似的跟著自己,他只笑吟吟地看著,也不開口攆人。

  臥室就在東屋,北邊是一座架子床,掛著青灰色幔帳,挨著東牆是帶抽屜的櫃子,南窗下是一張矮榻。

  五宣個子不高,力氣卻不小,沈瑞本想要上前幫忙,都沒有插上手。他將王守仁扶到床上,安置其躺好,又灌了湯婆子塞入被中,才放下幔帳。

  沈瑞見再無後續,忍不住小聲道:「先生病了,不用請大夫來瞧麼?」

  五宣並沒有立時說話,而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等帶沈瑞到了外間,方略帶幾分自豪道:「歧黃小道,山野大夫,還不如大哥哩。小哥放心,大哥身體好著,不過這幾日盯著竹子費了精神,才需要好好歇歇。」

  說著,他看了沈瑞周身一眼,拍了拍腦門道:「大哥早吩咐過,只是不曉得你身量,你先等著……」

  話音未落,他又折返回東屋,再回來時,手中已經捧著一個笸籮。笸籮裡疊著簇新僧衣,還有針頭線腦等物若隱若現。

  「小哥跟我來。」五宣雙手佔著,便沖沈瑞揚了揚下巴,叫他跟上。

  兩人又回到書房,五宣將笸籮撂在榻上,將炭盆裡的火又攏了攏,添了幾塊碳,讓屋子裡暖和了些,方搽乾淨手,拉了沈瑞到跟前:「來,叫我看看你身量。」

  沈瑞還沒明白過來怎回事,五宣已經打開僧衣,在沈瑞身上比劃著。那僧衣已經是小一號,不過對沈瑞來說,還是大的能將他裝進去。

  五宣比量著沈瑞,將僧衣的袖子折好,又在下襬處做了標識,方將僧衣撂下,叫沈瑞在一旁坐下。

  接下去,沈瑞幾乎瞪大眼。

  五宣飛針走線,不要這麼嫻熟好不好。

  莫非五宣不是書僮,而是婢子,這是女扮男裝?可方才扶著王守仁的模樣,力氣可是夠大的,難道是巨力蘿莉?

  沈瑞的視線不由看向五宣脖頸間,可是五宣低頭做針線,什麼也看不到。沈瑞便又看向其耳朵,白白嫩嫩的耳垂光潔一片,倒是並無可疑小洞。

  五宣剛好縫好一隻衣袖,抬頭見沈瑞眼睛發直的模樣,不由笑道:「方盯著大哥不眨眼,這回又看我哩,到底有甚好看?」

  沈瑞的視線在五宣脖頸上小小的凸起頓了頓,好奇道:「五宣哥怎會做針線?

  五宣帶了幾分得意道:「針線算什麼?吃穿住行,樣樣精通。我十歲到書房服侍,十三歲就跟著大哥外出,這三年來一個人頂了幾個用,何曾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哥身邊的書僮小廝好幾個,為甚大哥出門單單帶了我一個,還不是我這般博能!」

  「博能」是什麼?是跟著「博學」是雙胞胎麼?

  他雖洋洋得意,眼睛閃亮,好一番顯擺,卻是並不使人生厭。沈瑞心裡顧不上佩服他,只是有些意外他的年紀,這四尺多高的身材,稚嫩的娃娃臉,竟然已經十六歲,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同沈家那些規矩或者不規矩的下人小廝相比,五宣身上多了幾分鮮活。只是不知道,王守仁看上去那麼「仙氣」,怎麼忍受五宣的話嘮。

  沒錯,這會兒功夫,五宣已經開始念叨上了:「小哥可不要學那些恁事不會的書呆子,大哥可看不上那些人。你既留在大哥身邊,也要學著做事哩。這裡是從香積廚領飯食,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可碗筷用的是自己的,需自己清洗。用熱水茶湯,也需要自己去燒。還有穿戴衣襪,也得自己動手洗。這屋子裡、院子裡的清掃,往常只有我一個,小哥既來了,也要學著哩。」

  聽到這裡,沈瑞沒有什麼反應,五宣已經有些不好意思,道:「分派活計給小哥,不是我自己個兒要偷懶。就是我今兒不知會小哥,大哥過兩日也要吩咐。不單對小哥一個如此,就是三哥去年隨大哥出來,也是如此例。」

  換做地道的大明人,或許會覺得王守仁這樣的安排是折辱。換做沈瑞,則是毫無異議,甚至生出幾分好奇來:「先生他……也什麼都會麼?」

  五宣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道:「那是自然,大哥十三歲就去獨自去書院讀書,洗衣、縫衣這些細緻活計,還是大哥教我。」

  沈瑞聽了,眨了眨眼,記得王守仁是少年喪母。不知這自立自強的性子,是不是與那些經歷有關。只是這是王守仁私事,以沈瑞現在的身份,倒是不好相問。

  五宣口中說著,也沒耽擱手下,聊著聊著,一件僧衣已經改好。他讓沈瑞換上,很是滿意地點點頭,道:「剛剛合身。只是這僧衣能改,鞋子不好改。你先穿著,等哪日我進城再給你捎新的。」

  沈瑞自是無話,鄭重謝過。

  五宣笑著抓了抓後腦勺,道:「這兩日擔心先生,水缸裡的水還沒挑。你是留在書房看書,還是與我去後山擔水?」

  沈瑞重生大明四十多天,始終憋在沈家那一方天地中,好不容易放出來,正巴望四處看看,便道:「我隨五宣哥去擔水!」

  五宣一個人做事無聊,正樂不得有人陪著,便笑嘻嘻地取了扁擔與水桶,帶了沈瑞往後山去了。

  寒冬臘月,後山哪裡有什麼景緻,不過是山澗流水潺潺,鳥雀時而臨水做飲,添了幾分野趣。

  五宣雖也取了小扁擔與小號木桶給沈瑞,可也沒指望他真的能擔得動。不想沈瑞行事,自有章法。他並沒有貪多,每隻木桶不過接了個桶底兒。他還親自比例了一下,讓兩個木桶裡裝的水相差不離。

  五宣看著,不免好笑,道:「小哥雖不像做過活的,卻是個明白人。」

  沈瑞靦腆一笑,並不多話。

  這每隻木桶裡不過十來升,確實不多,可他這個小身板承受力到底如何,還不知曉,他還是量力而行的好。從後山山澗到山頂有大半里路,他可不想走幾步就丟醜。

  五宣雖是話嘮,可也是個極細心的人,為了照顧沈瑞,放緩了腳步。

  沈瑞前些日子雖日日練習形意拳,可這小身板本身是嬌生慣養大的,體質並不算好。加上他年歲在這裡擺著,身量較小,二十來升水加上木桶的份量,對於他來說也不算輕了。

  走出十幾丈遠,沈瑞就開始氣喘吁吁。

  五宣見狀,忍不住道:「要不先歇歇?」

  沈瑞搖搖頭,閉上嘴巴,調整呼吸頻率,這才好些。

  雖說從山澗到山頂一百多丈的距離,沈瑞中間還是歇了一氣,可這種表現已經出於五宣意料。他絲毫不吝嗇褒獎之詞:「小哥真是有毅力之人。我當年第一次擔水時,比小哥還大些,還得大哥再三催促才走了一半。」

  不過口中讚著,他卻不肯讓沈瑞跟著挑第二次:「大哥說過,還是當循序漸進……你還小哩,擔了這一次水,力氣都耗盡,再擔就累壞哩。」

  沈瑞確實覺得累了,肩膀上火燒火燎,腿上也跟灌了鉛似的,不過心裡卻舒坦。見五宣不帶自己去,他也沒有央磨,老實地坐在水缸旁邊等五宣回來。

  上輩子他算是個文弱書生,這輩子既有幸到了王守仁身邊,要是能跟他學武、學兵法就好了。

  「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每個男人心中都有個英雄夢,就算內裡成熟外表稚嫩的沈瑞也不例外。

  王守仁以軍功封爵,自己要是跟在他身邊,還愁少了上戰場?

  想到此處,沈瑞不免心中激盪,一心想著明日開始改如何強身健體。

  東屋裡,王守仁小憩醒來,只覺得胸口有些憋悶,踱步走出屋子,就見沈瑞老實地坐在水缸旁的大石上。他緊了緊身上衣服,道:「怎這裡坐著?」

  沈瑞這才看到王守仁,忙站了起來,回道:「五宣哥擔水去了,弟子在等他。」

  王守仁在他身上掃了一眼,視線在其衣襟前的水漬上滑過,隨意道:「跟我到書房,寫幾個字看看。」

  沈瑞聽了,胸脯挺了挺,有了些許底氣。別的不敢說,大字上輩子他可是練了十幾年,連曾外公都讚過他的字有幾分模樣。

  王守仁親自磨墨,又從筆筒裡挑了一隻小號毛筆,遞給沈瑞。

  沈瑞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難掩光華之人,提筆寫下四字「景星鳳凰」。

  景星,大星,瑞星,德星,古謂現於有道之國;鳳凰,瑞鳥,天下太平的象徵。

  「景星鳳凰」都是傳說中太平盛世才能見到的祥瑞,也代之美好事務與傑出人才。

  王守仁摸了摸下巴,心情甚好,道:「到底是我的弟子,這字寫的鬆垮,見識卻是不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40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七章 景星鳳凰(五)

  這是在稱讚自己?這面皮未免太厚了些。沈瑞不由望向王守仁,見他說的一本正經,沒有說笑之意,不免心中猶疑。

  根據後世相關書籍所記載,王守仁雖有過目成誦之才,可在學習上並不用心,少年還曾極度迷戀武事,頑皮好動,一心想要離家投軍。不久後,就有了王守仁與相士的街頭偶遇。相士言:「須拂頸,其實入聖境;須至上丹台,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又言:「孺子當讀書自愛。吾所言將來以有應驗。」王守仁信以為真,自此讀書自強,一心要學做聖人。

  關於這段遇相士,後世有兩種說法:一種自然是相士有「相人」之能,畢竟老莊之學本就是玄而又玄,王守仁後來成就確實不凡;一種說法此相士是王守仁祖父王倫老爺子請來的,怕孫子頑劣耽擱讀書,故意安排人「點化」王守仁,目的不過是讓他「讀書自愛」。

  不管上面哪一種說法為真,瞧著王守仁的模樣,都是將那相士的話當真,自信自己就是盛世「景星」、太平「鳳凰」。那自己的大字,真的如他點評的那般鬆垮?

  沈瑞望向書案,仔細看了起來。因原主年幼手腕無力,就是沈瑞有十數年的經驗,一時也多有不足,寫出來的字,看著形狀尚可,仔細品鑑,確實無甚風骨。

  沈瑞不由臉紅,自己也忒自以為是,當學過的那些皮毛當成事,這不是「關公門前賣大刀」,委實可笑。

  王守仁見他神色不自然,道:「以你的年紀,寫成這樣不算丟人,勿要自擾。」說罷,從筆筒中取了一桿粗毛筆,鋪陳一張宣紙,懸筆而就。

  沈瑞忍不住傾身看去,就見上面龍蛇飛舞、豐筋多力、沉著痛快,書云「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

  沈瑞直覺得心潮激盪,王守仁已撂下筆,將這幅字遞給沈瑞:「與爾共勉。」

  沈瑞雙手接過,恭恭敬敬道:「謝先生賜墨!」

  王守仁點點頭,道:「瞧你的模樣,當不用再費事三百千。明日卯正(早六點)讀四書,從《論語》開始,午後學六藝,每晚抄孝經一部,滿百再更換……」

  沈瑞的學習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跟著這樣的老師,沈瑞當然不會自作聰明地去「藏拙」,不過《論語》上輩子雖看過學過,也不過是粗懂,學的年頭又久遠了些。因此,沈瑞的表現,並不那麼耀眼。用王守仁的話,就是「中平」。

  五宣怕沈瑞難過,私下道:「小哥在課業上可比三哥有天分,大哥滿意你哩,只是怕你年小經不得誇,才不肯讚你,你莫要灰心。

  沈瑞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受打擊的,畢竟眼前那人可不是普通人。按照史料記載,王守仁是過目成誦之才,天資極高,若非如此以他的年紀,專供儒學尚且不足,哪裡有那麼多閒情逸趣涉獵佛道之學。自己的記憶力雖上佳,可卻到不了這逆天的地步。又因後世對《論語》的註釋,與這個時候又有偏差,沈瑞的理解上就有些僵化,王守仁說自己「中平」很是中肯。

  不過王守仁只是四書上苛嚴,在「六藝」上卻是時而鼓勵。

  這日,這是王守仁教「數」,啟蒙的自然是傳承了千年的九九歌。這個時候的九九歌,已經同後世的九九乘法表次序一樣,同後世不同的是,是「一一如一」,而不是「一一得一」,一字之差。

  沈瑞倒是並非刻意顯擺,實在是同四書五經相比,這個過於淺顯,便在王守仁教了個開頭後,將後邊的背誦一遍。王守仁便出了幾道雞兔同籠的題目,不過後世小學二、三年級的題目,哪裡難得住沈瑞,也無需演算,立時答了。

  王守仁的眼神亮了幾分,點頭道:「還算機敏,或可學易。」

  沈瑞聽了,未免心動。

  原本對於玄學,他之前是不以為然,可如今他自己的經歷,本就是玄而又玄之事,對於《易經》還真的生出嚮往之心。

  王守仁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輕笑道:「需漸漸盈科,不可一蹴而就!」

  沈瑞抿了抿嘴唇,看了王守仁一眼。不是說這傢伙立志做聖人麼,怎麼聖人幼苗也會捉弄人?為何與他越近,這心裡的崇敬之情就越低。

  雖還不到申時,可是因陰天的緣故,書房裡很是幽暗。

  王守仁起身推門窗戶,一股冷風迎面而來。

  下雪了。

  只是松江地處江南,同北方相比,氣候濕潤,即便天下洋洋灑灑的下雪,也是落地即溶。

  王守仁轉身看著沈瑞道:「以『雪』為題,可試吟詩一首,不限韻。」

  沈瑞聞言,不由啞然。這是什麼節奏?《論語》才統共學了三日,就直接讓作詩,說好的「循序漸進」呢?

  王守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便回頭望著窗外雪景發呆。

  沈瑞莫名覺得心虛,沉吟片刻,硬著頭皮拿了筆紙,寫到:

  雪

  本為九天客,化作東海源。

  莫云無風骨,誰道存自然。

  「咦?」這回輪到王守仁吃驚。

  他低聲將此詩吟了一遍,笑吟吟點頭道:「平仄雖不甚通,卻是有幾分靈氣。」

  沈瑞低著頭,下巴都要頂到胸口。他哪裡就不知做詩要講究「平平仄仄」,只是倉促之間,能對上韻腳就不錯,哪裡還能找準平仄。

  他卻是沒有想到,在旁人看來,對於一個九歲孩童來說,這首詩已經很是能拿出手。

  當年王守仁十歲時做的《金山》:

  金山一點大如拳,

  打破維揚水底天。

  醉倚妙高台上月,

  玉簫吹徹洞龍眠。

  這詩雖令人讚嘆,可平仄也不怎麼齊整。

  王守仁心中,已經贊沈瑞有敏思捷才,況且這首詩看似粗淺,立意不俗,合了道家逍遙之境。換做是旁人,他早就讚不絕口,可此刻他卻沒有稱讚沈瑞。

  屋子裡的氣氛變了,沈瑞察覺出不自在,不免抬頭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撂下臉,神色肅穆,雙目幽幽地盯著沈瑞。

  沈瑞直覺得後背生出一股寒氣,垂手道:「先生……」

  王守仁冷哼一聲,怒目道:「不管你為何藏拙,都不該瞞著沈兄。他真心疼你,竟換不得你半點真心?」

  沈瑞心頭巨震,忙道:「並非弟子有心,實是家母病故前,與六哥並無深交;家母病故後,弟子先是臥病,而後守靈,不曾有機會與六哥討論學問……」說到這裡,自己也有些底氣不足,可重生的話是怎麼也不能說的,只好小聲道:「此前藏拙之舉,實有隱情……家祖母不喜弟子讀書,見之常阻……」

  王守仁聽著聽著,神情漸緩,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多了暖意。

  沈瑞喪母之事,他是曉得的。之所以答應沈理教導沈瑞,也是想到自己少年時的艱難。不過那個時候,還有疼愛自己的祖父在世,自己不過是受了些小氣,並未受多大磋磨。

  沒想到沈瑞現下,處境比他當年還艱難,不僅喪母,長輩也不憐惜。書香子弟,竟然被長輩攔著不讓讀書,這用意委實不善。怪不得沈理插手此事,藉口挑理身體,將小小的孩子送到禪院來。難得這個孩子除了沉默些,並無怨憤之心,如此心胸,倒是比他當年還看闊朗。

  王守仁與他相處了幾日,見他無嬌嬌之氣,乖巧老實,行事自律,本就生了十分好感,在課業上才吹毛求疵,只是因他沉默寡言,對他心性有些摸不透。

  今日見了沈瑞的五絕詩,看出他本是灑脫天性,就奇怪他為何行事如此隱忍拘謹,才故意板著臉叱問,誰想到竟問出這一段隱情來。

  他哪裡曉得,沈瑞的隱忍拘謹,實是被他的名聲給唬住,生怕自己有半點不是,顯得越發粗鄙不堪,才如此小心翼翼。

  「這不是你家裡,以後也不會有人阻你讀書,你年紀尚幼,正是天性爛漫之時,不必如此蕭索,日就枯槁。」王守仁撫了撫沈瑞的頭頂,輕聲道。

  要是沈瑞真是九歲稚子,早就感激涕零,可他內裡已經同王守仁差不多大,哪裡還能成稚子態?他漲紅了臉,點點頭,道:「弟子曉得了。」

  淚啊,難道是嫌棄他太「老成」,可九歲孩子到底該是什麼樣?

  後世信息發達,九歲的孩子已經是小人精;大明朝的九歲孩子,到底什麼樣,沈瑞也找不到「參照物」。

  沈瑞直覺得心裡發苦,心中生出幾分恐懼,怕自己行事有馬腳之處,讓王守仁瞧出不對來。王守仁博覽群書,誰曉得他會不會想起「借屍還魂」這個詞來。

  王守仁似乎對他肯聽教導頗為滿意,道:「沈兄那裡,你也不用為難,我過後幫你提兩句就是,畢竟你也不是有心欺瞞。」

  一副護短的模樣,倒是做足良師模樣。

  沈瑞只好道謝道:「麻煩先生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五宣拿了帖子進來,道:「大哥,外頭有人送東西來,指名給小哥的,還不只一家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43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八章 臘盡春回(一)

 「帖子?」王守仁挑挑眉,有些好奇,對沈瑞揚揚下巴道:「接來瞧瞧。」

  沈瑞心中也有些好奇,怎麼是兩份帖子?既帖子是給他的,就不會是沈理與莊恭人那裡,因為他們曾提及會逢十的日子過來,今天還不到日子。其中一份帖子多半是五房,以郭太太的細心,既是曉得他要在禪院度日,估計會給準備些東西過來,另一份帖子是誰家?

  至於四房這裡,還不知道與張家會如何扯皮,沈瑞可沒指望他們會想起自己。對於賀家佔去那兩家織廠,沈氏族人為了遮醜,不會為四房出面,可四房母子就甘心放棄那生蛋的金娃娃?可以沈舉人本身,又哪裡有份量去與賀家說話,說不定又要巴在沈理身上。若是沈舉人對孫氏有情有義還罷,說不定沈理為了沈瑞,勉力爭取一二;可沈舉人前些日子所為實是令人心寒,沈理才不會搭理這個話茬。

  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母子,亦算是自作自受。

  這樣想著,沈瑞接了帖子,上面那份不出所料,正是五房的帖子,帖子裡附有幾張單子,一張是米面糧油、布匹香燭,元寶五對;一張是人參鹿茸等名貴補藥四匣熬藥的金銀提壺兩對;一張就瑣碎得多,有衣帽鞋襪、床單蠶絲被縟,有硬面點心、果脯蜜餞,有金銀錁子與銅錢交子,還有筆墨紙硯、三百千與四書五經等書。單子後又有郭氏手書,提及聽聞他在禪院「調理」身體,放心不下,打發沈全過來探望。前兩張單子,都是幫沈瑞準備送禮用的,前一份給禪院,後一份給「大夫」,最後一份則是給沈瑞自用。後邊還提及,若是有不齊備之處,讓沈瑞對沈全說,下次再送來,不要委屈自己。

  看到最後,沈瑞也嘴角含笑,被人這般關心,心裡自是暖暖的。再拿起另外一張帖子,沈瑞則笑不出來,只因帖子後頭署名「賀南盛」,這是賀家二老爺的名諱,是宗房大太太賀氏堂弟。沈瑞之所以記得這個名字,不是因兩家拐彎的姻親關係,而是這個賀南盛不是旁人,正是就是孫氏那兩家織廠的買主。

  他來見自己作甚?沈瑞看著帖子,只覺得莫名其妙。

  王守仁在旁挑挑眉,道:「這是哪個,叫你為難?」

  沈瑞說了賀南盛與自己的淵源,王守仁皺眉道:「織廠是令堂名下產業既是眾所周知,張家婿固是騙賣,此人亦有騙賣之嫌,行的是非君子之道。」

  沈瑞深以為然,雖說在商言商,可自古以來,真正成了巨賈的大商人都有自己堅守的道義。賀南盛「趁火打劫」,明面上看著是佔了便宜,可是卻是有得有失。

  王守仁看了看沈瑞,見他神情之間只是為難不解,並無怨憤之意,好奇道:「本該屬於你的錢財,就這樣被人佔了去,你作甚不怨不憎?」

  沈瑞想也未想,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又不是聖人,哪裡能不怨?不過他自己本是「外來」的,對孫氏遺產沒有那麼執著;再說他曉得造成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而是張老安人與沈舉人,自不會遷怒與旁人。賀南盛不過是路人甲,即便不是他接手織廠,也有旁人接手。說起來,同便宜了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那白眼狼母子相比,便宜了外人更讓沈瑞心裡舒坦些。

  王守仁眼中多了幾分笑意,道:「寬於待人,休休有容,能有這番見識與心胸,你已強出旁人甚多。」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不過此人既然上門,見見也無妨。臨難無懾,方能欺霜傲雪。」

  沈瑞心中也有些好奇賀南盛的來意,便點了點頭。

  知客室裡,並未見僧人陪同,只有沈全與一中年男子在坐著喫茶。

  見沈瑞進來,沈全起身道:「瑞哥兒……」

  沈瑞作揖道:「見過全三哥,叔祖可好,鴻大叔與嬸娘、福姐兒可好?」

  沈全笑著道:「都好著,只是都不放心你。我娘本想親自過來,又怕不便宜,方打發我來。眼看年根將近,你真要在這裡過年?」

  沈全本是個圓滑之人,可眼下不顧外人在旁,就這樣拉著沈瑞大喇喇地話起家常,顯然對那賀南多有不滿。

  沈瑞輕咳了兩聲,道:「小弟身體需要慢慢調理,不好離了這裡。」

  他這幾日專心致志跟著王守仁學習,不能說廢寢忘食,可確實沒有休息好。倒不是換了地方認床,而是被五宣鬧得。他這幾日隨著五宣住在臥室的榻上,兩人都是孩童身量,睡著倒是不擠,只是五宣睡覺很是不老實,沈瑞半夜常被其一胳膊、一腿地給驚醒。因此,面容就有些憔悴。

  沈全因偷聽過沈瑞與沈理對話,曉得他是故意避出來的,以為所謂「修養」不過是幌子。眼下見他如此,沈全有些拿不準,擔心道:「瑞哥兒的身體……」

  沈瑞笑笑道:「全三哥,你我兄弟稍後再敘,弟先見過外客。」說罷,轉向那中年人道:「小子沈瑞見過賀二老爺。」

  賀西盛三十五、六歲的年紀,留著短鬚,身上穿著直綴,頭上戴了儒巾,竟是個有功名的。只是同尋常士子相比,他又顯得高大威猛了些,並不見文弱之氣。他也不像是商人,更像是個武夫,只是又沒有武夫的魯直,面上帶了幾分精明。奇怪的是,他看向沈瑞的時候,眼神粘在沈瑞身上不移眼,瞧著那模樣,像是看一眼能得個銀元寶似的,看的沈瑞身上毛愣愣。

  見沈瑞與自己見禮,他便笑吟吟地起身道:「今日鄙人做了不速之客,還請瑞小哥勿惱。」

  沈瑞淡淡道:「賀二老爺是姻親長輩,既是駕臨,小子趨迎也是禮數。只是禪院乃清修之地,本非會客之所,小子又是客居,實有不方便久陪。賀二老爺若有指教,還請直言便是。」

  說罷,他指了指座位,兩人賓主落座,沈全與五宣亦是各自坐了,看著這兩人說話。

  見沈瑞開門見山,賀南盛倒是有些意外,笑道:「瑞小哥與傳聞中倒是多有不同,那鄙人就不囉嗦。鄙人前來見瑞小哥,確實是有一件事與瑞小哥說……」說到這裡,沉吟著,用眼睛望向沈全與五宣。

  五宣因聽了王守仁與沈瑞之前的話,將這賀南盛歸為「小人」,哪裡會放心沈瑞一個人應對,自是根木頭樁子似的,坐在沈瑞旁邊的椅子上不動。

  沈全心裡已經是惱了,冷哼道:「莫非賀二老爺要提什不可對人言之事?我這弟弟還小,可也不是恁誰都能算計。」

  沈瑞不覺得自己與賀南盛有什麼私密話,便道:「這兩位兄長都不是外人,尊駕無需避諱。」

  賀南盛神神情僵了僵,隨即又舒展開,沒有說話,而是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沈瑞。

  沈瑞挑挑眉接了過來,打了看了,掃了一遍。他神色未變,旁邊一直盯著他瞧的賀南眼中則留出詫異之色。沈全的眼睛落在沈瑞手上,好奇得不行;五宣眼珠子也比平素活絡,身子微微往沈瑞處傾斜。

  沈瑞已經合上手中那張紙,撂在賀南盛手邊的幾上,道:「無功不受祿,賀二老爺的好意,小子心領了。」

  賀南盛撂下臉來,皺眉道:「織廠雖有盈利,可裡裡外外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亦多。三成乾股,實是不少。即便瑞小哥以後每年只能吃三成紅利,那也是上萬兩銀錢,也足夠瑞小哥錦衣玉食、山珍海味地過活。」

  沈瑞依舊神色未變,看著賀南盛道:「小子還是那句話,無功不受祿,實不敢受賀二老爺惠贈。」

  賀南盛臉色不好看,還想要再說話。沈瑞既已經曉得他來意,自然懶得再與其囉嗦,起身對賀二老爺道:「小子身體不適,先行一步,請賀二老爺見諒。」說罷,也不待賀南盛說話,便起身離去。

  沈全與五宣兩個,自是跟著沈瑞出來。

  沈瑞出了知客室,面上就帶了惱意。

  難道自己是傻子?這算什麼事?先是趁火打劫按照市價一半的價格買了孫氏的織廠,然後又擺出闊綽的模樣,贈自己這孫氏之子三成乾股,好人壞人都做了,沈瑞可無心與之做戲。

  賀南盛偷買孫氏織廠,是兩、三個月之前的事,如今才這般作態,不知是顧忌沈理,還是顧忌莊恭人,還是怕與四房扯皮麻煩,才這般前倨後恭。

  不管具體原因如何,沈瑞都不會參合。難道他腦子進水,會接三成乾股,然後讓賀家打著自己的旗號與沈家四房扯皮?

  銀子這東西,夠花就行。有五房幫忙打理沈瑞名下那幾處產業,沈瑞很是放心,也很是知足。雖說腦子裡不乏後世賺錢的點子,沈瑞也無心嘗試。真正想要立足大明,銀子開道只是下策,自身「堅挺」才是根本。如今有了好老師,沈瑞腦子抽了,才會捨本求末。

  這個賀南盛,本來並未從他身上察覺出什麼惡意,可行事怎麼如此不著調?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45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九章臘盡春回(二)

  沈瑞初見王守仁的時候目不轉睛,沈全的模樣也比他好不過哪去。沈瑞無奈,只好清咳一聲,道:「先生,這是弟子族兄沈全,今日奉長輩之命過來探視弟子。」

  王守仁是被人看慣的,臉上倒是並無不快,只面色如常地望向沈全。

  沈全眼睛直直的,依舊跟木頭人似的。

  沈瑞見沈全還在發愣,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三哥,這位就是王先生,還不見過。」

  沈全這才醒過神來,連忙移開眼,紅著臉作揖,小聲道:」小子沈全見過王先生。」

  沈瑞在旁,不由翻了個白眼,這個沈全怎麼如此」靦腆」?還是先生「美色過人」,方使得沈全如此神魂顛倒。不管怎麼說,沈全的「定力」也太差了些。

  王守仁瞧著沈瑞不以為然的模樣,瞥了他一眼,這小子莫非忘了自己前幾日的窘樣。他對沈全微微頷首,道:「既是來了,你們兄弟就好生說話,在下與禪師約好手談,少陪了。」說罷,又吩咐五宣給他們預備了茶水,就帶了五宣悠悠然而去。

  直到看著王守仁的背影遠處,再也望不到,沈全方回過頭,長吁了一口氣,道:「之前看書上說宋玉潘安之貌,還當是古人誇詞,眼見了王先生,才曉得什麼叫美男子。」

  沈瑞只覺得無語,道:「三哥就不能矜持些,方才模樣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好色之徒,連口水都流出來。」

  沈全聞言,忙在嘴角抹了一把,又哪裡有什麼口水,這才曉得被沈瑞戲耍,瞪著眼睛到:「好你個瑞小二,方幾日不見,就開始皮實了。」

  這竹舍只有小小三間,除了書房就是臥室,王守仁帶了五宣下去,不過是給他們兄弟兩個留出說話的地方。沈全將裡外看了一遍,顯然也想到此處,道:「都說美人多嬌氣,沒想到倒是個溫和體貼人的。」

  固然曉得王守仁俊秀異於常人,可聽到沈全將王守仁稱為「美人」,沈瑞心裡還是不舒坦,正色道:「王先生學識出眾,人品高潔,三哥還需慎言。」

  沈全見他一本正經的,嘟囔道:「我並無褻瀆之意,只是王先生傾世之姿,確實當得上美人之稱。」

  見他還嘴硬,沈瑞有些惱。不管如何,他已經視王守仁為師,就算沈全只是年少慕,並無淫邪之意,可以『美人』稱呼王守仁到底失了尊重。他冷聲道:「我瞧著三哥雖沒有傾城之貌,也是清雅可人,當得起小美人之稱,那是不是以後就可以叫三哥小美人?」

  聽到「小美人」三字,沈全的臉抽了抽,看沈瑞臉色難看,醒過味來,忙作揖道:」是哥哥不對,瑞二弟原諒我這一遭。」

  他是郭氏之子,前些日子又對自己照看有加,沈瑞不願與他弄壞關係,便道:「王先生有狀元之才,是六哥都襃讚過的,三哥往後見了,還是當更恭敬些。」

  沈全訕訕道:「三哥方才一世輕狂,方失了尊重,往後不會哩。原以為既是掛著杏林高手之名,又閒云野鶴地隱居在禪院,定是個白鬍子老頭,沒想到會是這樣品貌超凡的人,又是弱冠年紀,這才嘴上念叨幾句。」

  沈瑞不想再繼續王守仁的話題,說到底他自己前幾日也不比沈全的模樣好多少,便轉開話道:「我家裡那邊的消息……不知三哥曉得不曉得……」

  沈全聞言,眼睛一亮,道:「你不曉得,這幾日可是有很多熱鬧。張家產業已經被三房與九房瓜分,男女老幼除了身上衣服,一枚銅子也沒給留地給攆了出來。張家祖孫三代,十幾口人,都去了你家。聽說與老安人好一頓吵,老安人已經氣得病倒。」

  對於張家這個結果,沈瑞並不意外。瞧著三房與九房那日的做派,就不是肯吃虧的人,早一日收拾張家,就早追回銀子,他們肯拖延才怪。只是沒想到張家這麼不堪一擊,想到這裡,沈瑞心裡一沉,道:」張家人就這麼老實?」

  沈全嗤笑道:「不老實又能如何?聽說當日送完嬸娘回來時,三房與九房的人看似先走一步,實際過後就掉了頭回去。不知怎麼威逼,讓張老舅舅寫了借據,並且還讓他寫了狀子。根據狀子上的說法,三房與九房看在張家是姻親的份上,借銀子給張家使喚,張家女婿見銀起意,私下帶了銀子與妻子跑了。如今狀子都遞到縣衙,張家女婿的緝拿令也發下去,如今張家是苦主哩。」

  沈瑞聽了,越發警醒。

  難道張老舅爺是傻子,會老實地寫下借據?這其中還不知有多少不可言之事。張家雖不是名門大戶,可也算是鄉紳富戶,就算罪有應得,可這敗的也太容易。說到底,還就是權勢的力量,足以破家滅門。

  沈瑞如今年年幼,不需要面對權勢傾軋。等到他年歲大了,自然要去面對這些。想要活的自在,不是無慾無求、寄情山水就能得到的,只有手中握著權勢,才不會懼怕權勢威逼;只有站在高處,才有更多的選擇權。

  連王守仁這樣一心做聖人之人,都得俯下身段去迎合世情,走科舉仕途。自己想要在大明朝活的自在愜意,還需更努力才行。

  沈全哪裡想到這會功夫沈瑞就會想到這麼多,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張家笑話。

  「張家不僅田宅都沒了,名聲也徹底壞了,兩個沒出閣的孫女都被退了親,以後想要再翻身怕是難哩。」沈全嘖嘖道。

  沈瑞聞言,絲毫生不出同情之心,相反倒是有些幸災樂禍。若是張家人還有退路,多半不敢在沈舉人跟前礙眼;如今什麼都沒了,不抱緊沈家四房大腿都吃飯都困難,他們會賴定沈家四房。老少都是佔著沈家便宜養大的,即便有手有腳,也吃不了自力更生的苦。這下頭疼的,該是張老安人,不是向著娘家人麼,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如何「庇護」。

  只是想到明年開春他就要跟著王守仁離開松江,天高任鳥飛,沈瑞就少了幾分八卦之心,對沈全道:「綢緞坊與雜貨舖老掌櫃早被攆走了,又被張家折騰了幾個月,中間還有鋪子易主之事,再要經營起來也是費事。三哥幫我傳話給嬸娘,這兩處營生能收就收了,以後將鋪子租出去收租反而更省心。」

  沈全驚訝地看了沈瑞道:「你小小年紀,竟能想到這些?」

  沈瑞道:「我也是後知後覺,怕是這幾日讓嬸娘為難了。」

  沈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娘本是囑咐了不讓我與你說,雜貨舖還罷,只是賬面有些亂,即便後來契書歸了宗房二伯,二伯也還沒使賬房過去;綢緞坊那裡,之前的虧空就大,三房又早在前兩月就打發了賬房。前兩日他們雖將契書送回來,可也將庫房與鋪子裡的綢緞搬空了。我娘正打算清點清楚,去宗房尋族長太爺做主。」

  沈瑞搖頭道:「之前已經多虧族長太爺做主,不好再麻煩他老人家。」

  這次的事,即便那幾房有不厚道之處,禍根還是沈家四房。連宗房都虧了銀子與名聲,難道族長太爺心裡真的不介意?

  之前的事既已經告一段落,就不宜再起波瀾。

  三房畢竟已經如約將契書還回來,再去計較那些綢緞,有理也顯得咄咄逼人。

  沈瑞想了想,道:「此事各房都有損失,不好計較太過,我與嬸娘手書一封,勞煩三哥轉交。」

  沈全「嘿嘿」兩聲道:「我與我爹也這般說,可祖父與我娘說不能縱惡,也不能叫瑞哥兒吃虧,非要較真。」

  沈瑞走到書案後,取了紙筆,猶豫片刻,左手提筆,寫了一封信給郭氏。

  沈全在旁看著,見他落筆雖顯生硬,可行書也算工整,開頭有「尊前」,署名處為「愚侄瑞叩稟」,不由點頭,只是有些意外他竟然是左撇子,就勸道:「瑞二弟往後也要開始學著右手書才好。」

  沈瑞點頭應了,吹乾了信,折好遞給沈全。

  兄弟兩個敘完話,才想起拉著禮物的馬車還在後頭。沈瑞並沒有按照郭氏交代的,將那些東西都拿到竹院來,而是拉著沈全一道,去找了知客,以沈家五房的名義,將那些米面香油捐贈。這裡雖不供奉香油蓮花燈之類的,卻有知名禪師開過光的護身符佛珠等物,可是千金難求。

  看在這些佈施上,知客奉上一個護身符一串檀木手串。

  至於送給王守仁的那份禮物,沈瑞也是讓等王守仁手談回來,讓沈全親自奉上。沈全不解其故,只是見沈瑞小臉繃著,就聽從了他的安排。王守仁卻是若有所思,看了沈瑞好幾眼。

  等到沈全下山,五宣去廚房弄加餐去了。禪院伙食清湯寡水的,沈全送來的東西里,有兩罈子素什錦,熱了就能用的。

  王守仁則是看著沈瑞道:「你作甚叫你那族兄對我畢恭畢敬?」

  沈瑞道:「對先生恭敬不是應當麼?能與先生的見,也是我那三族兄的福氣。」

  王守仁聞言,不由啞然,半響方莞爾一笑道:「說的正是哩。」

  他看向沈瑞,只覺得心裡發熱,想著莫非這孩子對自己如此崇敬,莫非就是自己的「顏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5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46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章 臘盡春回(三)

  沈全走後沒幾日,就到了臘月二十,沈理與蔣三公子又結伴而來,兩人都是帶了東西過來,雖沒有郭氏預備的那麼多,可也是吃穿用度各色齊備。讓沈瑞吃驚的是蔣三公子對王守仁的態度。

  雖說聽起來,侍郎公子要比知府公子有顯貴的多,可他們身份不是紈袴,自然不會拼爹。兩人都是讀書人,而且都是舉子。

  即便蔣三公子即便弱冠之年,也比王守仁晚一科鄉試,可兩人目前在科舉上的起點都是一樣的。

  沒想到蔣三公子拿了自己的文章,請王守仁指點,行的即便不是弟子之禮,可言談之間也極為恭敬。

  換做其他人,士子之間,只有謙虛的,哪裡好這般大喇喇地受著。王守仁只是受之泰然,不過在點評蔣三公子時文時十分詳盡,多有點睛之筆。蔣三公子欣喜不已,望向沈理的目光多有感激。

  沈瑞在旁看的清清楚楚,曉得是沈理指點的,不由佩服蔣三公子的魄力,也佩服沈理的眼光。

  王守仁雖一心要學做聖人,可天性自然隨性,有時為人行事便極品矛盾,時而循規蹈矩,時而放蕩不羈。這樣行事,如此品貌,極容易被人誤解當成持才傲物、玩世不恭之輩,沈理卻是慧眼識人,認定王守仁非池中物。

  如此提挈蔣三公子,不會是無的放矢,多半是回報莊恭人對孫氏與沈瑞的回護之情。

  沈理任由蔣三公子去向王守仁請教文章,自己只拉著沈瑞說話:「瞧你氣色,倒是比前些日子強許多。只是明年遠行,晉中離松江千里之遙,行船走馬,路途艱辛,你也要提前做準備……」說到這裡,覷了王守仁一眼道:「伯安除了文采出眾,武功也出色,你別守著寶山不知,只學書呆子似的只啃《論語》,那強筋健體之法門,也當跟著學習一二。」

  他並未壓低音量,王守仁點評完一段時文,正用茶潤嗓子,正好聽了這一句,哼了一聲道:「沈兄莫要歪帶人,我是先生,如何教導弟子自有計較。」

  沈理「呵呵」兩聲道:「我不過是怕瑞哥兒身子弱,你又定好了轉年出門,若是讓他耽擱你了,倒是我的不是。」

  王守仁既是有心將沈瑞視為開山弟子,自是不容旁人輕慢,即便沈理此話未必是真的看輕沈瑞,他聽著也不舒坦,挑眉道:「我的弟子,輪不到沈兄嫌棄。沈瑞身體會越來越好,沈兄雖是狀元,可這識之能卻不好恭維。」

  沈理被堵得哭笑不得,這叫什麼事,倒好像自己是外人,這師徒兩個才是一邊似的。師徒?沈理睜大眼睛,有些意外道:「伯安要收瑞哥兒做弟子?」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道:「甚叫要收他做弟子?沈瑞不是已經是我弟子了?」

  沈理訕笑,心裡卻有些複雜。他有些拿不準,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悔意。即便曉得王守仁有大才,終有凌云之日,可朝中想要彈壓王守仁的不是一個兩個,做他的弟子真的不會被他連累麼?

  他不由望向沈瑞,不過看到沈瑞那尚稚嫩的小臉,又覺得自己魔怔了。沈瑞才九歲,等其科舉入仕時,少說也是十來年後,那時王守仁已經人到中年,早就該朝中立足,自己操心的太遠了。

  王華是狀元出身,如今又在禮部,不能說桃李滿天下,也是門生故舊無數。朝中諸相藉著帝愛男色的流言,連壓王守仁兩科,往他身上潑半盆污水,不過是要攔著王華入閣。否則以王華帝師的身份,真要入閣,定會成為皇帝最信賴的閣臣之一。

  沈理記得岳父說過,王家出身琅琊王氏,千年傳承,底蘊深厚,王華有輔國之才,可性子清高,不黨不群,並不適權爭。終其仕途,未必有入閣機會,不過太子聽講在即,說不定王華要再任一屆帝師。

  瑞哥兒的歲數,可是同太子相差不大。

  想到此處,沈理又覺得有些沒意思,作甚就指望旁人。不是還有自己麼?難道十年後,自己還護不住一個小兄弟……

  *

  沈理與蔣三公子回去兩日,沈瑾拉著沈全來了。

  沈瑾也是給沈瑞送過年的吃喝用度的,還有四套新衣襪。根據他所說,這些東西是沈舉人打發他送來的。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並沒有揭破。要是沈舉人真惦記寄居在禪院的兒子,早就打發人過來,何必等到今日。

  同沈瑞氣色漸好相比,沈瑾的模樣則有些憔悴,面對沈瑞的時候則是帶了幾分小心討好。沈瑞本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對於所謂「嫡長子」名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擔心沈瑾的身體,勸道:「大哥看著比前些日子清減,即便在課業上用功,也要多保重身體。左右明年要守孝,鄉試要等下一科,無需操之過急。」

  沈瑞與莊恭人想一塊去了,只要有沈瑾這個「嫡長子」頂在前頭,奉養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都是他的責任,即便沈舉人續娶,首先要折騰的也是沈瑾。多好的擋箭牌,沈瑞自是盼著他長長久久地站著前頭。

  沈瑾本擔心沈瑞會因自分產寄名之事對自己心存芥蒂,如今見他不僅沒有那樣,還這般關切,不免紅了眼圈,幾乎落淚,道:「我在家裡自是千好萬好,反而是二弟,禪室清苦,要有的熬哩。只是既遇良醫,若是能好生調理身體,去了二弟病根,這苦可也吃的。」

  王守仁這日隨洪善禪師去了十里外清遠寺,不在禪院中,因此沈瑾未得見。

  聽沈瑾話中意思,還以為這裡住的是杏林高手,並不知沈瑞在習文。沈瑞看了沈全一眼,見他跟自己眨眼,便領情地點了點頭。

  雖說沈瑞並不是刻意隱瞞,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著自己明年二月就要跟著王守仁出門,沈瑞便鄭重地道:「長輩與哥哥們雖疼我,可禪院有禪院的規矩,我畢竟是客居此處,實不好破了此處規矩。這實不是待客之所,往後哥哥們勿要再來此處。等到弟弟身體好了,自是歸家,屆時兄弟之間總有相親之日。」

  沈瑾聽了,面帶猶豫。沈全卻想到沈瑞習文上,以為他要遮掩,才不願再輕易見人,便道:「是哩,是我們疏忽。禪院本是清幽之地,王先生隱居在此也定有緣故,能答應幫瑞二弟調理身體,還是全念了知府家人情,我們這樣上門打擾實是冒昧,要是旁人效仿,豈不是給王先生添麻煩,希望王先生莫要遷怒瑞二弟。」

  沈瑾聽了,也露出羞愧之意,道:「都怨我思量不周全,沒有考慮二弟處境,這裡給二弟賠不是。」

  沈瑞忙道:「不知者不罪,只是哥哥們記得,小弟家去前,勿要再隨意登門即可。」

  沈瑾想了想道:「就按二弟說的辦,只是二弟獨自在外,家裡也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以後家裡有人送日常嚼用,二弟就收著……若是有吩咐,只管打發來人傳話。」

  按理來說,沈瑞名下既已經分了產業,又哪裡差四房送來的幾個嚼用。不過瞧著沈瑾的意思,這些東西不收他似不能心安。

  沈瑞便點點頭,道:「道:「曉得了,就尊照大哥之意。」

  兄弟之間說完話,沈瑞並未留客,親自送二人出了禪院。

  與世俗的熱鬧喧囂不同,禪院裡年下的日子過的與平素並無二樣。只有五宣,性子活潑,一心要預備年夜飯。幸好沈瑞這裡,收了好幾家的東西,都是干菜素點,食材是齊備,無需去外頭淘換。

  等到除夕那日,積香廚預備的不是平素的白菜豆腐,還真的準備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飯,竹院這裡還單獨送了一席。雖是素席,可四碟四碗,看著也很是使人垂涎欲滴。

  沈瑞吃了半個月的齋飯,即便有點心做加餐,可到底抵不了正經飯菜。如今美味在前,他自是忍不住只嚥口水。

  在這些菜餚中,有一道「素八珍」,是用八中素食材,用瓦罐悶燒而成,香味撲鼻,竟有幾分「佛跳牆」的味道。

  席面就擺在竹舍中廳,王守仁上座,吩咐沈瑞、五宣左右坐了。王守仁這個人,有的時候極為講究規矩,可多是自律,要求自己做到如何如何,這些日子也開始有些挑剔沈瑞的言行舉止,可他從來不依尊卑壓人。對待五宣,沒有刻意抬舉,可也不像旁人似的駑下以寬以嚴。據沈瑞看著,王守仁不像是將五宣視為奴僕,反而更像是當成傭工似的,只要五宣達成他的要求,其他的事就不管。

  王守仁雖沒有時說什麼「人人平等」的話,待人接物卻有這些意思。在這西林禪院中,不管是對住持,還是對小沙彌,他都溫文有禮,不以對方的身份不同區別對待。

  難道,這就是聖人的潛質?

  面對這樣的王守仁,沈瑞即便是來自五百年後,也不由自慚形愧,對自己的要求也嚴厲起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48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一章 千里之行(一)
 
早春二月,白玉蘭已經在枝頭待放。站在小崑山腳下,沈瑞的心中有些興奮,又有些茫然。興奮的是,終於要走出去,見識這個大明世界;茫然的是眼前空蕩蕩的,除了眼前這幾個人,甚也沒有,車呢,馬呢?

  出門百里需要路引,眾人的路引前些日子就辦好了。

  出門的行李,五宣沒出十五就開始張羅。

  少林寺在開封,距離松江一千八百里之遙,不管是走水路,還是陸路,單程都要一個多月。如此一來,即便在少林寺逗留的時間不長,往返最少也需要三、四個月。沈瑞本以為就算五宣收拾的東西少,也得一、兩口箱子,沒想到卻是出乎意料的簡潔。

  洪善禪師那裡不知道如何,只沈瑞他們三個這裡,每人除了身上衣服外,只收拾兩套中衣,一套裌衣,一雙鞋子,還有幾貼膏藥,兩小瓶藥丸。這些東西壓得緊緊的,做成背囊,由五志背了。

  王守仁雖沒有背囊,卻有一條份量不菲的腰帶,是五宣專門縫製的,裡面圍了一圈拇指長短的金葉子,看著不過是尋常腰帶稍厚些,卻縫進去三十兩金葉子,半兩一枚的銀葉子也有六十枚。這樣的腰帶,沈瑞身上也有一條,只有十枚銀葉子。不仔細摸,根本就感覺不出來。

  除了王守仁與沈瑞腰帶裡藏的金銀,外頭五宣帶著的褡褳荷包裡也有金銀,至於銅錢,攏共帶了百餘枚。

  如今市面上金價最高,一兩金兌十三兩銀子;一兩銀子兌七百文錢。沈瑞還是頭一回見到弘治通寶,這個比永樂通寶要重,一文錢一錢二分,一貫下來就是十二斤的份量。這麼重的份量,實不適合出遠門攜帶。

  至於國朝初發行的交子,因通貨膨脹的厲害,前幾年就正式停用了。而所謂「銀票」,其實就是一種「兌票」,像後世的定期存單,只能在發單錢莊才能兌換領取,在地方上流通還行,出門就是一張廢紙。

  沈瑞雖沒有背包袱,可也要負責背著三把油紙傘。

  之前五宣準備的時候,沈瑞還不覺得什麼,等到四人到了山腳,看不到車馬,才發現不對勁。

  行李簡潔還罷,金銀帶足了,可每人脖頸後都背著竹斗笠,手中都拿著木杖所謂何來?這樣的裝扮,作甚有些眼熟。

  沈瑞想起沈理前些日子與王守仁的對話,沈理問他行程安排,是否要先預定車船。畢竟同王守仁相比,沈家算是松江地頭蛇,不管是定船還是定車都便宜。王守仁卻說洪善禪師每年都去少林寺,這條路是走熟了的,無需另作安排。

  沈瑞嘴角抽了抽,揚起頭道:「先生,莫非要步行?」

  王守仁「哈哈」兩聲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行船走馬哪知真味?」

  沈瑞一陣無語,望向旁邊的洪善禪師。雖不知洪善禪師具體年歲,可既然與王守仁祖父故交,眉毛已經花白,手上也有老人斑,那少說也得花甲之年。

  這將近兩千里路,就算是慢行,這老和尚受得了麼?

  洪善禪師慈眉善目,對沈瑞笑著點點頭,拄著禪杖,與王守仁並肩而行。

  五宣小聲道:「莫要擔心,老禪師出身莆田林泉寺,身手麻利著哩……這就每日幾十里路,哪裡在老禪師眼中。」

  「莆田林泉寺?」沈瑞驚訝道:「禪師是武僧出身?」

  林泉寺後世知道的人或許不多,可提及它另外一個名字,是無人不曉。莆田少林,又稱南少林寺。後世鼎鼎大名,縱橫南中國數百年的洪門就是發源於此處。

  五宣道:「我也不曉得老禪師到底算不算武僧,不過聽說大哥的『羅漢拳』、『云陽棍』是小時候在京時跟著老禪師學哩。」

  沈瑞聽著,心裡踏實了。

  步行千里有如何,有個文武雙全的王守仁在,還有個會少林功夫的老和尚,這路上無需擔心什麼。

  他的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問五宣道:「五宣哥對步行怎不意外?是同先生早先步行過?」

  五宣得意道:「那是自然,去年我曾同大哥從餘姚到南京;今年到松江來,都是走著過來的,不過玩似的。」

  沈瑞聞言,乍舌不已。餘姚到松江還罷,五、六百里;餘姚到南京的話,就是千里路。怪不得五宣將包裹如此精簡,又將銀錢帶得足足的,看來都是前車之鑑。

  這條路既是洪善禪師走過數遭的,眾人也無需擔心問路、迷路問題,順著官道一路往北。大家走的速度並不快,沈瑞估算了一下,一個時辰差不多十來里路,沈瑞雖步子小,也能跟上大家。

  他看著王守仁的背影笑了笑,自打年後,王守仁就吩咐沈瑞每日黃昏時分擔水。沈瑞年小體弱,五宣往返三、四次就能擔滿一缸水,換成沈瑞,就要往返十來次。

  後山山澗離禪院雖不到一里地的距離,可往來十來次,也有十來里路。沈瑞從剛開始的累死累活,到後邊的漸漸適應。現下看來,王守仁那樣安排,也是讓沈瑞為遠行做準備。

  因為四人是順著官道行進,路上鄉間茶棚食間,倒是不乏歇腳的地方。四人一個是老和尚,一個年輕書生,兩個書僮兒,看著都異於常人,不免引人關注。不過王守仁穿著儒服,百姓對讀書人心中多存畏懼,倒是沒有人欺生挑釁。

  不過要過夜的話,眾人卻不好在外頭,總要尋投宿的地方。

  即便已經是春天,可到了下晌,天氣開始轉冷。他們依舊在松江府境內,可是已經出了華亭縣,如今進了上海縣。

  沈瑞再次意外的是,一行人並未找寺廟寄宿,而是進了縣城,在城門口選了一家規模頗大的客棧落腳。

  如今太平盛世,一兩銀子能買兩石大米,夠四口之家一月嚼用。

  這客棧普通房間八分銀子一晚,上房則要兩錢銀子一晚。這個價錢算是貴的,相當於後世的星級賓館,要知道市面上常見販夫百姓住的大鋪店,一晚不過十文錢,二十文錢。

  當然比著還好的有館驛,可那不是普通人能入住的,入住館驛必須提供相關官府出具的升、轉出差等手續。

  就是這民間客棧,也沒有想像中的魚龍混雜,只因為這個時候住宿要求驗證、登記身份。

  五宣要了兩間上房,又給了小二一把銅錢,讓他打了水給眾人洗漱。

  沈瑞看五宣的褡褳空的不少,問道:「銅錢都花光了,明日怎麼辦?」

  白日在鄉間茶水路平的茶水鋪子,價格都是以文計算,今日中午打尖時,四人一壺茶,兩盤米糕,一盤炒千張,一盤梅乾菜,六十二文。

  五宣笑道:「這樣的客棧都能兌錢,只是要抽三分做費用。就算拋費幾個錢,可不是比背著錢出門強多了。」

  沈瑞在心裡默算了一下匯率,覺得五宣說的不錯。

  這一日下來,沈瑞上半程還行,等到下午真的覺得累了,如今只覺得腿肚子發軟,腳底火辣辣的。

  王守仁洗漱完,輪到沈瑞。

  五宣見他洗了臉還是有氣無力的模樣,道:「等晚上好好泡泡腳。你這才開始,總要累幾日,過了這個勁兒就好哩。」

  沈瑞曉得這需要個適應的過程,想到自己上輩子錦衣玉食地活了幾十年,雖然羨慕過那些「背包客」、「驢友」,可做過幾次遠行的準備,可總是因各種原因未能成行。

  如今這次,也算償了上輩子的心願。他的心裡是極是願意的,同精神上的疲憊相比,肉體上的疲憊還真算不得什麼。

  王守仁已經換了乾淨儒服,神清氣爽的模樣,看著沈瑞道:「大字與羅漢拳還罷,路上不便,可以停一停,《論語》還需接著背。」

  王守仁在功課上雖對沈瑞看慣的破嚴,可教學進度並不倉促,一個半月的功夫,一半《論語》還沒講完。

  沈瑞曉得學習「逆水行舟」的道理,自然老實應了。

  這會兒功夫,洪善禪師也洗漱得了,從隔壁雅間過來,四人一起下樓。

  樓下大堂擺著六、七張方桌,因到了飯時,很多人在吃飯,只有靠近門口的兩張桌子還空著。王守仁便隨便做了一張,請洪善上首坐了,他自己做陪客,又吩咐五宣與沈瑞也在下首坐了。

  饒是這客棧入住的都是鄉紳富戶,可這一行四人的造型還是很顯眼,不過眾人的目光在王守仁身上的儒服與儒巾上打量轉了一圈,便多收回去。這樣年歲就中了舉人,即便只是穿著布衣,可前程遠大,令人不敢以衣帽取人。

  五宣點菜,吩咐小二準備了一桌素席。

  少一時,飯菜齊備,雖無葷菜,可木耳、蘑菇俱全。眾人中午不過是打尖,早就餓了,吃的井井有味。幾個人看起來斯斯文文,可飯量實在不低。一大白瓷海米飯,吃了乾淨,又叫上了兩碟米糕。

  雖說中午也吃了米糕,可那山野之食,實比不上這客棧精緻。沈瑞正想著,是不是勸五宣明日打包幾份點心,就聽到有人道:「大師好,家母打發小子給大師問安……」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50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行(二)

  沈瑞抬頭,便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儒生站在一旁,對著洪善禪師說話,神情極為恭敬。因有外人過來,五宣與沈瑞不好在大喇喇坐著,五宣便拉著沈瑞起身,兩人退到王守仁身後。

  洪善禪師看了儒生兩眼,道:「你是桂姐兒的兒子?排行是?」

  那儒生畢恭畢敬地回道:「正是小子,兄弟之間行五,是家母幼子。」

  洪善禪師點點頭,道:「你們這是出門?」

  儒生回道:「小子奉長兄之命,奉家母進京。見大師在此,家母想要前來拜見,又覺唐突,打發小子先來請安。待家母梳洗整裝,便前來給大師請安。」

  沈瑞在旁,看的有些奇怪。瞧著洪禪師與儒生的對答,不像是出家人與信眾,反而像是長輩對晚輩。西林禪院本就是陸家產業,洪善禪師也是陸家人,難道這小子是陸家子弟?

  就見洪善禪師道:「樓下人多眼雜,女眷出入不便,還是一會兒客房相見。」

  那儒生躬身應了,方轉身上樓回話。

  洪善禪師對王守仁道:「是老衲俗家晚輩。」

  王守仁好奇道:「瞧著同常來禪院的陸家子弟相貌倒是不像,是旁枝?」

  因陸家祖上信佛,陸家每代人都有人出家或是做居士,西林禪院裡的陸家人不只洪善一個,偶有陸家子孫以奉佛為名,過來禪院給父祖長輩請安。王守仁在這裡住了小半年,也見過幾個。

  洪善禪師道:「不是陸家子弟,他是賀家長房五子,生母是陸家女。」

  賀家長房?沈瑞在旁,不由皺眉,腦子想起年前見過的賀南盛。賀南盛是陸家外甥?剛才那小子是陸南盛的弟弟?

  不過,沈瑞的眉頭隨即舒展開。遇到賀家人又如何?侵奪他人產業的又不是自己,就算是心虛也輪不到自己。自己既已經跳出沈家四房,就不當再為那些事影響情緒。且看自己有的,當心滿意足;惦記那些失去的,只會怨憤纏身。

  王守仁想的則是別的,對於沈瑞遭遇,他是盡知的,自是聽過賀家所為,難免對賀家人有惡感。如今對洪善禪師說是偶遇,對於沈瑞可是狹路相逢。他看了沈瑞一眼,見其神色平和,並無異態,不由暗暗點頭。

  他畢竟是官宦出身,又想起的賀家子弟在朝職位。賀家長子是京官,且是九卿之一,這賀陸氏是三品誥命。想到此處,他又感嘆松江人傑地靈,一府之地,竟出了一個侍郎,一個九卿,其他地方官、散官就不必數了。松江數得上的大姓中,都是耕讀傳家,有子弟科舉出仕。也就是江南之地,文風鼎盛,讀書種子才如此絡繹不絕。

  王家雖傳承千年,可在科舉仕途上,反而比不上松江這些百年望族。王守仁之父,是王家這一支第一個進士。

  不過王守仁並未灰心,反而士氣昂然,心中已經尋思著,等到從開封府回來,院試差不多也要結束,倒是自己是不是將弟弟守文接出來教導。自己因為祖父守孝的緣故,耽擱了一科鄉試,二十一歲才下場;三弟這裡,明年應該搏一搏。

  四人回到樓上,因稍後有訪客至,王守仁便吩咐五宣去洪善禪師房裡幫忙預備茶水。沈瑞則是隨著王守仁回房,因為這次出行並未帶書籍,便由王守仁背給沈瑞聽,隨後講解。

  就聽王守仁道:「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也。」

  沈瑞跟著背誦了一篇,想起這是出自《子罕篇》。

  王守仁已經講解:「到了一年之中最冷時,這樣以後知松柏是最後凋謝。」說完,頓了頓,道「樹木如此,人亦同理。」

  沈瑞默默聽了,記在心裡。就算早先對與《論語》的內容忘了差不多,可這小兩個月每日看的都是《論語》,他已經再次背熟,不免有些疑惑。只因之前王守仁是按照順序教導,並未學到《子罕篇》。難道是王守仁記混了?

  王守仁已經誦起下一則:「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沈瑞抽了抽嘴角,跟著誦了一遍。

  這則的意思是見到德才兼備的人要想著想他看齊,見到不賢德的人就要反省自己,看自己是不是有與之一樣的毛病。這出自《里仁篇》,是王守仁早已經教過的。他卻每隔三五日便拿出來再講解一遍。

  不過沈瑞並不覺得厭煩,要知道從讀書人從啟蒙開始就學四書五經,中了秀才入官學得也是這個,拔貢入國子監學的也是這個,進士入庶常館學的也是這個。雖還是這幾本書,可教授的難易程度不同。

  若說《論語》其他條目,王守仁目前教導是初級,那《里仁篇》就已經到了高級。

  王守仁對他的期望毫無掩飾,沈瑞在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未免有些誠惶誠恐。他不願意讓王守仁失望,對待學習的態度更認真。

  王守仁又講起下一則:「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曾子說:「有抱負的人不可以不剛強勇毅,因為責任重大而且道路遙遠。把推行仁愛看做自己的理想,不也是很重大麼、知道死才停止,這不是也很遙遠麼。」

  沈瑞口中跟著王守仁誦著,心中已經無語,這怎麼又跳到《泰伯篇》,這又是講過的呀?難道沒有《論語》在跟前,王守仁的記憶有些混亂?沈瑞又覺得不能,《論語》全篇才一萬餘字,沈瑞只學過一遍,重新撿起來,解說且不說,按照順序背誦完全沒問題。王守仁怎麼會不如沈瑞?

  門外,方才樓下露面那儒生有些猶豫。屋子裡童子的讀書聲朗朗入耳,自己這樣打岔似乎不禮貌。而且自己畢竟是賀家人,誰曉得那沈家小少年會不會摔臉子。

  屋子裡,王守仁已經又教了一則:「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則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是出自《衛靈公篇》,沈瑞已經懶得去想王守仁為何教導的這般混亂,因這個是新篇,初次教授,便仔細聽起王守仁的講解。

  這裡的「恕」,不是寬恕之意,而是指換個立場、將心比心。

  等王守仁講解完畢,不免口乾舌燥,吃了半盞茶,正色道:「學做君子,路遠且阻,不僅要志向堅毅,首要是心正。心正則路通,心正則不惘,且無需學那些老儒謙忍。百忍未必成剛,心性反而憋壞,即便人前為君子,也是偽君子。喜時便喜,怒時便怒,只是喜怒過後棄如敝屣,無需再放在心上。君子憂患,在學問不深,在百姓不富,在國家不強,而不當在其他無所謂之事上。」

  沈瑞素手聽了,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自己只是尋常人,就如同王守仁話中的「偽君子」似的,看似溫吞謙忍,可心中自有計較。王守仁口中喜怒隨心的君子,豈是那麼好做的。自己當堅持做自己,還是該如王守仁教導的,學做君子?

  見他沉默,王守仁皺眉呵斥道:「遇到賀家人,你心亂了?今日學習全不如往日專心。」

  沈瑞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趕緊搖搖頭,直言道:「賀家人與弟子不過是陌路人,弟子沒有心亂,只是不解先生為甚沒有順著昨日的功課講起。」

  同聰明人,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王守仁神情舒展,道:「原來如此。我本擔心你心裡鬱結,方尋了這幾則出來開解你,看來是畫蛇添足了。」

  沈瑞忙道:「先生關愛弟子,弟子只有感激的,是弟子定力不足分了心。」

  王守仁笑笑道:「我如此行事,並非無緣無故。實是為師少年時,因偶遇挫折,便心存怨憤,行事偏激,走了不少彎路。我不願你重蹈覆轍,才囉嗦這許多。不過看來,你的心性比我要寬和,為師與有榮焉。」

  沈瑞被讚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做靦腆狀。兩人又如何能比,兩人雖都是少年喪母,又在喪母后經歷磋磨,可王守仁是彼時是真正少年,在喪母后遭繼母打罵,又被繼母離間父子之情,才會怨憤異常;沈瑞殼子裡已經是成年人,除了初來乍到時凍餓了幾日,並沒吃其他苦頭,也不會去指望與沈舉人講父子之情,自是心靜如水。

  *

  門外儒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乎想要轉身回去。不過想到老娘的吩咐,他長吁了口氣,抬手叩了叩門。

  「吱呀」一聲屋門開了,開門的正是沈瑞。

  「這位先生?」沈瑞有些疑惑,洪善禪師不是在隔壁,這小子走錯屋子了?

  那儒生道:「請問可是沈小哥?在下賀北盛,奉家母之命,請小哥去大師屋裡說話。」

  請自己過去?沈瑞不由皺眉,難道這賀家人又跟賀南盛似的,想著對不起自己,想要彌補一二,這馬後砲實在沒意思。

  沈瑞回頭望向王守仁,本想要央王守仁替自己婉拒,不過想到方學過那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便又閉上嘴。自己因與洪善禪師同行的緣故,不好直接回絕這些人,何況王守仁,便道:「先生,既是禪師俗家親眷在隔壁,弟子便跟賀先生過去看看。」

  王守仁起身,走到沈瑞身後,看了門外的賀北盛好幾眼。

  賀北盛被看的不自在,拱手作揖道:「在下賀北盛,見過王先生,久仰大名,不勝榮幸。」

  王守仁眼睛眯了眯,亦作揖回禮,直言道:「賀先生客氣。據在下所知,令堂與我這弟子並非親族,不知相召稚子,所謂何故?」

  賀北盛強笑道:「家母與沈小哥親長有舊,聽聞沈小哥在此,就想要見見瑞小哥。」

  王守仁又看了賀北盛兩眼,見他笑容雖有些僵硬,可眼神清澈坦蕩,便摸了摸沈瑞的頭,道:「既是陸太淑人相召,瑞哥就過去吧。」

  等隨著賀北盛到了隔壁,沈瑞就見有個五旬開外的老婦人坐在洪善禪師下首,旁邊侍立著一個荳蔻年華的小丫頭,沈瑞不好多看,便低下頭,只心中想著五宣怎麼不在,怪不得去隔壁叫人是賀中盛。

  「見過大師。」沈瑞先見過洪善禪師,隨即方對著那老婦人道:「小子沈瑞,見過陸太淑人。」

  老婦人身上並沒有穿著誥命服侍,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褙子,帶了抹額,看著眉眼之間略顯嚴肅,可並惹人生厭。聽到沈瑞稱她為「太淑人」,她神情微怔,隨即道:「你我兩家論起來,亦是姻親,只是饒了有些遠了,不論也罷。不過你娘在世時,稱老身嬸子,哥兒叫我賀家叔婆就是。」

  這是沈南盛之母?看著倒沒有沈南盛身上隱現的盛氣凌人。

  在松江地界,各家各戶本就聯絡有親,一個稱呼實算不得什麼,沈瑞便老實改口道:「見過賀家叔婆。」

  見他如此安靜乖巧,老婦人眼中多了憐惜,指著旁邊的賀北盛,道:「這是老身幼子,你賀五叔。」

  「賀五叔。」沈瑞見禮。

  老婦人又拉過身邊侍立的小姑娘,道:「這是你去了的三叔、三叔母留下的獨生女兒云姐兒,比小哥大兩歲。」說罷,又推那小姑娘:「還不快見過你瑞弟弟。」

  小姑娘已是少女裝扮,身材高挑,比沈瑞高了足有半頭,穿著天青色衣裙,打扮得素雅,不過裙襬上帶了繡花,不是孝中裝扮。往前推去,父母孝是不能重疊守的,加起來就是六年,這小姑娘喪母喪父時,當比現在的沈瑞還小的多。

  「見過賀家姐姐。」沈瑞躬身,深覺怪異。這賀老太太到底作甚?難道真的面皮這麼厚,當兩家的齷蹉不存在?這又是介紹兒子,又是介紹孫女的,完全是通家之好的做派。

  賀云姐垂著眼睛,對沈瑞作揖:「見過瑞弟弟。」

  聲音輕柔,跟小羽毛似在沈瑞的心上掃了一下,使得沈瑞不由自主地看了賀云姐一眼。除了沈家丫鬟,沈瑞還是第一次見到年紀相仿的大明少女。因她低著頭,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看出是小小的瓜子臉,膚白如玉,瓊鼻玉口,如同古畫中走出來的小仕女。雖是父母雙亡,可面色並不見愁苦,只有少女的嬌羞。

  沈瑞忙移開眼,就聽老婦人對洪善禪師道:「叔父,侄女想要借叔父的屋子,同瑞小哥說幾句私房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52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三章 千里之行(三)

  洪善禪師看了賀陸氏一眼,道:「也好,老衲正要尋王居士喫茶。」說罷起身。

  賀陸氏帶著兒子、孫女將洪善禪師送到門口,方對賀北盛道:「老身與瑞小哥話話家常,你帶你侄女先回去。」

  賀北盛應了,帶了賀云娘出去。這客棧規模算是大的,除了前面的門面樓,後邊有圍樓,帶家眷的客人,多選那邊入住,比前面僻靜,女眷出入也便宜些。

  屋子裡只剩下賀陸氏與沈瑞兩個,沈瑞不由詫異,這老太太怎麼身邊一個人都不留?貼身侍婢、老媽媽之類的竟一個不見。這老太太到底要與自己說甚?

  賀陸氏回到座位,又叫沈瑞也坐,道:「老身本該請小哥過去說話,而不是這般佔了大師的屋子。只是老身那裡人多眼雜,多有不便,還請瑞小哥體諒則個。」

  這老太太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沒有倚老賣老,反而這口氣像是對大人不說,一本正經的。

  沈瑞心裡疑惑,口中道:「無礙,賀家叔婆太客氣了。」

  賀陸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老身次子行事不妥,老身本沒臉見你,可每想起你娘,心裡都難安生。聽聞你在西林禪院,老身曾想親自過去一趟,可又怕旁人誤會,生出更多是非。想著你年歲小,有些話等你出孝說也不遲,老身便沒有多事。沒想到今日老身啟程進京,正遇到小哥,也是緣分。外頭都傳你愚鈍頑劣、不堪造就,老身卻是不信。你娘那樣玲瓏心肝的女子,怎會生出傻兒子?就算你以前天真稚嫩,這幾個月的日子也會催著你、狀元郎也會教導你長大。果不其然,老身沒有猜錯,你確是同傳聞中的不一樣。」

  沈瑞聽著前面的話,覺得賀陸氏同年前見過的賀南盛一樣嘴上說的好聽,聽到後頭,則有些無語。他本就有頑劣之名,再加上孫氏分一半嫁妝給庶長子之事,外頭一知半解的人自是認定沈瑞實不成材,才讓孫氏這般安排。在自己考得功名前,這個印象應該難以改變。等到自己出息那日,大家即便說不到「浪子回頭」上,也會說「知恥後勇」、「頑石開竅」之類。不過,這些話雖有警示之意,可到底是正面評論,倒是也沒什麼。

  見沈瑞沉默不語,賀陸氏道:「你不僅長得像你娘,性子也隨了她,你娘就是個寡言的人。」

  沈瑞聽著,對孫氏的印象有些模糊起來。記憶中的孫氏,確實是個溫柔安靜、寡言少語之人。可旁人口中孫氏又是「八面逢源」、「玲瓏心腸」,總覺得她的性格很矛盾。既能在宗族相鄰之間有口皆碑,又在仕宦女眷之中如魚得水,應該是個颯爽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能在十數年未生育、丈夫美妾嬌兒俱全、娘家後續無人、婆母視若仇人種種劣勢時,還能繼續牢牢把持四房家務,不只只是錢財給予的底氣。

  就張家老舅爺那樣,即便佔了四房幾十年便宜,也是佔的張老安人的。在孫氏那裡,不過是打發三瓜兩棗,直到臥病之前,都沒有讓張家實際佔什麼便宜。精明了一輩子的人,難道病了就糊塗,就這樣讓人將價值二十多萬的產業都折騰空?

  沈瑞早就覺得孫氏產業被騙賣之事有些不對勁,原本只當張家慾壑難填,被貪念沖昏了腦子。如今看來,好像另有蹊蹺。就算產業折價被賤賣,這過手的銀子也有十來萬兩。

  這個時候,金子數量不多,市面上流通的大多還是白銀與銅錢。按照白銀計算,十萬兩白銀,就是六千二百五十斤。銀子的密度沒有金子的密度大,金子是「寸金」,一寸見方就有一斤重,銀密度是金子一半多多些,一斤就是兩立方寸多,一千斤就是二十立方尺,六千二百五十斤就是一百二十五立方尺,相於三尺長、兩尺寬、兩尺高的木頭箱子裝滿十個,還有零頭。

  張老舅爺說銀子被他女婿捲走了,可這幾千斤的東西怎麼帶走?除非雇大船,或者雇上十來輛馬車。可出門在外,談何容易,就是五宣這樣的書僮,都曉得「財不露白」的道理,幾十兩金銀都要分別貼身攜帶。

  帶著幾千兩銀子出松江,簡直是笑話。怪不得三房與九房,就敢仗勢「抄」了張家,顯然這件事真要追究起來,張家絕對撇不清。

  可瞧著張家如今的境況,哪裡像是藏了幾萬上十萬兩銀子的?

  那十萬兩銀子到底哪裡去了?

  沈瑞正走神,就聽賀陸氏,道:「老身前些日子使人估算,你娘那兩間織廠的地皮、廠房,熟工、小工的身價銀,倉庫裡的存的棉花與織好的布,攏共算起來能折銀十二萬,老身那孽障花了五萬五千兩銀子過的戶。都是鄉鄰,本該守望相助,他如此行事,違了厚道。老身並不為他辯解,可也不願意對不起你。依照老身之意,本想要立逼著那孽障將產業退還給你。可五萬五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這筆銀子如今又難追討,這裡面的賬實在說不清。再加上你娘留下嫁妝均分的遺命,就算這產業退還回去,你一個小孩子又能如何,怕是也要繼續由你祖母、父親把持。」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老身名下,也有一家織廠,雖沒有你娘那兩家織廠織機多,可織廠還帶了一塊棉田。你看老身那孫女如何?若是你點頭,等你出了孝,老身便請人做媒,將云姐許配給你。云姐雖沒了爹娘,可還有她娘章氏的一份嫁妝。若是你們親事成了,到時老身做主,讓她頂了她父親這一房頭,這樣又能多帶一份產業過去。」

  沈瑞沒有去細算賀云姐到底能有多少身家,想也不想,便道:「您老人家慈愛,小子謹記在心。只是小子曾在亡母靈前立誓向學,不立業不成家。如今藉著『休養』為名寄居禪院,實是跟著族兄的世交啟蒙。小子幼年時喜動不喜靜,混了幾年族學,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如今才算正式讀書。等到了能下場時,說不得十年八年,實是無心顧及其他。」

  西林禪院就是賀陸氏娘家產業,沈瑞是「休養」還是「讀書」,老太太又哪裡不曉得。

  她之所以忌憚沈瑞,想要借姻親化解兩家芥蒂,也是因曉得沈瑞求學之事。若是沈瑞不學無術,即便背後有個沈理,賀家也不會放在眼中。可開始讀書了的沈瑞呢?莫欺少年窮,誰曉得他何日會出頭。奪人產業雖比不上「殺父奪妻」之恨,可也算是不容化解的大仇。

  各種盤算,到了沈瑞這裡,因這一句「曾在亡母靈前立志向學,不立業不成家」,賀陸氏餘下的話都說不出了。沈瑞今年已經十歲,才開始啟蒙,等到能童子試的時候就要十來年,云姐如何能等到那時?

  雖有自己的私心在內,可兩家結親到底是兩情相願之事,賀陸氏身為女方,主動提及此事,已經是放下身段。要知云娘雖父母雙亡,可故去的祖父是知府,在朝的大伯是大理寺卿,沈家四房不過是舉人門第。

  賀陸氏只覺得意興闌珊:「你這孩子,立志向學是好事,可是子嗣傳承也是大事,畢竟你娘只有你這點骨血。」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孔子曰,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賀陸氏是賀家老封君,沈瑞可不願平白得罪她,便道:「小子同旁人相比已是起步太晚,資質又有限,只有心無旁騖,方能放手一搏。關於賀家二叔名下那兩家織廠,賀家叔婆不必放在心上。本是張家人騙賣在先,不是賀二叔接手,也會有旁人。家父本不通經濟,那織廠留在沈家難免敗落;轉到賀二叔手上,也算是得遇明主。」

  他目光清正,說的坦坦蕩蕩,絲毫沒有勉強之意。

  賀陸氏心中讚歎不已,神情也緩和:「你既心意堅決,那就好生讀書,早日給你娘得個贈封,你娘在地下也會欣慰。若是遇到難處,不好與自己人言說,就來尋老身,老身不能說為你全權做主,可能護著你不叫人欺負了去。」

  沈瑞點頭謝過,賀陸氏又問了兩句課業上的事,待聽說《論語》才學了一半,嘆了口氣:「確實有些晚了。小哥專心讀書也好,只是要記得身子是頂頂要緊的,萬不可因苦讀書就熬壞了身子,只要人好好的,其他什麼都好說。」

  這般關切,不知幾分真、幾分假,只是賀陸氏既做慈愛,沈瑞便只有老實乖巧,一老一小相處得倒是融洽。

  該說的都說了,賀陸氏面露乏色,從袖口中拿出一塊一寸半長、寸寬的羊脂玉平安牌,遞給沈瑞:「這是云娘祖父生前愛的一塊玉,今日算作老身給小哥的見面禮,往後即便老身不在松江,你遇到難處也無需怕。用這個做憑證,去尋我家老二與老五說。」

  沈瑞躊躇道:「賀家叔婆,這太貴重了,即是賀叔公遺愛,還是當留給諸位叔叔做念想。」

  賀陸氏笑道:「我家那老頭子生前喜玉,這樣的玉牌沒有十塊八塊,也有三、五塊。長者賜,小哥接著就是。」

  沈瑞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接下。玉雖是靈物,可想著這是一個已故老頭生前曾佩戴過的,多少覺得有些彆扭。

  賀陸氏走到隔壁門口,同洪善禪師作別後,方回了後樓。

  洪善禪師回房去了,沈瑞見五宣還沒回來,有些擔心:「先生,五宣哥到底作甚去?」

  王守仁輕哼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被賀家小婢哄著,領著賀家小婢去城北給賀家小娘子買點心去了。

  不過是賀陸氏要私下說話,才打發人出去,有了目的地就好,省的叫人惦記。不過這一竿子支的可也夠遠的,客棧在城南,去城北要穿越縣城,怪不得去了這麼久。

  這說著話,就聽到隔壁門口有動靜,隱隱的是五宣的說話音。

  沈瑞開門探看,就見五宣站在隔壁門口,正同洪善大師說話,手中還提溜著一串紙包。

  見到沈瑞,五宣便同洪善禪師別過,笑嘻嘻地走到這邊來。

  「這是明日要帶的,怎買了這許多?」沈瑞接了點心包,覺得足有三、四斤:「賀家小娘子的點心也在這?」

  五宣擺擺手:「不在,賀家小娘子的點心鳴蟬姐姐已經帶過去哩,這些都是咱們的,兩包是點心,兩包是五香素雞與五香花生米,明日中午添菜使。」

  沈瑞聞言,不由腹誹,鳴蟬本是夏蟲,壽命極短,這賀家小娘子身邊侍婢,怎麼起了這樣不吉利的名字。

  今日白天大家就是步行,這會五宣又走了這許久,額頭已經汗津津,同王守仁打了招呼後,便坐下歇腳。

  沈瑞給他倒了一杯溫茶,五宣道了謝,三口兩口吃盡:「幸好這縣城小哩,若是跟華亭縣似的,一個來回總要幾個時辰。」

  王守仁搖頭道:「蠢材,華亭縣是繁沖倚郭之地,旁邊的縣城,自是比不得那裡。」

  五宣訕笑兩聲,看向沈瑞,似笑非笑:「方才小哥可去見了外客?可見賀家小娘子哩,倒是花容月貌。

  不等沈瑞回答,王守仁已是皺眉呵斥:「作甚言語輕浮?」

  五宣嚇了一跳,忙老實幾分:「小人不是故意的,大哥勿惱。方才鳴蟬姐姐一路上旁敲側擊地打聽小哥,總不會無緣無故。加上那太淑人與大師說話時,也提到小哥。小人便尋思著,這太淑人將孫女帶出來見客不避嫌,說不定是要同小哥做親哩。」

  王守仁聽完,便望向沈瑞。

  沈瑞嘴角抽了抽,五宣不僅愛嘮叨,對八卦還這麼敏感,說的正著。

  王守仁見他神色有異,不由皺眉:「這太淑人怎如此不知禮!且不說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說你還在孝中,她就不當提及此事。」

  既話趕話說到這裡,沈瑞便將賀陸氏方才的提議講述了一遍。

  王守仁聽到沈瑞已經婉拒,神色這才好些:「雖說是有心彌補,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老人家恁輕率。」

  五宣在旁聽了,不以為然:「補償甚了?嫁妝是私產哩,又不是真的歸了小哥。她說賀小娘子要頂門戶,那小哥就是不算贅婿,也要舍個嫡子出去,老人家算的倒是精明。那賀小娘子雖長得比尋常人好些,本是五不娶之女,倒像是下嫁似的,難道小哥配不上哪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53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四章 千里之行(四)

  客棧後院圈樓,賀陸氏房裡,賀陸氏等人也正在說起沈瑞。

  」沈瑞你也見了,覺得那孩子如何?」賀陸氏吃了一口茶問道。

  賀北盛想了想,道:「還算懂事,只是不知是否孫氏生前護得太好,有些清高不知世事。「

  「咦?」賀陸氏有些意外:「這話怎說?莫非他對你不敬?」

  難道那孩子在自己面前作偽?在旁邊面前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一個才十歲大的孩子,有這樣的心計?

  賀北盛訕訕道:「兒子去叫沈瑞時,那師生兩個正說話,無意在門外聽了幾句……二哥那件事,王先生好像也知道,還問沈瑞今日學習分心是不是因見了賀家人的緣故。沈瑞回說賀家人與他不相干,他是琢磨為何王先生沒有按照昨日的順序教學。」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那個王先生倒是不俗,不過是《論語》初講,也能講得既淺白易懂,亦發人深省。」

  賀陸氏聞言,木著臉道:「他不是清高不知世事,不曉得那織廠價值萬金方對賀家沒怨言:而是立下讀書志向,專心攻讀才將其他的都不放在心上……」說道這裡,神色越發難看道:「你那好二哥,當自己佔了大便宜,還不知道丟人丟到京裡去,連你大哥都跟著沒臉……他真當沈家怵了賀家才不為沈家四房出頭,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替沈家那幾房遮掩醜事。沈家人寧願吃虧,也不肯壞了家族名聲,你二哥跟沈家比已是落了下乘。他經營家裡生意這幾年,越來越將銀子當回事,做人的道理反而不懂了……」

  賀云姐本坐在賀陸氏身邊,聽到這裡,抻著帕子,如坐針氈。長輩的不是,賀陸氏說得,她這個做侄女的卻不好聽著。

  賀陸氏瞥了她一眼:「鳴蟬既買了點心回來,你回自己房吃點心去吧。」

  賀云姐起身,笑著應了,又對賀北盛福了福,方扶著養娘的胳膊回房間去了。

  屋子裡除了賀家母子,就只剩下兩個十七、八歲的侍婢,其中一人對賀陸氏道:「茶水溫了,老太太可要換熱茶?」

  賀陸氏點點頭,道:「去吧,你們取了熱水,再去云姐屋子裡轉轉,看看安置得可還妥當。」

  那婢子應了,端著茶盤,退了出去。

  賀北盛有些不自在道:「娘是不是太小心,如意吉祥可是娘最當用的,不過是說云姐的親事,何必這樣遮掩?」

  賀陸氏嘆氣道:「若是談成了,自是無需瞞著哪個。如今事情未成,知曉的人自是越少越好。如意她們兩個雖是老實的,可總要放出去,要是哪一日無意說走了嘴,壞的可是云姐名聲。」

  賀北盛很是詫異:「他不過小小舉人之子,娘如此抬舉他,作甚沒成?」

  賀陸氏將沈瑞那番立志讀書的話說了,賀北盛點頭道:「有個十四歲就中廩生的庶兄在前,沈瑞要是不放手一搏,還真的未必能趕上。」

  他也是讀書人,走科舉仕途,對於沈瑞的選擇很是肯定,對於自己侄女被拒之事反而沒放在心上。畢竟不是正式做親,不過是提一句罷了。

  他想到賀陸氏方才的話:「娘提到京裡是怎回事?那王先生不是紹興府人氏麼,怎會同京城有關係?」

  賀陸氏道:「他是禮部侍郎、辛丑科狀元王華長子。」

  賀北盛聞言,不由張大嘴,半響方道:「這狀元莫非是不值錢了?怎一下子出來這些狀元,謝六哥是狀元郎,他岳父是狀元,這口中的『世交』也是狀元。」

  賀陸氏道:「狀元在松江府是百年難遇,大家自是覺得稀奇。擱在京城,三年一個,不算年老致仕,或是被貶到地方的,一口氣數上七個八個也不稀奇。這些人都是人中魁首,自是看不上尋常人,樂意與同自己差不離的人相交。王守仁不過二十幾歲,沈瑞說不得是他門下首徒,你二哥這件事又如何能瞞得了王家。」

  賀北盛道:「事已至此,娘也莫要太惱。二哥固然不對,總也是為了家裡。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四哥在前比著,二哥只是想要將家裡營生做的更好些。」

  家家都有一筆難念的經,想起自家早先的糟心事,賀陸氏無奈道:「何必與那下賤行子計較,沒得失了尊重。」

  賀家已故老太爺本有五子,其中長子、次子、三子、五子是賀陸氏嫡出,四子賀平是外室子,雖入族譜,敘了兄弟排行,卻沒有隨兄弟取名。在江南一帶的仕宦人家,重嫡輕庶,賀家如此倒也不算稀奇。像沈家那樣,兒孫不拘嫡庶,皆一體讀書的,算是極厚道的人家。

  賀老太爺雖有些憐惜庶子,可也沒有「抑嫡重庶」之心,便早早地讓賀平跟著家裡管事學做生意,想要將家中庶務交給他打理,給幾個嫡子做助力。在他看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嫡子們只需好生讀書,光耀門楣就好。

  賀陸氏的看法卻與丈夫不同,她是當家太太,自是曉得銀錢的重要。讓一個庶孽掌控家裡所有銀錢,是她無法容忍的。即便賀平在經營上頗有天分,小小年紀,數年功夫,就將賀家長房公中產業增加了五成,可也只讓老太太越發忌憚。賀陸氏曉得,長此以往,即便賀平行的只是商賈事,可為了銀錢的緣故,幾個兒子說不得也需看賀平臉色。

  正好賀家次子賀南盛科舉失利,童子試中平,鄉試不過掉了個尾巴稍,會試兩次不第,深受打擊。而賀家三子苦讀毀了身體,中了舉人沒兩月就故去;三太太章氏毀哀過甚,不等丈夫出殯,也跟著去了。

  賀陸氏因喪子之痛,便不肯再讓丈夫苦逼著兒孫讀書。

  等到賀老太爺故去,賀陸氏便尋由子奪了賀平管事權,讓次子接受手家中庶務,一直至今。而那個賀平,因打小書讀的少,只會買賣營生,別無其他所長,既在松江無法立足,南下做行商去了。

  賀云姐屋子裡,賀云姐一邊小口小口地吃著芸豆糕,一邊聽著鳴蟬與如意、吉祥說話。

  養娘在旁,端了茶水道:「四姐少吃些,外頭的東西,嘗嘗鮮就行哩。」

  賀云姐笑了笑,吃盡手中的芸豆糕,便淨手喫茶。

  等到如意吉祥回去,鳴蟬早已憋不住,小聲地同養娘與賀云姐講起自己從五宣那裡「套」出來的話:「聽說瑞小哥讀書可用功哩,學寫字尤其又快又好。為人又和氣,待人也好,不是那種嬌氣的人。禪院日子清苦,瑞小哥也從不曾叫苦。」

  養娘在旁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是個懂事的,以後便不會委屈了四姐。」

  賀云姐苦笑道:「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媽媽倒真當回事。且不可再提,若是叫人聽到可了不得。」

  養娘道:「龍生龍鳳生鳳,單憑他是孫氏所出,這德行就不會歪了去。到底干係四姐終身大事,私下問兩句,不過是求個心安哩……」

  且不說賀家眾人心思百轉,沈瑞這一行旅途勞乏,早已叫了熱水,梳洗安置,倒是一夜好眠。

  次日,沈瑞醒來的很早。正如五宣昨晚跟他念叨的,即便昨晚燙了腳解了乏,隔了一晚起來依舊覺得小腿酸脹,行走之間使不上力,走路輕飄飄的。沈瑞曉得,這是昨天累著的緣故。只是曉得遠足總會有這個一個過程,加上他本不是十歲大的孩子,便默默咬牙忍了。

  吃過早飯,四人離開客棧。至於陸家的人,因要趕往碼頭,早飯前賀北盛便過來與洪善禪師辭別,沈瑞並為與他們打照面。

  出了縣城,四人繼續沿著官道北上。

  沈瑞走的有些勉強,同昨天的行走如風相比,他現下倒成了木偶人,只覺得腿腳都直了,使勁甩著胯,方能將步子邁出去。受他拖累,其他三人的速度也放緩下來。待走到中午,到一處鄉間茶水攤歇腳時,也不過走了八、九里路。

  沈瑞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地就著茶水吃點心,心下已經打定主意,下午一定要加速,不能再拖累大家,否則趕不到下個縣城,說不得就要露宿鄉間。如今這二月天氣,乍暖還寒,可不是玩的。

  沒想到不等歇完腳,五宣便拉著那茶攤老闆嘀咕了幾句,還遞過去一把銅錢,那老闆就樂呵呵地小跑著奔向不遠處一個小村子。

  老闆怎跑了?

  沈瑞望向五宣,五宣正吃著素雞,吞嚥下去,方道:「我托他去村裡尋騾車去了。」

  沈瑞聞言,不由眼睛一亮:「要僱車?」

  五宣抬頭看了看天色:「都晌午了,不僱車趕路今晚就要宿在外頭。」

  沈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旁邊的洪善禪師,小聲問五宣道:「都是我拖累大家,才耽擱了路程,會不會耽擱大師修行?」

  五宣盯著沈瑞好幾眼,撲哧一笑道:「小哥不會以為大師真就這麼一路用腳板子走到開封府吧?大師是學禪的,又不是苦行僧,作甚要那麼折騰自己?」

  沈瑞睜大眼睛,難道是自己誤會?

  那出門往千里之外,提前也不預備行船也不預備馬車的,所謂何故?難道就為了先走上數十里,然後跑到隔壁縣城外再僱車?

  五宣已經哈哈大笑:「小哥倒是真敢想,松江到開封府將兩千里,一個來回就是三千多里,走著去走著回來,可不是要累死個人。」

  沈瑞抽了抽嘴角道:「不是五宣哥說大師每年都是走陸路去開封府……又說先生與五宣哥去應天府、來松江都是走路。」

  王守仁與洪善禪師在旁,聽了這話,都面帶笑容地看著沈瑞。

  五宣忍笑道:「是走路,不過走累了也僱車哩,或是搭便車。大哥沒專門叫人趕車跟著,不過是愛清靜,且行走隨意,遇到景緻好的地方,便要歇兩日。」

  沈瑞聽了無語,相處了將近三月,多少知曉王守仁的秉性,有時候是講究禮數規矩,有時又顯得格外隨心所欲,這樣出遠門的方式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他忍不住又看了洪善禪師一眼。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洪善禪師去開封府的路是常走的,選擇陸路方式總不會是為了看風景,這老和尚不會是暈船吧?

  就聽王守仁道:「你勿要想東想西,不累走路,累了坐車,不是正應當,扯不到修行上去。若不是帶了我們這三個累贅,大師早就搭上便車哩。」

  沈瑞明白過來,確實是自己想多了。王守仁是說行船走馬不解人生百味,並沒有說過大家要步行到底。

  沈瑞不知道自己該失望,還是該鬆口氣,原本繃著的情緒,卻是舒緩下來。

  這會兒功夫,茶攤老闆已經小跑著回來,對五宣躬身道:「這位小哥,我們莊裡就一家有騾車,可車把式說這個時候縣城,往返七十多里,牲口受累,還要耽擱大半日莊稼活,這拋費最少要八十錢。」說到這裡,又指了指身後跟著過來的半大少年道:「這是車把式家大小子。要是小哥覺得這個價錢還中,他便回去交車把式套車。若是覺得貴哩,就在茶攤再等等看,說不得有過路的馬車。」

  五宣道:「八十文就八十文,想來你們莊戶人家不指望這個做營生,總不會糊弄人。」說著,從褡褳裡摸出一串錢,數出四十枚來,遞給那茶攤老闆道:「這裡是四十文,算作定金,餘下那些,到了地方再結。」

  那茶攤老闆接了銅錢,轉給那少年,打發他去叫車。

  五宣又結茶水錢,茶攤老闆忙擺擺手:「方才收了小哥二十八文錢,已是超了茶水錢,可不敢再收。」

  五宣笑道:「那是勞煩大叔跑請大叔吃點心的,一筆是一筆哩。」說話之間,到底是將二十文茶水費留下。

  沈瑞見他手上還剩下半串銅錢,接過去瞧了。一串錢是一百文,剛用去六十枚,還剩下四十文,托在手心中,亦是沉甸甸的,大小倒是比他後世見得永樂錢要大一圈。

  王守仁見他若有所思模樣,不由好笑道:「不過是錢,這般盯著琢磨甚?可見是頭一回見這個,多少人摸過了,滿是銅臭,倒是不嫌髒。」

  沈瑞抬頭道:「先生,聽說弘治錢比永樂錢重?這是為甚,是因銅礦開多了麼?」

  王守仁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先是一愣,隨即搖頭道:「不是銅多了,反而是銅不足的緣故。這裡頭摻多了鐵錫,個頭大不少,這才重了。」

  五宣在旁道:「大哥,銅少了就少放銅,怎這錢反而還重?要是每枚銅錢少放些銅,這背著錢出門也能輕省,省的銀子換錢有拋費哩。」

  王守仁看著沈瑞道:「為甚反而做大了,瑞哥答答看。」

  沈瑞取出一枚銅錢,翻看兩遭,道:「是不是怕做得太小,錢脆了,容易損壞?」

  鐵的密度比銅小,錫就更輕了,要是還做成原來的個頭,銅錢的份量會輕不少。可要是銅的比例過小,銅錢缺少柔韌性,極容易損壞。

  王守仁讚賞道:「難為你能想到這些,確實如此。本朝太祖爺出身釋門,百姓多禮佛,民間銅佛器為歷朝之冠;加上國家法制,對官宦庶民之家的金銀器有諸多限制,用到銅器的地方越來越多。今上繼位前,民間多有銅商,收了銅錢鑄銅器,屢禁不止。直到今上發行弘治通寶,減少了銅的比分,又添加了其他難煉的東西,方打破了那些銅商的算盤。」

  正說話間,車把式已經趕了騾車過來,那個半大少年也在。

  臉上車把式父子,騾車上加起來總共六個人,三個是少年,沈瑞等人的行囊又輕便,那頭青口騾子很是輕鬆地拉著馬車,順著官道往北行去。

  因車上有老有小,車把式將騾車趕得儘量平穩。饒是如此,這時的官道畢竟是土路,這其中的顛簸不是一星半點。沈瑞來到大明,頭一回做馬車,只覺得胃裡翻滾,面色雪白。

  他有些明白王守仁趕長途時為甚那般選擇了,走走停停換罷,總能緩口氣,要是一直做馬車,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五宣見他神色不對,忙從荷包裡掏出一顆乾梅子塞到他口中:「城外的路就是這樣顛簸,且忍忍。」

  車把式本就愛惜牲口,馬鞭只做擺設,並不催促騾子,見沈瑞不舒坦,就更是放緩了速度。

  沈瑞連含了幾枚乾梅子,只覺得口齒生津,胃裡才算安生下去,問五宣道:「坐馬車那樣難受,作甚不騎馬出門?」

  五宣道:「馬是大牲口,得專人照料。在城裡代步還罷,若是出遠門,牲口水土不服怎辦?」

  沈瑞問道:「那先生往返京城與餘姚,怎麼辦?」

  五宣瞥了他一眼道:「這還用問,運河水路那麼方便,自是乘船哩。」

  饒是騾車已經慢得令人髮指,不比人走路快多少,可畢竟是短途,三十多里的路一個時辰出頭便到。車把式沒有進城,與五宣結清剩下車錢,便帶了兒子掉頭回。

  沈瑞隨著王守仁等人進城,沒走多遠,便見不遠處跪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旁邊放著一個草蓆,草蓆下露出兩隻腳來。

  賣身葬父?

  沈瑞看了看王守仁,又望向五宣。五宣不是王家家生子,是在幼年流落街頭時被王守仁祖父王倫老爺子遇到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29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54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五章 千里之行(五)

  剛剛雖出了松江府地界,到了蘇州府嘉定縣,畢竟還在南直隸地區,百姓富庶,如今太平盛世,沒有天災人禍,這樣」賣身喪父」的戲碼還是難得一見,不少行人駐足圍觀。

  五宣果然如沈瑞所想,見到這跪著小姑娘,頗為關注,不停地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橫了他一眼,低聲同洪善禪師說了一句,兩人便移步上前。五宣拉著沈瑞的胳膊,趕緊跟上。

  可王守仁並沒有帶著大家上前圍觀,而是拐進了馬路斜對面的茶樓。等大家臨窗而坐,透過開著的窗戶,剛好能將馬路對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按照小說中常見的戲碼,這種「賣身舊父」的戲碼,如果跪著的是荳蔻少女,那定然會碰到老鴇或好色財主或惡少,然後就有充滿正義的高富帥出場,懲治惡人,救下小美人,然後就是「以身報恩」,麻雀飛枝頭的故事;跪著的若長滿青春痘的少年,那肯定先遇宿敵或者肥頭大耳地紈袴,被折辱一番,虐身、虐心,然後遇到慧眼識英雄的貴人,或者出門燒香的小姐,一包銀錢遞過來,開始豬腳升價模式;跪著的若小姑娘的話,多半就是女主文,遇到個心善的小姐買下,然後主僕相伴長大,而後境遇不同的兩個小姑娘相愛相殺。

  只是眼前這小姑娘真的到了絕境,還有另有緣故?

  倒不是沈瑞冷血,實是後世訊息發達,聽過太多騙局,看到稀奇的事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就想這是不是真的。

  沈瑞先看向草蓆下露出的一雙腳,上面是五分舊的布鞋,褲腳是已經褪色的粗布;再看那跪下的小姑娘,一身帶了補丁的衣裙,頭上繫著拇指粗的白布條。若是孝女身份,這身裝扮顯然不倫不類,按規制應該披麻戴孝。可對於一個落難到需要「賣身」的小姑娘來說,這樣情景似乎更加真實。她這麼小年紀,要是真的收拾得妥妥噹噹,反而要引得人懷疑。不知小姑娘已經跪了多久,頭上汗津津的,看著搖搖欲墜,越發顯得孤苦可憐。

  茶樓裡眾人既已落座,五宣便喚了茶樓小二,要了茶水,又要了兩盤佐茶點心。

  見沈瑞看著外頭出神,五宣拍了他一下:「都是做戲,莫要當真,只當熱鬧看,長長見識。」

  沈瑞回過頭,看著五宣笑嘻嘻地模樣,有些意外:「這是假的?」

  其實,他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這小姑娘清瘦是清瘦,穿著也寒酸,可小臉收拾得乾乾淨淨。雖紅著眼圈,臉上也是淚痕,可對於周圍人的探問,也是有問有答。如此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引得圍觀的人紛紛憐惜。就算窮人孩子早當家,這小姑娘表現得也太懂事了些,不由得使人懷疑是不是被人提前教過。

  五宣揚揚眉道:「自是假的,要是真的,不說旁人,就是周圍這幾個鋪子的老闆夥計也不會看著有人在這挺屍,早使人喚差役過來清理。」

  沈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沈瑞之前覺得的不對勁,也正在此處。不管這小姑娘是父死前是住在客棧,還是流落街頭,安身之地總不會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附近臨近城門,客棧茶樓酒店林立,有士人富賈所投宿的高級客棧,也有窮人落腳的大車店。

  若是這小姑娘之父死在大車店,那早有店家出門去報案,即便是病死,也要仵作來驗過,開具證明,店家才脫得了干係。要不然不明不白在店裡死了客人,誰還敢再投宿;要是這小姑娘之父是重病時就被驅逐出來,那父女二人身邊的東西也太乾淨,行李呢?包裹呢?就算這些東西都典賣乾淨,那既是出門在外,路引呢?沒有路引,如何能出的遠門?那細究起來,這小姑娘即便不是本地人,也是百里之內人氏。

  古人最是迷信,忌憚鬼神之事。要是這小姑娘真如她所說,隨父來嘉定投親不遇,父死無依無靠,早有人拿著苕把出來攆人。之所以任由她做戲,多半是曉得其底細,心有忌憚。

  想到此處,沈瑞便低聲對五宣道:「既是假的,故意選在離城門進的地方,是要蒙外地人?那怎選了這麼個小丫頭做戲,要是選個年歲大的,『賣身銀子』不是也能高些?」

  五宣不屑道:「這營生本就不是正道,多是一些市井混混做局騙幾個銀子花花,要是真跪了個妙齡小娘子,當地哪個老爺、少爺看上,別說身價銀難討,說不得因心裡膈應,還要收拾這些潑皮一頓。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沈瑞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有人上當,會被騙了賣身銀子?還是被洗劫一空?」

  五宣「哈哈」道:「遇到肥羊,誰會放過。即便不使人明搶,也會使扒手暗中綴著,誰叫這善心一發、財露白哩,不招賊才怪」

  這話雖似乎有道理,後世也常用人編造可憐身世,利用旁人的善心欺詐,可沈瑞看了旁邊的王守仁一眼,總覺得他不會冷眼旁觀。

  王守仁也望向馬路對面,察覺出沈瑞看他,笑道:「瑞哥兒可是覺得好人當有好報,這樣做了善事反而被失了財物恁不公道?」

  沈瑞擰著眉頭,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又不是真正孩子,哪裡會天真地去琢磨公道不公道。他只是尋常人,有著後世人的自私本性,遇到這樣事不關己的事,不過是冷眼旁觀;他想要知道的,是王守仁會如何行事?他莫名地就覺得王守仁就見了這一齣戲,總會有個應對。

  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戲了。

  王守仁見他不語,挑眉道:「怎不作答?」

  沈瑞想了想,問道:「行善沒有好下落,冷眼旁觀反能獨善其身,那以後誰還敢行善?」

  王守仁笑了笑道:「不是自以為做了善事,就是善人。若不是有那些愚鈍之人,不辨真偽,自以為行善,這騙局也不會千年不衰。要先知道什麼是善,再去行善,而不是只用口舌說善,才是真正良善之人。」

  他不過隨口說著,沈瑞卻聽出些意思來,這幾句話概括起來,不就是「知行合一」?王守仁的「心學」雖還沒形成,可他為人處世已經往這個方向發展。

  沈瑞還在尋思王守仁話中之意,王守仁已經喚了小二過來,吩咐五宣打賞了半把銅錢,叫他去喊官牙婆來。

  小二聞言,望了馬路對面一眼,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銅錢,顛顛地跑去與掌櫃打了個招呼,出去尋人去了。

  這回輪到沈瑞驚詫,尋牙婆作甚?難道王守仁真要買下那個小姑娘?

  牙店離茶樓並不遠,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小二便引著一個婆子過來。那婆子四十多歲,穿著青藍色褙子,頭上插了一把銀梳子,頭髮絲一絲不亂,面上露出幾分精明。與尋常婦人走路顫顫悠悠不同,這婆子甩著一雙天足,走得極為穩當。

  大明朝買賣人口分兩種,一種是在官府登記的契約,一種是私契。

  又因朝廷禁止「買良為賤」,奴僕最初的來源都是犯官罪人之後;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能直接買賣,就用「典人」或者「收養」這一說,養兒、養女的身份,可實際行的是奴僕事,人身歸屬權也都歸了家長。

  牙婆眼力最厲,並沒有單憑衣帽敬人,在王守仁面前很是客氣。

  王守仁道:「對面那小娘子跪了這許久,看著可憐,麻煩媽媽過來做個中人,幫忙張羅一二,我成全了她這份孝心。」

  牙婆聞言,臉上沒有向小二那樣明顯,可神色之間還是有些躊躇,視線在五宣身邊的包裹與紙傘上轉了一圈,又看了旁邊的洪善禪師一眼,堆笑道:「這位舉人老爺恁地心善,只是瞧著像是要趕路的,買了這小丫頭,耽擱了路程反而不美。若是老爺瞧著可憐,賞幾緡錢豈不省事?」

  不是她將送上來的中人費往外推,實是不樂意攙和進這些事。那些市井混混,只盯著銀錢,可不會管你是舉人老爺、還是光頭大和尚,既是「釣魚」,等人上鉤,少不得要洗劫一番。

  要是尋常商賈百姓,強龍不壓地頭蛇,多是自認倒霉。可這裡有個舉人老爺在,一個帖子就能成為縣太爺的座上客,怎會肯吃這個虧?

  加上這幾人神態悠閒,行囊不多,一看就不是出遠門的樣子,說不得是周邊府縣人氏,來嘉定走親訪友的,誰曉得有沒有什麼同年世交在城裡。若是那些混混做成了局,那些混混可以捲了錢財一走了之,自己守家在地的又往哪裡跑?

  因此,牙婆實不願意接這個生意,才開口「提點」王守仁。

  王守仁看了牙婆兩眼,道:「媽媽好意,我心領了。請媽媽出面,不為其他,不過是看不慣那小娘子這般年紀,恁地苦跪。媽媽只叫那小娘子簽了正式委身文書就好,至於地上那位,有了銀子,自有『熱心人』出面幫著營葬。」

  牙婆小聲道:「老爺莫怪婆子多嘴,市井混混,手段下作,需小心提防哩。」

  王守仁道:「再次謝過媽媽,我記下了。」說罷,卻是不改主意,示意五宣取銀子。

  五宣從褡褳裡摸出幾塊銀餅子,兩塊大的,兩塊小的。

  五宣先將那幾塊餅子遞給牙婆道:「這十兩銀子與那小娘子做身價銀,餘下那一兩銀子與媽媽喫茶。」

  這幾枚銀餅子雪白,一看就成色極好,牙婆固然心有顧慮,此刻也滿臉堆笑道:「這丁點大的小娘子做不了什麼活計,總要教養幾年方能使喚,不值幾個錢,這些銀子有剩餘哩。」

  五宣笑嘻嘻道:「我們大哥素來大方,若有結餘,只當請媽媽吃酒。」

  牙婆面上笑容更勝,便不再囉嗦,揣了銀子出了茶樓。她沒有直接去馬路對面,而是叫來一個半大小子,低聲吩咐了幾句,方不緊不慢地走到馬路對面。

  小姑娘跪了這許久,已經跪不直,堆坐在地上,精神也略顯萎靡。在她旁邊,有個三十多歲的胖子,衣著富貴,似乎對小姑娘頗有興趣,指指點點的,同旁邊的人不知說著什麼。

  不遠處,三三兩兩,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也不知牙婆說了什麼,原本站在不遠處站在的那些人,就有人上前。

  牙婆也不搭理旁人,只拉著那跪著的小姑娘起來,先是拉拉手,又提起那小姑娘裙子,看了看腳,還真像是看貨物時的。旁邊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上前,似對牙婆不滿,差點就拉扯起來。

  牙婆笑著對話,並不與之衝突,依舊拉著那小姑娘說話。

  少一時,先前同牙婆說話的半大少年回來,身後帶了兩個衙役。牙婆笑盈盈地迎上,不知說了什麼,引得那兩人連連點頭。

  牙婆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尺長的布包,打了開來,露出裡面的紙筆。那半大少年已經背對著牙婆,蹲在地上。牙婆直接在少年北上,鋪開契書,添添寫寫,而後又取了印盒,拉著那小姑娘要按手印。

  小姑娘面露驚慌,看向方才出面那男子,那男子也要上前,卻被那兩個衙役高聲呵斥。

  小姑娘哆哆嗦嗦地按了手印,衙役又踹了地上躺著的」「屍體」兩腳,那「屍體」哀叫一聲,竄了起來。周圍圍觀的人,一陣哄笑。

  衙役笑罵了兩句,那起來的人三十來歲年紀,尖嘴猴腮,倒是能屈能伸,嬉皮笑臉,躬著身子對那衙役告饒。

  衙役不知說了什麼,眾人看向牙婆。牙婆拿了一枚五兩銀餅子遞給這尖嘴猴腮的人,又笑著對那兩個衙役道謝,袖子碰袖子地遞過去些東西。

  那兩個市井閒漢因衙役在,不甘不願地走了,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散去。牙婆先是送走兩個衙役,然後摸出一串錢,打發了半大少年,方帶了那小姑娘往茶樓走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32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55 PM 編輯

第1卷 第四十六章 千里之行(六)

  走到茶樓門口,牙婆腳步頓了頓,將那小姑娘頭上繫著的白布條扯了下去,又將她膝上的灰塵彈了彈,方牽著她的手進了茶樓。

  「這位老爺,老婆子方才都打聽清楚了,這丫頭是爛賭鬼呂二的親侄女,就是方才地上裝死那個。這丫頭是本地人,爹死娘嫁人,出身還算清白,並不是不明不白拐來的。如今已經上了契,只差往衙門裡入檔。您看?」牙婆笑著問道。

  王守仁道:「官鹽不好做了私鹽賣,還是勞煩媽媽帶著我這童兒走一趟。」

  衙門裡行事,少不得也要送錢封,牙婆捨不得自己掏腰包,方這麼一說。如今王守仁開口,她將小丫頭留下,帶了五宣往縣衙去了。

  王守仁瞥了那小姑娘兩眼,見她衣服清洗得還算乾淨,袖子口與腿腳都接了好幾圈,鞋子更是開口好幾處,便道:「你既是本地的,曉得沽衣店在哪裡麼?」

  小姑娘點點頭,小聲道:「曉得,就在後街有一家。」

  王守仁看了一眼沈瑞方才擱在桌子上的半串錢,道:「數出二十文給她。」

  沈瑞老實應了,數出銅板,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面上茫然,王守仁道:「你去沽衣店換身衣服,鞋子也換一換。」

  小姑娘接了錢,有些不敢相信,王守仁已是低著頭喫茶,不再看著小姑娘。

  小姑娘又看了旁邊的老和尚與沈瑞一眼,挪著小步往出走。走到茶樓門口,她還回頭看了眾人兩眼,方小跑著往西邊跑去了。

  沈瑞坐著窗前,待小姑娘的身影不見,回頭道:「先生,這小姑娘要是不回來怎辦?」

  王守仁淡淡道:「不回來就隨她去,這是她自己選擇的。」

  沈瑞躊躇道:「那呂二與他的同夥不是善類,要是他們抓了小姑娘去呢?」

  王守仁搖頭道:「莫胡想了,他們不敢。若是真的無法無天之輩,也不會設騙局糊弄人。拐帶逃奴,他們沒有那個膽子。」

  等五宣從縣衙入檔回來沒一會兒,小姑娘也跟著出現,換了一身衣服。依然是不合適,只是這回不是小了,而是大了一圈。小姑娘將袖口腿腳都捲起來。鞋子倒是並不算大,只是鞋前繡著的花早已磨亂,看起來髒兮兮的。

  五宣拉著小姑娘,看了一圈,道:「這衣裳大的也太多哩,這可卷不住,一會去客棧我給你改改。」

  小姑娘也不敢接話,只怯怯地望向王守仁。王守仁沒有再看小姑娘,而是與老和尚一道起身。

  經過這一遭,耽擱了大半時辰,也該去找客棧。因多了一個小姑娘,就算不過七、八歲年紀,到底男女有別,五宣進了客棧,就訂了三間普通客房。除了吃飯的時候露個面,小姑娘只老實地待在自己房裡,安安靜靜的,並不主動往眾人身邊湊。

  飯後,五宣去給小姑娘改衣服,沈瑞則按照往常一樣,聽王守仁講書。

  王守仁待那小姑娘太冷淡了些,若是不喜,為何還要買了來?沈瑞未免有些疑惑。

  等到次日一早,用了早飯,眾人就出了客棧,小姑娘安靜地跟在五宣身邊,神色不似昨天那麼恐慌。

  見大家沒有僱車的意思,沈瑞遲疑了一下,道:「五宣哥,咱們不僱車麼?早些到下一個縣城,也剩得麻煩。」

  並非他杞人憂天,實在昨天那些地痞不是善類。昨晚他們入住地方最大客棧,沒有人敢上門找不是;等離了縣城,那些人不湊過來才怪?昨天可是露白了。僱車走,速度快些,還能避一避;要是步行,不是正給那些人機會做壞事。

  五宣「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沈瑞一眼,道:「小哥也太大手大腳哩,昨兒花出去的銀子可是十一兩五錢,這個虧可吃不得,要是僱馬車,快是快了,可銀子哪裡討去?總要討回來才好。」

  沈瑞哭笑不得,不過也明白五宣的意思,也是「釣魚」,不免心中有些雀躍。

  五宣所料不差,這一行人方出客棧,就被人盯上。等到出城的時候,身後影影綽綽地已經有了一條尾巴。

  小姑娘年歲小,步子也小,跟著大家有些吃力。王守仁面上依舊淡淡的,不怎麼搭理這小姑娘,可還是放緩了腳步。沈瑞已經看出來,王守仁似在驗看小姑娘的心性。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小姑娘年歲雖小,可不哭不鬧,倒是安靜乖巧。

  沈瑞倒是沒想到同病相憐上去,只是覺得遇到王守仁真是這小姑娘的運氣。要不然以她孤女身份,上頭又有個賭鬼叔叔,如今年小還罷,不過是跟著叔叔騙人;要是年長幾歲,露出少女儀態,又哪裡有好下場,不是被逼著暗娼,就是賣到花船上,想要做個小婢也是奢望。若是她叔叔對侄女有幾分真情,肯將侄女賣到大戶人家做婢子,早就賣了,也不會等到今日,讓一個小姑娘跟著拋頭露面做局騙人。

  小姑娘不僅安靜懂事,還極有韌性。跟著大家一口氣走出幾里路,滿頭是汗,可依舊沒有開口喊累。

  王守仁看著前面不遠處就是密林,後邊那尾巴則消失不見,就讓大家先停下來。他對沈瑞道:「你帶了這小丫頭先留在這裡,我們去前面看看。」

  沈瑞跟在王守仁身邊幾個月,還沒見過他出手,自是心裡癢癢,央求道:「先生,讓五宣哥留這裡吧,弟子想要跟過去見識見識。」

  王守仁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也罷,你已經十歲,又不是小丫頭,見識見識無妨。」說罷,就吩咐了五宣留下。

  五宣倒是沒惱自己被換掉,指了指沈瑞身後的紙傘,好生囑咐道:「小哥用的不熟,需要仔細些,莫要傷了自己。」

  沈瑞應了,抽出一把留給五宣。

  這三把傘之所以要一直背著,是因這三把傘不是尋常紙傘,傘柱能拆卸下來,可做短棍,棍裡又藏開了刃的短刀,是防身的好利器。

  走到林子邊,沒等入林,沈瑞就發現到王守仁與洪善禪師給人的感覺一下子變了;明明方才一個溫文,一個慈善;現下一個凌厲,一個凝重,兩人都是蓄勢待發的模樣。

  沈瑞的心裡興奮中帶了緊張,小心地跟在王守仁身後。雖說弓箭是朝廷管制武器,可誰曉得他們會不會有其他「遠程武器」。

  顯然,沈瑞上輩子書看太多了,將那幾個街頭混混想的太厲害。

  等前面「呼啦啦」從樹林中湧出來幾個人,大喇喇地攔在林道前,沈瑞就瞪大了眼睛。

  刀呢?有刀,比菜刀大一圈,應該是屠夫用的砍肉刀,刀柄泛著油光;至於士子所佩戴的劍,沒有出現在這些市井混混身上也尋常。總共四個人,倒是無人空手,除了手持菜刀的一個,還有個手裡拿著鋸子,剩下兩個則是木棒。那些木棍外頭還泛著青色,應該是方才就地取材。

  沈瑞嘴角直抽抽,這些人就算是「群眾演員」,也專業些好不好。明知道他們除了小丫頭,還有四個人,也不說多拉幾個人,張張生是。還有那些武器,就差板磚了,還比不上他們帶的傘刀。

  那持刀大漢,就是昨天與牙婆爭執的那個,瞪著一雙牛眼,看了沈瑞等一圈,皺眉道:「你們怎成了三個人,圓臉小子與呂丫呢?」

  旁邊拿著鋸子的是小姑娘的叔叔呂二,聞言往沈瑞三個身後看了好幾眼,詫異道:「是哩,呂丫怎不見?」

  王守仁面不改色道:「他們走累了,在後頭歇著。不知各位攔路,所為何來?」

  那持刀大漢皺眉道:「你這小白臉勿要囉嗦,老實將銀子給爺爺交出來。要是不老實,爺爺手中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就是,趕緊地掏銀子,若要拖拉,想吃二爺一鋸子。」呂二在旁幫腔,揮舞著鋸子做恐嚇裝。

  就聽洪善禪師道:「阿彌陀佛,諸位師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還是與人和氣的好。」

  持刀大漢冷哼道:「爺爺們只為求財,老和尚可要識抬舉……」話完說完,就是一聲慘叫,人已經飛了出去。

  沈瑞往後移了幾步,並不是臨陣脫逃,不夠義氣,實是怕殃及池魚。不是怕這幾個混混動手殃及自己,而是怕王守仁與老和尚打嗨了,波及到無辜。他瞧得真真的,那兩個明顯興奮起來好不好。

  隨著持刀大漢的尖叫聲,畫面充滿動感,沒有人再說話。

  那大漢被老和尚一腳踢飛,重重地撞到一丈開外處的樹幹,然後跌落在地上,已經身體直抽抽。他手中的菜刀,在他飛起那一瞬間就落在老和尚手中。

  顯然那油膩膩的刀柄,不符合老和尚的慈悲心腸。老和尚隨手一揚,菜刀已經飛出去,只傳來輕輕地「噗嗤」聲,反而沒有落地的動靜,顯然已經砍入哪一處樹幹中。

  沈瑞眼睛瞬間閃亮,其他幾個混混都傻了。

  呂二看了地上躊躇的大漢一眼,牙齒直打顫,哆嗦著說:「誤、誤會……」

  不容他說完,王守仁手中的短棍已經動了,不過幾步,棍子飛舞,落在呂二與另外兩人身上,引得三人一陣哀嚎。

  一時之間,竟是沒人想著逃跑。呂二已經跪在地上求饒:「大俠,大師,饒了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小人要回到上岸哩。」

  洪善禪師口稱佛號,已經又是慈眉善目模樣;王守仁則背著手,看著沈瑞道:「去,將銀子取回來。」

  沈瑞上前,不待他開口,呂二已經明白過來,翻身兩步爬到持刀大漢身邊,拉下他的褡褳,掏出一枚銀餅子,恭恭敬敬地奉上。沈瑞接過,卻沒有立時就走,而是將地上的褡褳也撿起來。

  呂二面色有些茫然,沈瑞已經低下頭,在持刀大漢的腰摸了一圈,在腹部的位置,擠出幾根拇指大小的銀條,扔在左手提著的褡褳中,又望向呂二。

  呂二神色大變,不由望向王守仁與洪善禪師,見兩人只笑眯眯的看著,並無阻攔之意,面上發苦,從腰間摸索了一圈,手中多了兩塊碎銀。沈瑞從他手中取了,依舊往呂二腰間探去,在呂二的哀告聲中,又翻出一塊碎銀,兩串銅錢。

  剩下那兩個小混混,不用沈瑞上前,便將腰帶解了,使勁抖了抖。嗯,什麼也沒有。

  至於他們懷裡揣的,不過幾枚銅錢,也沒敢留著,全部翻了出來。

  沈瑞都一一笑納,裝進了之前那個褡褳。

  洪善禪師畢竟是佛門高僧,那持刀大漢的模樣看似傷的厲害,不過是些皮外傷。即便性子彪悍,心有不服,可這大漢到底不是傻子,見識了這兩位高人的手段,哪裡還敢造次,搭著兩個小混混的肩膀,灰溜溜地走了。

  沒一會兒,五宣帶了呂丫追了上來,沈瑞就將褡褳遞給他。

  五宣笑嘻嘻地接過,將裡面的銀子都數了一遍。其他三人還罷,那個持刀大漢顯然是將家底帶在身上,做呂丫身價銀的那枚銀餅子不算,剩下的銀條、碎銀,足有四十多兩,還有一支金簪子,也有一兩半重。

  五宣咋舌道:「這混混家底倒厚,這取的是不是太多了?」

  沈瑞揚眉道:「若是不讓他們肉疼,他們怎麼能記得教訓?況且攔路搶劫的事情,他們都敢做了,這些銀子還不知什麼來路……」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