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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8:47 PM

第十四節 進入狀態,刮目相看

  見馮紫英已經打定主意,馮佑也不再糾結,沉聲問道:「鏗哥兒,藏人簡單,但是只怕這賊匪入宅找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不會輕易罷休,就算是我們把後花園地窖放引讓其發現,若無收穫,他們怕也會起疑,若是仔細查勘,未必不會發現端倪,……」

  「福伯,地窖中有多少銀子?」馮紫英知道宅中雖然藏銀不多,但是肯定也有些。

  福伯囁嚅半晌,方才道:「怕是有五六百兩。」

  馮佑皺眉搖頭:「鏗哥兒,不是這個,這幫賊匪不能以道理計,他們和尋常強盜馬賊不一樣,不擔心時間,便是尋得金銀錢物,只怕更會瘋魔,沒準兒便要把整個大宅弄個底朝天。」

  馮佑這話不假。

  若是尋常馬賊盜匪,入宅擄掠,要擔心巡檢司和衛軍,肯定是得手便要謀求脫身,但這些賊匪不一樣。

  他們是亂匪,已經控制了臨清外城,不須擔心衛軍和巡檢司,時間寬裕,當然要窮儘可能,所以真要入宅,便是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馮紫英皺眉不語,一雙手卻如同小大人一般背負身後。

  「若要讓賊匪捨棄,便要讓賊匪相信這宅中已無價值。」馮紫英沉吟半晌方才抬起目光,「只是這馮宅怕是遭些劫難了。」

  ********

  「來了,他們來了。」伏在那桶瓦泥鰍脊上的左良玉扭頭低吼道:「他們已經到了鼓樓下,正在點火。」

  馮紫英站在牆下深吸了一口氣,「他們的行伍如何?」

  「亂糟糟的,各行其是,但是人很多,有些已經朝著我們這邊來了。」

  左良玉呼吸急促,一張瘦臉略微有些潮紅,手指緊緊扣在牆上,過度用力之下指甲蓋都有些發白。

  「不用緊張,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扛著。」馮紫英安慰了對方一句,「真要被他們攻進來了逮住,你也可以說你是這附近進來躲難的,把其他一切推到我們頭上,沒準兒人家就放你一條生路。」

  左良玉是也為自己的緊張感到有些羞愧,強撐著道:「我不怕他們,不就是一條命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麼些年來,小爺我風裡來雨裡去,見得多了,也沒誰把我怎麼地了。」

  「看見佑叔沒有?」馮紫英更關心已經獨自出門去的馮佑。

  「看不見,先前看他貼著往鼓樓西街過去了,但現在看不到了。」

  左良玉咬著牙儘量讓自己壯起膽子,雖說長期在外廝混,但是這一次還是不一樣,稍不注意只怕就真的要命了。

  馮紫英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賭。

  馮紫英判斷現在亂匪如此勢大,其中背後若是無人操縱,說不過去,而且也絕非一幫白蓮教或者羅教教徒就能掀起這麼大聲勢,特別是能準確的調動城內衛軍離城,這顯然有黑手。

  馮紫英沒有心思來關心這臨清城內外的種種,那和自己,和馮家沒有絲毫關係。

  馮家也就是在這裡有一個院子而已,幾年也難得回來一趟,只要自己能逃出臨清回京城,那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至於馮氏一族其他人,和自己家關係談不上多麼密切,大難來時各自飛也很正常。

  問題是現在自己出不了城去。

  賊匪已經控制了外城,如果按照這個架勢下去,內城衛軍毫無反應,弄不好賊匪起了勢就要動手攻打內城了,內城有糧囤,除非被調虎離山離開的衛軍能及時趕回來。

  把命運寄託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不是馮紫英的習慣,他已經開始逐漸以前世為官時很多思維來考慮問題。

  正因為如此,他的表現才會讓馮佑越來越吃驚,但是卻在下意識的服從他的安排。

  亂匪中肯定是有瞭解城內內情的人,那麼馮宅就注定難逃這一劫,既然擺脫不了,那麼就只能以保人為主了。

  馮紫英疾步跑進後院。

  整個內院都已經按照他的安排動了起來,家什家具都被四處推到亂扔,花盆花瓶也被打爛了幾個,零散扔在遊廊和房間裡。

  後花園裡的假山被推倒,露出了地窖的洞口,一兩錠散碎銀子灑落在洞口和石板道上,既不顯突兀,但是又能讓闖入後院的人一眼就能看見。

  「福伯,瑞祥,準備好了麼?」

  「少爺,都按照你說的,準備得差不多了。」瑞祥臉色潮紅,全身卻如同篩糠般的哆嗦個不停。

  「瞧你那德行,連那小子都不如,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還有爺陪著你呢。」馮紫英撇撇嘴。

  「那邊呢?」馮紫英走進廂房,「福伯?」

  「少爺,真要潑油點火?那一點燃怕是就救不了哇。」福伯臉上露出痛苦猶豫的表情。

  這等自家辛辛苦苦守了這麼多年的宅子,卻要自己點火燒掉,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福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不能看著我們都死在這裡吧?房子燒了以後還可以重建,我還琢磨著回去和我爹說,把背後蠍子坑這一片買下來,淘一淘,弄成咱們家宅的內湖,把這裡建成一座咱們馮家日後回來避暑的莊園呢。」馮紫英寬慰對方。

  「而且福伯你看,這不也是避開了榮華堂這邊麼?就是把兩邊廂房燒了也不打緊,這邊隔著內牆,所以大部分還是能保留下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賊匪已經席捲而來,很快就會波及到這邊了,再不下決斷,賊匪一旦闖入,就來不及了。

  果斷舉火點燃整個馮宅兩邊的廂房,損失不會太小,但是這卻是值得的,起碼對馮紫英來說,只求保得一條性命即可。

  大門被猛地撞開,嚇了院子裡尚未準備好的一群人一大跳,林黛玉那小丫頭甚至尖叫起來,全無先前的矜持傲嬌。

  是馮佑,兩邊胳膊下一邊夾著一具屍體,皮膚黝黑,手腳粗大,褐衣短衫,看那打扮應該是城外的窯工,當然也就是賊匪了。

  這一場騷亂據說就是因窯主承受不起稅監定下的雜稅而不得不停工,而失去了生活來源的窯工們在苦熬了幾個月之後終於熬不住了,加上有人教唆煽動,迅速就演變成了今日的大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8:4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20-4-4 08:55 PM 編輯

第十五節 套路高手

  「趕緊!老福,把你們衣物拿出來給這二人穿上!」馮佑也有些著急,啞著嗓子吼道。

  時間太緊了,他耽擱了一些時間,但沒辦法,賊匪太多太亂了,他要不動聲色的解決掉兩名賊匪,還要把他們帶回來,不容易。

  老福顯然是沒有幹過這等凶險事情的,顫顫巍巍的拿著幾件半舊衣衫站在一旁,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此時的馮紫英也顧不得許多了,上前三五兩下就把兩名窯工的外衫剝落下來。

  夏日裡這些窯工大多是短衫麻衣,倒也簡單,然後將老福拿來的家裡青衫直裰替二人套上。

  只是這二人一個是胸前吃了一刀,血水早已經把褐衫浸潤透了,另一個則是被馮佑硬生生扭斷了脖頸,整個面部表情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痛苦之色。

  來幫忙的薛賈二人都是駭得不敢近身,面色青白的瑞祥也是被馮紫英蹬了一腳才險些乾嘔起來的幫馮紫英打下手。

  倒是那自稱左良玉的黑瘦小子半點不懼,徑直將那全身是血的傢伙給剝了個乾淨,然後替他套上老福拿來的衣衫。

  馮紫英也幾乎是咬著牙關,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外強中乾的情形被人看出來。

  前世從未經歷過這一切,也讓他之前一直對這個世界有些疏離感,但現在,他發現自己似乎有一點一點在融入這個世界,開始有了幾分真正的這個時代中人的感覺。

  這給死人穿衣還真不是一件簡單事兒。

  這二人都剛死不久,身體尚未涼透,還算軟和,心急火燎的馮紫英發現自己居然連那黑小子都不如,這還有瑞祥在一旁打下手。

  自己剛來得及把外衫替那傢伙裹上,那黑瘦小子居然都已經把那血糊糊一身的傢伙給打理完了,甚至還把那傢伙在地上擺了一個造型姿勢,似乎是要讓這傢伙死得很慘烈的樣子。

  「鏗哥兒,快點兒,賊匪看樣子要往這邊過來了。」早已經上了牆的馮佑在院牆牆脊上打望著南邊兒,一邊道:「老福,去點火,差不多了!」

  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被調動了起來。

  馮紫英帶著瑞祥和黑瘦小子與賈雨村、薛峻以及他的僕人一道把兩具屍體分別拉到門內門檻處和內裡堂屋往後花園走處,然後順便將那傢伙身上尚未凝結的血在院子裡和往花園處走的遊廊裡抹了一陣,有意留下印跡。

  老福兩口子則開始在左右廂房點火,由於有桐油澆潑在廊柱和窗門上,很快廂房便燃燒起來,黑煙瞬間就沖上了天際。

  安排完這一切,馮紫英才站在門口台階上,細細打量觀察,看看還有什麼破綻。

  那具被扭斷脖頸的屍體就放在台階下,擺出的姿勢就像是想要逃走卻被人一把抓住然後用胳膊勒住最終用錯骨手法扭斷脖頸倒地的模樣。

  一抹被拖地拽曳而走的痕跡混合著血跡,可以清楚的發現沿著遊廊向右廂房而去,然後堂屋裡一片狼藉,一直到後院,都有血跡分佈,完全是遭遇了一番洗劫之後的景象。

  「鏗哥兒,如何?」馮佑從牆脊上跳下來。

  此時他真的有些看不懂這一位原來怎麼看都還是像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少爺怎麼在這等情況下卻變得處變不驚起來了,莫非有的人真的是要在這等危急時刻才能顯出不一般來?

  「差不多了,好了,福伯,要委屈你和福嬸了。」馮紫英示意馮佑用麻繩將福伯兩口子榜上,然後一呶嘴巴,示意黑瘦小子去幫忙,「你幫佑叔打結,注意要用臨清本地碼頭上慣用的打結手法,這難不倒你吧?」

  馮紫英和這黑瘦小子左良玉已經說過一會兒話了,大略知道了這後來前世歷史中被很多明史中譽為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傢伙是啥來歷。

  父母早亡,跟著叔叔在一鐵匠鋪裡混日子,這傢伙也不太安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叔叔也不怎麼管他,慣在城裡和碼頭上廝混,膽大手黑,倒也自在。

  「哼,小瞧人麼?」左良玉早已經一個箭步竄到福伯兩口子身旁,那一堆麻繩在他手裡甚至比馮佑更為活泛,三五兩下,便已經將福伯兩口子捆得結結實實。

  馮紫英撫摸著下頜思考了一下,然後突然想到什麼道:「福伯,你身上還有錢物麼?」

  福伯一愣,點點頭,「還有些散碎銀子和些許銅錢。」

  馮佑也反應過來,立即把福伯身上蒐羅了一遍,把一二兩散碎銀子和一百多文銅錢連帶著一個錢袋都收羅起來,然後又讓那帶著林黛玉的婆子過來,趕緊替福嬸身上搜了一圈,不過是二三十文銅錢。

  「好了,讓他們先進夾牆暗室。」馮紫英又在內外院細細走了一圈,確保沒有什麼遺漏,這才鬆了一口氣。

  「福伯,很快賊匪就要來了,他們必定會進來,拿住你二人後,記住不要多說,只管磕頭,若是實在不得已,也儘量抖抖索索的少說話。按照我和你們交代的,他們要問先前的情況,你們就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說,但就那幾句話,若是問起我們馮家的情況,那倒無所謂,隨便說,……」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一下子起的賊亂中,必定有熟悉這臨清城中情況的熟賊,對馮宅的情況肯定大體知曉。

  老福兩口子在馮宅守了這麼多年,人卻突然不見了,肯定會讓人起疑,但若是沒有點兒動靜,又說不過去。

  好在這賊匪從觀察到的情形來看,應該不是一撥,而是幾檔子人糾合在一起,所以這也就給了己方可趁之機。

  馮佑一直在觀察著這位鏗哥兒。

  給他的感覺,從回臨清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原來還有些意氣用事的鏗哥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整個人變得沉穩了許多,這幾日裡也話不多,偶爾也問一些問題,要不就是尋些書來看,似乎是在國子監裡打磨了幾月之後再經歷了這一場病就脫胎換骨了,而今日的表現就更是讓馮佑刮目相看。

  跟隨老爺這麼久,馮佑也知道這馮家獨子對於馮家來說的重要性,以他先前的考慮,只要能保著鏗哥兒安全脫身,其他人的死活他便顧不得了。

  但鏗哥兒的表現卻讓他不得不多掂量一番,先前還有些擔心對方囿於道義而不惜身,但現在看來卻並非那麼簡單。

  「老福,你就按鏗哥兒說得去作。」見老福仍然有些懼怕,馮佑沉聲道:「你也知道這幫賊匪就是圖財,若是看到家裡這副情形,肯定以為這裡遭了洗劫了,你們倆一對老兒,也沒人會為難你們,你只管多磕頭少說話,不會有什麼問題。」

  老福也知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事到臨頭,只能硬著頭皮走一遭。

  好在以前年輕的時候也在馮家裡邊跑外闖蕩過,所以不算是那種完全沒見過世面的,也知道這本地起匪,都是求財,只要不作反抗之事,估摸著還是能保得一條命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8:55 PM

第十六節 烏合之眾

  「嘣!」的一聲傳來,半掩著的大門被一下子撞了開來。

  潑喇喇的一群人揮舞著竹槍和柴刀衝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躺在門檻下血肉模糊的那名青衣男子,臉上被砍了兩刀,猙獰的刀傷讓人不敢直視。

  「怎麼回事?」

  「銀子!」

  散落在石台階下的一錠五兩元寶一下子被率先搶入的那一人給發現,一個餓虎撲食搶在了疾步而入的另一夥伴之前按在懷裡。

  「我先發現的,胡二,趕緊拿出來!」

  「誰看到就是誰的?那永清門上的東西你都能看見,都是你的?你咋不去抱著呢?」撲倒在地的男子起身,珍惜的把銀子攥在手上,側身用牙咬了咬,這才小心放入懷中,「想要也行,把你背上那幾匹綢緞分我兩匹,這錠銀子便歸你!」

  「胡二,你在做清秋大夢!」那名男子眼珠子都要紅了,他知道對方一直在打自己背上這幾匹綢緞的主意,這可是自己拼著挨了一刀才從那名綢緞行護衛手中奪下的,一匹便能值上十兩銀子以上,怎麼可能分於旁人?

  「哼,趙蒼松,也不知道誰在做夢?有本事自個兒去找去,少在我面前發癲!」

  一把推開對方,那胡二領著背後幾個唯他馬首是瞻的兄弟便大大咧咧的闖了進去,看見早已火勢升騰的廂房,忍不住搖搖頭:「直娘賊,是誰先下了手?馮家這大宅怕是花了不下五千兩銀子吧,真是可惜了,便是拆了也能賣不少錢吧?」

  壓了壓手中的薄鐵腰刀,趙蒼松略微有些蒼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紅潮,眼眸中掠過一絲陰狠。

  背後幾個跟隨他的漢子早已經按捺不住,就要上前,但是卻被他攔住了,「不急,祖師爺和師傅他們都在後邊,剛進城,看這樣子馮宅也是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了,這錠銀子怕就是人家走得匆忙落下的。」

  「會頭,那咱們也得要佔個先,把氣勢拿起來,否則傳頭他們到了,怕是會覺得咱們連一幫窯工都不如,豈不是墜了我們彌陀的威風?」跟隨在羅蒼松身後的一名魁梧男子兀自不忿。

  羅蒼松便是那名被叫做「會頭」的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搖搖頭:「暫時還是不要撕破臉,傳頭的意思還是要借助他們,小不忍則亂大謀,等到傳頭和掌經他們到了,自有計較,不過咱們也不能示弱,若是真要欺上門來,也不須退讓。對了,有人在的時候,不得叫我教中職務!」

  很快兩撥人便在後花園地窟門口刀兵相向,險些就要火並起來。

  只可惜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而且明顯有主事者,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看得在東側暗房透過飛簷下一處隱蔽的瞭望孔向外觀察的馮佑和馮紫英都是扼腕不已。

  被捆綁在一起的福伯兩口子也很快在角落裡被發現了,帶了出來,幾個頭目首領般的人一番粗略審問之後,也沒有多大價值。

  馮紫英都不得不承認福伯絕對稱得上是影帝級別的,那份涕泗橫流呼天搶地的表現真的是把一個年邁體弱的門房老者在遭遇賊匪之後的懼怕、驚嚇和不甘表現得淋漓盡致。

  馮宅夾牆背後的暗房建造得相當隱蔽精緻,不得不說這等豪門大宅在設計建造這類密室暗房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從最不起眼的石磨坊內的一處石櫃旁邊有一個完全看不出的活動門推開,便可進入一處夾道,而夾道可供一人通行,需經過兩個曲折方能抵達密室,而密室還可向上沿著一處樓梯通道直抵半掩著的一個暗房內。

  暗房用飛簷挑瓦遮掩得十分隱秘,從外部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即便是走到面前也頂多是覺得這大宅圍牆和間隔略微厚實寬敞了一些,完全想不到這其實是一處夾牆所在。

  飛簷下一連串用木雕繪出的彩色暗質圖案,因為久經風雨,已經斑駁不堪,甚至也還有許多苔蘚長在上邊,黑黝黝的孔洞在木雕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來,這卻是馮宅這暗房的觀察孔。

  這一處L型的飛簷不太起眼,但是略微高於周圍廂房的高度可以走好沿著遊廊看到內院所有動靜,而另外一面則可以看到從內院到前院的整個情形。

  這也是當初馮宅在設計時專門有針對性的布設安排。

  福伯兩口子被這一大幫子賊匪圍住威嚇半晌,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話,倒是問起這馮宅之事,福伯倒是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個大概明白,只是究竟是誰搶先一步來把這馮宅洗劫一空,卻說不清楚了。

  眼見得這入院的人越來越多,馮佑和馮紫英也都有些緊張起來,這前面進來的數十人裡慢慢都被趕了出去,隨後又有幾番交涉,才慢慢安靜下來。

  大門上加了雙重門禁,而甚至在院牆四角上也都加派了崗哨,而且各個都是滿面精悍,孔武有力,一看就和先前遭遇的那些窯工、力夫和潑皮一類的角色不類。

  後面進來的人一看身份都不一般,相互之間都是拱手行禮,「會頭」、「傳頭」、「掌經」之類的稱呼不絕於耳。

  半弓著身子的馮佑臉色難看得嚇人。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匪亂,白蓮教匪!

  根本就不是什麼窯工或者力夫為了討生活的尋常鬧事兒!

  或許之前引火索的確是宮裡來的稅監恣意勒索,但是到現在肯定不是單單的為了生計而鬧事兒那麼簡單了。

  在大同鎮和邊牆外的蒙古韃子打生打死十多年,自己臉上這一箭就是拜蒙古韃子所賜,而助紂為虐最為厲害的就是板升地區的白蓮教徒!

  當年那些從內地逃亡板升地區的白蓮教徒在俺答汗和三娘子的庇護下已經成為蒙古韃子最凶惡的爪牙,其武裝起來的精銳「白蓮聖軍」對邊塞的危害性甚至已經超過了韃子騎兵。

  畢竟韃子騎兵來去如風,佔著也就是機動能力,而白蓮軍中的精銳在板升地區胡化數十年,不但善騎射,對於自家老本行的攻城拔寨本事一樣精熟。

  正因為如此,馮佑才是對這些教匪如此忌憚。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怎麼白蓮教在山東大地,尤其是在這運河兩岸堪稱大周精華腹地也是如此猖獗?

  臨清衛所究竟在幹什麼?

  刑部山東清吏司和兵部職方司又在幹什麼?

  龍禁尉又在幹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09 PM

第十七節 困境

  雖然暗房內光線不好,但是憑藉著屋簷下的縫隙,馮紫英還是能清楚的看到馮佑面色的變化,「佑叔,是不是很麻煩?」

  「鏗哥兒,你是不知道,這些教匪和尋常盜匪響馬是不一樣的,我只是不明白為何這臨清州也能起如此勢大的教匪!」馮佑是真的不明白。

  他也算是在大周軍中廝混了二十年的老角色了,兵部職方司即便是在板升地區都有眼線細作,對那邊的白蓮教匪的動靜也都能掌握,為何卻對這山東大地上的教匪一無所知?

  還有刑部山東清吏司,號稱僅次於南北直隸清吏司,與浙江清吏司並列第三大清吏司,據說手下線人數百,豈能對這等規模的匪亂一無所知?

  縱然這匪亂不是刑部主業,但是這裡邊肯定多有江洋大盜,刑部豈能不聞不問?

  更不用說還有專以刺探官吏隱私和民間匪情為首任的龍禁尉。

  雖說太上皇登基之後就開始整飭龍禁尉,龍禁尉日漸勢衰,但瘦死駱駝比馬大,發生這等大事,龍禁尉焉能脫責?

  「那又如何?」馮紫英還是不太明白。

  「鏗哥兒,這白蓮教匪和尋常響馬不一樣,內裡顯要人物極善勾連,素來與各色人等交好,怕是隱匿有不少本地豪紳富戶於其中,沒準兒還和這城中貴人們有些牽連,否則豈能如此輕易就攻入城內?」

  馮佑連連搖頭,「這等大事本來和我等也無關,只是咱們如何脫身回京卻成了難事兒了,我看他們這一時半刻似乎都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佑叔,你是說這些白蓮教人真的要扯旗造反?」馮紫英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自己怎麼就能捲入一場造反大亂中去了,而且還成了可憐的棄子,隨波逐流,弄不好就要命喪黃泉。

  馮佑遲疑了一陣,才緩緩搖頭:「看他們這副情形又不太像,若是真的要扯旗造反,豈會如此愚蠢?既不攻打磚城拿下整個臨清州城,又不迅速整頓隊伍,收集糧草財物,卻在這裡不緊不慢的磨蹭,不是在等死麼?」

  「或者是這些教匪自己內部也不統一,七拱八翹,所以拿不定主意?」馮紫英又浮起一抹希望。

  「也有可能,但是這幫教匪看起來和板升那邊的教匪委實相差甚遠,我也搞不明白他們究竟是不是屬於一夥子了,想要幹什麼,難道就是打算在這城裡邊撈一把就跑路走人?那他們該去鼓樓街和中洲才對,那邊才是好去處,為何卻來這永清門外?卻又不去攻打內城?」

  馮佑疑惑的以手按在牆壁上,注視著瞭望孔外,不解的道。

  暗房密室是分成了兩段,低處是一處半潛式的密室,所謂半潛,就是一半修在地下,一半在地面,長一丈半,寬六尺,往上走就是幾級木梯,進入夾牆緊鄰石磨坊所在。

  這一處設計較為繁複,從裡外都難以看出端倪來,只有站在飛簷之上才能看得出來這一段夾牆格外厚實,比起一般的院牆夾房要寬厚許多,但在內外卻因為曲折蜿蜒,難以觀察出不同來。

  馮紫英和馮佑便是站在這密室斜上方的暗房中,這裡可以從兩面觀察到前院和內院的動靜,只是不能看到堂內的情形。

  「我看那窯工、力夫還有那棉花巷的織工好像並不是和這些教匪一夥兒的,這些窯工、力夫大多都是咱們臨清本地人,這些教匪更像是來自夏津和武城那邊,像先前那個更像是鄆城、巨野那邊的口音。」

  黑瘦小子左良玉不知道啥時候鑽了上來,也佝僂著身子向外看。

  「哦?你能聽得出來他們口音?」馮佑也是對這小子刮目相看。

  「我在這臨清碼頭上混了這麼多年,這山東地界上哪個地方的人我沒見過?」黑瘦小子傲然道。

  「先前那個姓趙的鐵定是巨野、鄆城那邊的口音,他們和我們這邊的口音差別不小,跟著他的那些人都是,但是最早的那個胡二就應該是這夏津、武城這邊兒上的,那胡二我雖然沒見過,但是我也聽碼頭上那幫力夫提起過,應該是渡口驛那邊上的力夫頭兒,據說號稱恨地無環,力大如牛,很有些勇武。」

  渡口驛屬於夏津,正好處於臨清州和武城縣之間,沿著運河,向西南距離臨清州城北面的王家淺也只有五十里地,向東北距離武城只有二十里地,而距離夏津縣城也只有四十里地。

  這裡地理位置優越,隔著運河與北直隸的清河縣隔河相望,清河縣諸多糧食布匹和水果均通過渡口驛轉運,而夏津縣裡的特產烏棗也通過這裡登船南運。

  不得不說這運河兩岸真的是山東最精華所在,沿岸地區人煙稠密,集鎮眾多,各路特產物產都是通過這條堪稱關乎生存的水道來運出運入,也養活了無數人。

  臨清州除了州城碼頭最大外,沿著運河,北有王家淺,南有戴家灣和魏家灣,尤其是魏家灣更是臨清州和東昌府之間最繁盛的市鎮。

  清平、高唐、茌平等地的糧食、棉花和生豬均在這裡進行交易和外運,極盛一時,即便是渡口驛、王家淺和戴家灣也一樣不差。

  這些鎮甸碼頭上少則百餘人力夫,多則數百人,像魏家灣的力夫便分成了三撥,每撥都有百餘人,擔糧的擔糧,背棉花的背棉花,扛鹽的扛鹽,然後其他幾類大宗貨物有分別被這三撥人給各自瓜分把持。

  甭管你哪來的商戶,都得要按照他們的規矩來,這裡邊自然也就有領頭的人物,要嘛就是本地有些背景的無賴頭兒,要嘛就是一些仗著有幾把武力和本地豪紳做後盾的潑皮。

  「這胡二既然是大小是個人物,渡口驛距離這臨清城多遠一點兒?只怕這城裡不少人都認識他吧?胡二就不怕日後被官府拿住,開刀問斬?」馮佑更不明白了。

  這個問題的確有點兒大,也把自詡無所不知的左良玉給問住了,囁嚅半晌,也難以自圓其說。

  馮紫英也有些不明白。

  若真是頭腦簡單因為一時激憤受人利用的力夫,那也罷了,但像胡二這種早已經在江湖上打滾多年的角色,豈有不明白其中利害的?

  可今日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的扯起了白蓮教的幌子,真的是打算要造反不成?

  這不合常理,但是不清楚這其中究竟有些什麼內幕的馮佑和馮紫英自然也難以知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11 PM

第十八節 總要面對

  「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咱們現在該怎麼辦?」馮佑搖搖頭,目光仍然通過瞭望孔向外觀察著。

  院子裡仍然很熱鬧,但這邊隔著一個石磨坊,所以在一開始來人搜查檢視了一兩遍之後,便再無人往這邊來,倒也不虞被發現。

  「不知道衛軍出城究竟是幹什麼去了?照說,衛軍出城,磚城內頂多也就是能剩下百十人吧?」馮佑也在分析。

  「現在入城的賊匪起碼在數千人,哪怕再是烏合之眾,那要拿下磚城,靠人堆都能把那百十人衛軍給堆死,為何這幫傢伙卻止步不前了?是怕打不下來,白白折損了人馬捨不得?」

  在大同和韃靼人打了這麼多年,馮佑對軍務這一塊他還是很熟悉的,內地衛所駐軍情況他也是瞭解的。

  除了江浙沿海衛所因為需要御倭,尚有幾分戰鬥力,其他內陸地區的衛所真的就是外強中乾徒有虛名了,一個衛所指揮使手下能有三五百能拉得出來一用的士卒已經很難得了。

  「我看沒那麼簡單。」馮紫英思索了一陣,「既然要造反,豈會懼怕折損人馬?這白蓮教慣能蠱惑人心,煽動無知愚夫愚婦為其效命,這磚城雖然高峻,但若是從西南兩面同時發起進攻,估計要不了一兩個時辰就能拿下來,能折損多少人?」

  「那鏗哥兒你覺得這裡邊有什麼古怪?」馮佑搓揉著下頜,他對這位鏗哥兒的變化是越來越好奇,越來越驚訝。

  「佑叔,你注意到沒有?這裡邊有幾個問題,一是這幫教匪和城內那些起事的潑皮無賴以及那些個尋常力夫、窯工都還有些不一樣,要有紀律得多,而且也有他們自家的規律,那啥掌經、會頭和傳頭,分明就代表他們內部的尊卑高下,也算是他們內部分工吧。」

  馮紫英話語也放慢了不少,這個時候賈雨村和薛峻二人也都悄悄的來到了樓梯邊上,聽著馮紫英和馮佑二人的對話。

  「有這樣的氣象,怕也就成了氣候,要打下這磚城,不是難事,更何況他們能準確的瞭解衛軍出城時間,甚至可能衛軍就是被他們調動出去的,如果真想要攻城,怎麼可能拿不下一座只有百十人守的磚城?」

  馮紫英的語速也越發緩慢。

  這段時間他也從左良玉那裡知曉了一些臨清衛的情況,對這臨清左近的情況也瞭解了一個大概,他也開始恢復了原來前世中的邏輯思維,開始用這個時代人的觀念思維來考慮問題。

  「鏗哥兒,你的意思是……」馮佑搓揉著臉頰的手動作也越發慢了。

  「只能說明兩種可能性,要嘛他們內部還有分歧,對打不打磚城還有分歧,要嘛就是他們還在等什麼。」馮紫英字斟句酌的道。

  「有分歧?等什麼?」馮佑不解,「這都扯旗造反了,還有啥分歧?要等誰?」

  「佑叔,我們現在就瞭解到這點兒東西,只能憑藉著這點兒東西來推斷,至於分歧是啥,等誰,這就不知道了。」馮紫英語氣低沉,「我看到他們先前在內院堂屋裡聲音忽高忽低,顯然是在爭吵什麼,但是聽不清楚具體說什麼。」

  「那鏗哥兒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馮佑也有些著急,「總不能就在這裡一直窩著吧?天知道這幫該死的什麼時候離開?」

  馮紫英也有些猶豫。

  他感覺這幫白蓮教匪的行徑也有些古怪。

  就算是城內那些個力夫窯工和潑皮無賴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但是憑著他們從城外帶進來的這些人,要拿下磚城應該不是問題。

  那些個臨清城邊兒上的窯工、力夫對於他們來說只要進了城就已經沒多大用處,從剛才那個趙蒼松的一些舉動就能看得出來,這些白蓮教匪還在忍耐,但為何忍耐,有什麼圖謀,就不好說了。

  再有高超的智慧,再有敏銳的思維,問題是才懵懵懂懂的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哪怕是繼承了這個馮紫英的記憶,但是一個十二歲不到的男孩,哪怕有家庭因素的影響,你要說對這個時空中的種種內情瞭解多少,也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而馮佑雖然也精悍可靠,但是他更多地還是跟隨父親在大同打仗,對朝中情況略有知曉,但是對山東這邊的「社情民意」恐怕就知之不多了,甚至可能還比不上左良玉這小子。

  問題是左良玉也因為年齡原因,只能是一些表面的感性的認知,再深層次的東西,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低頭垂眉苦苦思考,無意間看到了同樣滿臉焦急緊張的賈雨村和薛峻,馮紫英心中微微一動。

  他印象中《紅樓夢》裡賈雨村送林黛玉進京時已經是他考中進士並被授官幹了一段時間之後因為貪酷被免職的事情了。

  這廝是個官迷,當過一段時間知府,哪怕是在給林黛玉當家教西席時都還隨時瞭解朝中情況,不也就是通過和冷子興的閒聊才知道了林如海的背景麼?

  也才那麼賣力的替林如海教授女兒,無外乎也就是想通過林如海替他牽線搭橋,攀上賈、王二家的門路麼?

  這傢伙在官場上浸淫過,要說估計還是有些本事的,敢貪酷,沒點兒能耐不行,大概運氣不好,遇到了某位鐵面御史了。

  這廝又在京中考過進士,在揚州林家府上也隨時在瞭解京中朝裡的情況,應該是一直存著要謀起復的事兒,對各地的社情政情恐怕也多少有些瞭解,沒準兒還能對這山東這邊情況知曉一些。

  還有這薛峻,他也問過了,應該就是那薛蝌薛寶琴的父親才對。

  按照《紅樓夢》所書,這傢伙應該是一個短命鬼才對,沒幾年就要病死,比薛蟠薛寶釵的老爹也多活不到幾年,怎麼現在看起來這傢伙似乎身體狀況並不差啊。

  按照《紅樓夢》書中所寫,這薛峻走南闖北做生意,連薛寶琴都跟隨著他跑了不少地方,見識不淺,說不定也能對臨清這邊情況有什麼瞭解。

  「賈夫子,薛先生,你們二位覺得我們現在當如何是好?」

  馮紫英把目光從瞭望孔中收回,落到二人身上,緩緩道。

  此時已經賈薛二人都再沒有敢把他當做小孩子了,馮紫英先前表現出來的種種,足以讓人信服。

  「現在我們需要同舟共濟,群策群力,外邊賊匪盤踞,我們卻又不知其意圖何在,既不攻打磚城,也不轉戰他方,不知二位可有什麼見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13 PM

第十九節 漕兵

  賈雨村遲疑了一下,瞟了一眼身旁的薛峻。

  他是湖州人,讀書做官當先生都在江南,嗯,揚州不算江南,但也緊挨著江南邊兒上,對山東這邊的情況委實不太瞭解。

  這突發的匪亂讓他也是心神大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拿不出多少應對方略來。

  但見馮紫英問到他頭上,若是連一個應答都沒有,怕是要被人小覷不說,沒準兒到真的走投無路時被人用來當替罪羊墊背也未可知。

  「馮家哥兒,我等也是初來乍到,對這山東地界情況不熟,不過我也知道這運河一線乃是山東腹地,素有駐軍,就算是這衛軍被調動,不知道這沿運河一線可有營兵?」

  大周沿襲明制,除南北二京外,以衛所軍為主要軍事力量,但大周承平八十載,除了北面九邊和南面的閩浙海疆需要面對蒙古、女真遊騎和海上倭寇外,內陸地區總體來說還算是平靜。

  即便是偶有匪亂,但也一撲即滅,所以衛軍在近一二十年裡因為軍資不足便日漸裁汰和孱弱。

  像臨清衛按照大周編制該有五千六百人的衛軍,但是大周沿襲明制,實際上三分之二以上皆淪為屯兵,也就是所謂軍戶,以屯田為主,早已不習軍務,只是充作兵員額定來源罷了。

  而真正保留編制的不過一千餘人,而這一千餘人中也是老弱並存,能有一半拉得出來上陣的士卒便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但在內陸各省除了各衛所的衛軍外,都還在要害之地駐有營兵。

  這營兵基本上是從各衛所的精銳抽調出來的,由帶兵總兵、副將和參將、游擊、守備這一類的坐營官來執掌帶領。

  換句話說,這些力量相當於各省駐軍的應急力量,才是真正可以用來打硬仗的軍隊,既要接受兵部命令隨時抽調戍邊打仗,又要負責一地的安定,而像現在的衛軍已經淪為一般的治安力量,很難撐得起大局了。

  馮佑瞅了一眼賈雨村,這賈雨村倒也厲害,一句話就問到了關鍵。

  以現在臨清城中的匪勢,怕是那幾百衛軍回來也濟不得事,若無鎮守營兵來剿滅,只怕這匪亂還會越鬧越大。

  馮紫英當然不知道這山東一省駐有幾處營兵,不過馮佑卻知道。

  「沿運河一線,只有濟寧和德州有營兵駐紮,東面濟南也有。」

  馮佑沒有提登萊等沿海之地,第一路途遙遠,二來防守海疆的營兵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觸及得到的。

  「這營兵怕是不那麼容易調動吧?」

  薛峻也算是官宦出身,先祖是紫薇舍人嘛,只不過到他這一代沒落了,全然變成了商賈人家。

  當然,好歹也算是皇商一脈,對官府中的事兒多少也是知曉一些的。

  大周定例,京中三大營和營兵調動均屬於兵部直管,若是地方上尋常事務,營兵是不會介入的。

  便是一般的響馬盜匪,也不能調動營兵,那是地方上衙門和巡檢司的事情,再不濟也還有兵備道召集各地衛所士卒協助處置。

  對於營兵來說,只有兩樁事兒可以動,一是兵部下令調動戍邊打仗,二是都司和行都司請調,而都司請調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有亂匪造反或者倭寇入侵內陸。

  山東地界幾十年都沒有倭寇寇邊了,只有前明時代才有過,所以可以忽略不計,至於造反,這山東腹地就在京師眼皮子下邊,偶有民亂那也是瞬間即滅,根本用不著駐鎮營兵。

  沒有都司的行文,一般人就想去跑到駐軍營兵那裡去學著衙門那樣擂鼓敲門說動營兵出動,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馮佑顯然也知道這一點,駐鎮營兵和九邊駐軍一樣,一般說來根本不會聽地方上的,即便是都司和行都司的行文他們也要斟酌一二,視情況而定。

  更別說民間求援求救,那一句話就可以推到地方衛所那裡去了。

  要動營兵也不是不行,那得要說動山東都司。

  問題是要去濟南報告,山東都司得知消息肯定還要派人打探,不是你說起匪了就起匪了。

  就算是真正映證了的確起匪了,遇上一個沒擔待的,沒準兒還要請示兵部,那時間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有點兒擔待的,也需要行文讓德州或者濟寧抑或是濟南的營兵發兵臨清,這一來二去怕是沒有十天不行。

  萬一這幫賊匪真的盤踞在這馮家大宅中不走,這密室中所存乾糧和水根本難以支應,就算一切順利,將官兵逐走,這密室裡的人怕是都活不了兩個了。

  「賈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營兵調動很難,時間肯定來不及。」馮佑斷然搖頭,「要等到營兵來,只怕都水過三秋了。」

  「可是臨清衛軍都被調走,也不知是何人下令,何時能歸也不知曉,難倒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賈雨村也有些著急了,自己還有大好前程眼見得攀上了賈王兩家這條線,就能大展宏圖,怎麼能在這臨清城裡命喪黃泉?

  「佑叔,除了營兵和衛軍,這周邊可還有能求救之兵?」馮紫英也是束手無策。

  這等涉及到大周內部的軍事調動事宜,他也知之不多,這還是因為他算是出身將門之家才算知曉一些,尋常人根本就不清楚這些。

  「還有就是漕兵了。」馮佑嘆息了一聲。

  漕兵倒是就在這左近就有駐紮,但是誰都知道漕兵是些啥貨色,名義上是保護漕運的衛軍,但實際上早已經淪為了一幫靠著水道為生的垃圾,甚至比那些衛所士卒尚有不如,根本不值一提。

  馮紫英雖然不清楚漕兵的情況,但是也能從馮佑、賈雨村和薛峻等人的表情中能感覺得到這漕兵是根本不能作為依靠的所在。

  漕兵的任務就是守衛水次倉,然後押送漕糧入京,頭年12月漕糧入倉,漕運總督負責監押漕糧入倉,並啟動漕糧運往京城,次年9月完成漕運,便算是大功告成。

  五大全國性的水次倉所在淮安、徐州、臨清、德州,再加上一個海運的天津,就成了保障北京城百萬人口糧食供應的最大倚仗。

  所以對漕兵來說,天大地大不如漕糧大,只要不危及漕糧安全,他們都不會參與任何其他事務。

  由於漕糧乃是大周京城百萬人的生命線,所以這幾十年來倒也無人敢打漕運安全的主意,這也使得運河沿線的漕兵日益淪為和民戶無異的所在。

  別說拉出去打仗,就算是真正遭到了匪盜襲擊,只要事情不是太大,都更願意把它壓下去。

  大不了以「漂沒」這個由頭來搪塞了事,這都成了慣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14 PM

第二十節 救命稻草,義不容辭

  「漕兵怕是沒啥用處,我不知道山東這邊情況如何,但我知道這倭寇一度闖入嘉興一帶,把那水次倉洗劫一空,那一千多漕兵面對不到三百倭寇便倉皇逃跑,後來那名衛指揮使被軍法處置,但也有人說進了大監之後便被換了人頭,可見這漕兵的情形。」賈雨村連連搖頭,「這臨清磚城裡也有漕兵吧,外城亂成這樣,也沒見他們有啥動靜。沒用。」

  三年前他便是嘉興知府,那漕軍的表現讓他簡直難以忍受,甚至自己被彈劾免官固然有言官攻訐自己為官貪苛的緣故,但也未嘗沒有這件事情的影響。

  當時自己也就是低估了漕兵的孱弱到了這種地步,才會沒有來得及及時組織起巡檢司和鄉兵阻截,釀成大禍,最終被人拿住了把柄。

  一幫子言官御史借勢把自己給掀翻了,否則以自己作為三甲進士,怎麼也不可能因為些許錢銀常例上的事情就把自己免官了。

  馮紫英見馮佑毫無表情,估摸著賈雨村所言屬實,也有些失望,倒是那薛峻臉色有些異樣,被馮紫英看在眼裡,「薛先生可是有話要說?」

  「呃,若是尋常漕軍倒也罷了,和賈先生所言無異,不過我從清江浦過來時,聽聞漕運總督李督帥正好啟程從淮安北返,我二人先李督帥一步北上,若是論時間,李督帥此時怕是也已經過了濟寧才對。」薛峻見馮紫英似乎還有些不解,便進一步道:「那李督帥隨身帶有一營親軍,想必是和尋常漕軍不一樣的。」

  馮紫英這才明白歸來,原來薛峻的意思竟然是去向那漕運總督求救。

  賈雨村也有些意動,若是能借此機會博得漕運總督青睞,那倒也是一個機遇。

  且不說漕運總督這一職務炙手可熱,按照大周慣例,漕運總督歷來都是由都察院要員兼任。

  都察院歷來是閣臣磨礪之地,一般說來翰林出身的閣臣都會在六部中尤其是上三部和都察院以及六科中打磨一番,方能有資格入圍內閣,而漕運總督所兼任的左右僉都御史便是其中最佳的鍛鍊崗位。

  當然賈雨村這也只能是幻想一下罷了,這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管漕運是何等人物,其實自己這等被免官的角色能輕易攀附上的?

  馮佑遲疑了一下,「且不說我們現在如何能出得城去,便是能出得城去,如何能見到,在哪裡能見到那李督帥?就算是能見到那李督帥,李督帥又如何會相信我等言辭?」

  三個問題,馮佑都問到了點子上。

  出城是第一道難題,現在整個臨清城已經被亂匪所佔,要想出城,只怕就要冒著被亂匪捕殺的風險,以這群人中,只怕除了馮佑一人敢說可以在面對賊匪是可以僥倖脫身,其他人都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第二就是要想見到那李督帥也不容易。

  李督帥現在在哪裡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過了濟寧也只是薛峻的估計,萬一那李督帥就在濟寧城裡逗留呢?

  從臨清到濟寧,再從濟寧引兵來臨清,這一來一往,得多少時間?只怕不比向那都司求援來的快。

  可以說只有李督帥過了濟寧到了東昌府聊城這一線,這個設想才算是有價值。

  而且李督帥是正四品大員,二甲進士出身,豈是尋常人可以見得的?

  以在座這群人裡,怕是沒有人有資格能一見對方,賈雨村是個被免官的妄人,薛峻不過是一商人,而馮佑更不過是一介武夫,如何能讓對方一見?

  第三就是如何能說服對方了,哪怕是真的能見到那李督帥,如何能說服對方相信臨清危局?

  而且這漕運總督只負責漕運安全,並不承擔地方治安,只要臨清內城不失,三倉不丟,便與他無關,他又如何肯來冒險一搏?

  賈雨村和薛峻都未曾想到這馮佑居然有如此清晰的分析判斷,大為訝異。

  之前他們雖然見識過馮佑的勇武,但是這年頭偃武修文的風氣在大周上下都是如此,文人對武夫素來看不上,所以先前雖然表面客氣,但是內裡賈雨村是看不上對方的。

  而且對方不過是馮家親隨家僕類的人物,更是不放在眼裡,但這當口的一席話,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賈雨村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李督帥此人我倒是聽聞過其風評甚好,勇於任事,膽魄極高,若是能面見闡明原委,未嘗不能博得對方信任,……」

  賈雨村也說得很委婉,成功機率的確太小,但若是不這樣一說,豈不是在這裡坐以待斃?

  薛峻見賈雨村這般一說,也捋鬚道:「我也聽聞李督帥和那巡漕御史喬應甲同行,喬御史亦是一位嫉惡如仇之人,若是……」

  馮紫英也一直考慮。

  若是要獨自逃生,難度不小,但是卻未嘗不行,問題是卻多了這麼些人的拖累,而且你還真的無法丟棄,所以這條路行不通,那麼就只能死中求活了。

  坐以待斃不行,就得要找援兵,臨清衛的兵被調動出城,這邊匪亂便起,按照馮紫英的猜測,這裡邊有貓膩,所以不敢再指望衛所兵能在兩三天之內趕回來,而且縱然能趕回來,也未必能抵擋得住這幫亂匪。

  駐鎮營兵倒是夠份量,但德州、濟寧和濟南都距離太遠,且需要向都司報告,由都司作出決定之後行文,最後還要看駐鎮營兵的參將游擊們是否接受。

  中間哪怕完全一路順風,時間都非常緊,稍有差池,而且按照馮紫英對當下大周這種上下規制的理解,這個差池是肯定有,所以無論如何時間都會來不及。

  漕兵,先前也說了,尋常漕兵連衛所兵都不如,所以算來算去希望竟然還只有放在這個看似有些碰巧北上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管漕運的李督帥及其率領的親軍身上了。

  救命稻草。

  見馮佑的表情,馮紫英就知道在這種事情上他沒有多少發言權,也無法拿主意,這是對方身份所限,倒非馮佑無能。

  不過馮紫英倒是高看了賈雨村和薛峻幾分,不愧是《紅樓夢》書中的三四號男主角,還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當然人品問題不提。

  這薛峻麼,能養出薛蝌薛寶琴這等聰慧機巧的人物,多少也還是有幾分遺傳基因問題,看樣子各方面能耐也都不差。

  確定了必須要去抓這根救命稻草,馮紫英的心思也慢慢就清晰起來了。

  既然要去,那麼現在首要問題是誰去?

  馮佑無疑是最合適的,武技在身,真要碰上三五個匪類,也能對付脫身,但是他的最大問題就是就算他出了城,見到李督帥,如何說服對方,這是最大問題,甚至李督帥連見都不會見他,一個四品武將且是被解職的四品武將的長隨要見一名正四品文官,這在這個時代是不可想像的,除非這名兩名官員有私交,但很不幸,馮唐和這位李督帥毫無瓜葛。

  一個勳貴之後,一個是二甲進士出身的文臣,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

  而且馮紫英也不認為馮佑見到李督帥就能說服對方。

  賈雨村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也是進士出身,當過一任知府,但他的問題也不少,一是因貪苛被免,李三才又是素重風評之人,怕是根本不會見對方,另外賈雨村如何出城更是一道難題。

  薛峻也是一個人選,口才不錯,但是商人歷來被文臣所鄙視,要想見到李督帥更難。

  算來算去,竟然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似乎還只有自己才勉強合適一些,好歹自己也是國子監貢生。

  「佑叔,賈夫子,薛先生,依我之見,再拖下去恐怕於事無補,我不清楚這幫教匪為何遲遲不攻打內城,但觀其行跡,怕是會在這臨清城逗留,所以若要尋援,今夜便得要出城。」馮紫英目光在幾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終收回,沉聲道。

  「那便由我去,鏗哥兒你們就在這裡藏匿不出,我力爭三日之內便回。」馮佑略加思索便道。

  「不,佑叔,你不合適,即便是你衝出去,見到那李督帥,也未必能取信與他。」馮紫英搖頭。

  「那鏗哥兒的意思是……」馮佑有些疑惑,目光落在賈雨村和薛峻身上,倒是把二人嚇一大跳,倒不是怕去見李督帥,而是怕出不了城就被賊匪拿住,那就真的是自投羅網了。

  富貴險中求,一瞬間賈雨村也還是有些動心的,若是因此能攀上李三才,那真的是比找王家更靠譜,畢竟王家也是勳貴,而李督帥則是文臣,天生就和進士出身的自己親近,而且據他所知,李三才也不是那種古板拘泥之人,錢財上那點兒事情並不太在意,但是賈雨村很快就知道這不可行,

  「賈夫子和薛先生也不合適,他們這樣出不了城,一旦被拿住,……」馮紫英可以斷言這二人一旦被賊匪拿住,只怕只需要一番威脅,就得要把自己幾人給供出來。

  「那誰去?」馮佑意識到馮紫英的想法,連連搖頭,「不行,鏗哥兒,不行,你不能去,那太危險了,……」

  「佑叔,難道留在這裡就不危險?我們都出不去,那才最危險。」馮紫英自顧自的道:「我打算混出城去,讓左良玉跟我一塊兒出去,他地頭熟,人也機敏,我和他一起混出去,另外我是國子監貢生,想必我的言語李督帥或許能入耳一二。」

  賈雨村和薛峻都微微點頭,不得不承認馮紫英的話有道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15 PM

第二十一節 兄弟

  馮紫英和左良玉從密道里鑽出來時,已經是亥時了。

  那幫賊匪仍然盤踞在大宅中,先是吵吵嚷嚷,後來慢慢歸於平靜。

  馮紫英一直希冀聽到一些什麼內幕消息,但是卻未能如願,一來崗哨林立,二來他們都在內院正房中閉門商議。

  密道是一條四尺高的暗道,兩個曲折之後,通道了東面圍牆外一處灌木從中,幾塊亂石和灌木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很好的出口,從外向內很難看出什麼,但從內出外,只需要用力向上一推,一塊石頭脫落,便能留出一個出口。

  呼吸到清新的空氣,讓還有些緊張的馮紫英稍微放鬆了一下,倒是左良玉這小子一出來便恢復了活力。

  「馮大哥,現在我們怎麼走?」在獲知了馮紫英的身份之後,左良玉內心是充滿了豔羨和喜悅的。

  他自幼失怙,母親也在五歲時逝去,一直依靠在鐵匠鋪裡打鐵的叔父為生,也受盡了白眼品足了人間辛酸。

  因為自幼無人管教,也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悍野驍勇性子,但又善於隱忍,所以也才有之前在小巷中用磚塊怒擊那個搶過那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兩銀子的潑皮。

  左家是衛所軍戶出身,不過早在左父那一輩就已經被衛所裁汰,淪為了主要為軍戶服務的匠戶,好在左良玉的叔父打鐵倒也是一把好手,倒是也能對左良玉照拂一二。

  在獲知了馮紫英乃是神武將軍嫡子、國子監貢生之後,左良玉的心思也熱了幾分,對他來說,大概是他長到十一歲以來能遇上的最大的貴人了。

  論年齡他只比馮紫英小月份,論身份他只能稱呼馮紫英為鏗大爺,但馮紫英卻不太在意這一點,或許是穿越而來的這份人生而平等的心境尚未完全消退,所以他也只讓左良玉叫他馮大哥。

  馮紫英根本沒想到這一做法會讓左良玉刻骨銘心感激涕零。

  自幼嘗盡人間冷暖的左良玉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殊遇,別看他年齡小,但也算是這臨清城裡的頑劣少年了,只不過內心的自卑敏感卻一直深藏。

  面對臨清城中其他同類時或許還沒什麼,但是在面對馮紫英這種標準大周軍三代加官二代,甚至還是「中央黨校」在讀生,左良玉是真的有些想要跪拜的衝動。

  「該怎麼走,該你來幫我策劃才對。」瞥了一眼左良玉,馮紫英穩了穩心神。

  馮紫英一離開大人們的視線,內心也還是輕鬆了許多。

  畢竟在馮佑、賈雨村和薛峻的視線下,自己一個十二歲不到的男孩要真的表現得出太過妖孽,委實讓人起疑。

  尤其是馮佑,這幾乎是伴隨著自己長大的,也就是這半年自己到國子監混日子才算是稍微脫離了對方的視線,即便這樣這半年國子監生涯就不可能讓自己脫胎換骨。

  先前馮佑就不斷的用一種探究的目光在觀察自己,這讓馮紫英也有些毛骨悚然。

  倒不是擔心馮佑看出自己的來歷,畢竟魂穿這種事情,放誰身上都不可能相信,他只是擔心馮佑突然覺得自己是大言不慚不靠譜,不肯接受自己的這個建議了。

  「馮大哥,那薛先生說漕運李督帥估計應該已經過了濟寧,我盤算過時間如果,李督帥日夜兼程,怕是應該已經到了咱們臨清,但看現在的情形肯定不是,那李督帥恐怕就只是白日裡行船,這麼算下來,如果李督帥走得快,應該也已經到了聊城,就算是走得慢,也應該過了張秋,呃,大概在七級,周店或者李海務這一帶。」

  見馮紫英如此重視自己的意見,左良玉也是振作精神,殫精竭慮的思考一番才說出自己的看法。

  馮紫英卻搖搖頭,「呃,二郎,李督帥總管漕運,七級、周店和李海務這一線,雖然是河運碼頭要處,但是卻非他必須要駐留之地,東昌府聊城和張秋均有水次倉,尤其是張秋水次倉,乃是儲運北直隸和山東粟麥緊要所在,李督帥過濟寧北上視察,要嘛在張秋駐留,要嘛在聊城停駐。」

  這個觀點他也和馮佑、賈雨村以及薛峻探討過,馮佑不太清楚這漕運事宜,但是賈雨村和薛峻,尤其是和漕糧頗有瓜葛深知內情的薛峻卻是大為贊同。

  漕運總督只負責漕務,但這漕務所轄甚寬,只要是和漕糧儲運相關的事宜,他都可以過問,所以這才有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這一職務的兼任,否則這總管漕運,何以服眾?尤其是沿運河一線的地方官員豈肯低眉折首?

  「那馮大哥的意思是李督帥要嘛在聊城,要嘛在張秋?」左良玉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他在碼頭邊上長大,這運河上下他是經常爬船嬉玩,最遠北邊出省到過滄州,南邊最遠到過夏鎮,上半年春荒的時候他還爬船去過德州,所以對這條水路他是相當的熟悉,只要能在碼頭上登船,其他就不是事兒。

  「這是我估測,不過究竟是不是如此,還要待我們去了聊城才知道了。」

  馮紫英估算了一下,如果晚上能趁著夜色出城,那麼走水路到聊城一百里左右,估計步行走陸路,起碼要一天一夜才能抵達,這還要在十分順利的情況下。

  如果是走水路倒是要快一些,一艘山梭來得快,一個時辰能跑出十多里地,三四個時辰就能到聊城。

  問題是水路需要船,這個時候哪裡去找船?

  不過現在還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如何出城才是最大的難題。

  「馮大哥,如果我們要出城,最便捷的路徑是沿著永清門的東梯街那一帶走,但是我擔心那幫狗賊肯定要也擔心衛軍出來,所以肯定在沿永清門一線埋伏有暗哨,我們去恐怕就會被逮個正著。」

  左良玉這個時候就顯示出來他的優勢了,從小到大這臨清城大街小巷都被他鑽了一個遍,沒有他不熟悉的地方,他也意識到馮紫英是在有意考察他,所以也是格外盡心賣力。

  「不能北邊,就只有走南邊,南邊有兩條路,一是沿著永清大街出去,走鼓樓鑽過去,但是鼓樓肯定有賊匪把守,過不去,那就繞著走火神廟那邊,可以到運河邊兒上,那一線原來都是糧幫的碼頭,只不過之前我們看到糧幫的人都被賊匪給圍著砍殺,死了不少人,退下河坐船跑了,估計碼頭都被賊匪佔了。」

  馮紫英有些焦躁起來,「那豈不是我們走投無路了?」

  「也不是,還有一條路,只不過就要冒些險了。」左良玉眼睛裡閃動著光芒,「可以走還沒到鼓樓前時,不走火神廟那邊,而是走另一邊的板井街,那邊後面都是尋常窮苦人家,我估摸著這幫賊匪若是有內應,肯定不會花心思在那一片,我們從板井街背後的胡同裡鑽過去,一直可以潛行到鼓樓東街的街口,也就是東水門邊兒上,……」

  馮紫英立即明白過來,「你是說,咱們從東水門潛出去?可是鼓樓東街和東水門賊匪會不守麼?」

  「肯定有賊匪把守,但是賊匪沒船,即便是他們從糧幫手裡搶得幾條船,但他們也絕對不敢出東水門去和糧幫搏命,糧幫養著那幫人水路旱路都能行,若不是賊匪太多,只怕他們還不肯退走,鼓樓街上的店舖糧食可是糧幫的身家所在,所以只要我們從東水門潛出去,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左良玉很有把握,「只是馮大哥,你水性怎麼樣?若是不行,便得要尋塊木板。」

  馮紫英本尊水性一般,但前世他讀大學時卻是游泳健將,這游泳就講求一個習慣,換了一具身體也根本不是問題,更別說現在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身板兒,那就更沒問題了。

  「還行。」馮紫英點點頭。

  時間太緊,出門之前二人也沒有多商議,現在也是一邊走一邊商議。

  「壞了!怎麼賊匪都跑到這邊來了?」剛一出橫街,左良玉一探頭,就趕緊縮了回來,驚聲道:「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敢到這邊來,我還以為他們怕城裡衛軍出來呢。」

  「哼,他們肯定知道城裡衛軍是不會出來,怎麼可能不會沿線佈防?」馮紫英也有些懊惱,再早一點兒出來就好了,可是出來太早,天還沒黑盡,很容易被人覺察,所以他們也不敢冒這個險。

  「二郎,有沒有其他辦法繞過去?」馮紫英皺起眉頭打量。

  「那就只有試試石牌坊那邊了,可我們得倒回去繞一大圈兒,走蠍子坑背後的關帝廟那邊,時間可能來不及了。」左良玉也沒有把握,搖搖頭。

  馮紫英心裡一沉,繞關帝廟那邊一樣可能被賊軍控制了,走過去沒準兒還得要退回來。

  「還有其他辦法麼?」左良玉垂頭喪氣的搖搖頭,「就只有這兩條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17 PM

第二十二節 倭寇

  馮紫英靠在牆壁後,望著黑魆魆的天際,急速思考著。

  「二郎,那邊的宅院是任家的吧?」任家也是臨清有名的望族,任園更是臨清左近聞名的園林。

  任家上一任族長任正林曾經擔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其三弟任正山也曾經擔任過安慶知府,另外一支也有一位中過二甲進士,並且現在還在南京禮部任侍郎,所以這任家算是真正的臨清名門,不過任家在東昌府也有宅邸,大部分家族成員都居住在東昌府,這所宅院也和馮家相似,只有寥寥幾人守屋。

  「呃,是的。」馮紫英吞了一口唾沫,立即反應過來,「馮大哥,你是說我們從任家後園翻過去?」

  「嗯,我們馮宅都被賊匪佔了,想必任家也已經差不多,但是這後園即便是賊匪佔了,估計也不會有人關注,所以……」

  左良玉立即興奮起來,「任家後園圍牆外有一株大槐樹,我原來就從那裡翻上去過,……」

  「那正好,我們就從任園翻過去,沿著任園的後圍牆一直可以走到石牌坊對面,從他們的東耳房翻出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到板井街那邊。」

  之所以馮紫英對任園有印象,實在是馮任兩家都算是臨清的望族,但馮家除了馮紫英祖父這一脈算是遺留下來了外,其他幾支都不太爭氣,不像任家在這臨清枝繁葉茂,還在東昌府也開枝散葉,遠勝於馮家。

  馮紫英才來臨清時就注意到了這和馮家比鄰而居的任家,感覺這任家比老馮家更牛,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大名鼎鼎的任園就是這任家的,佔地百畝,堪稱豪奢。

  轉過拐彎處,馮紫英意見就看見了任家宅院外一株起碼有三丈高的大槐樹倚著院牆,他也有些好奇這樣一株明顯對宅院可能產生治安威脅的槐樹為什麼會沒有被任家給砍伐掉,而是任其在這裡保留。

  那左良玉似乎也看出了馮紫英的疑惑,低聲道:「據說這株槐樹是任家的風水樹,必須要保留在宅院外,讓其能在院牆外為人家遮風擋雨,方才能使任家一族長盛不衰。」

  左良玉指了指那株樹,又特別畫了一個弧形。

  「您瞧見沒有,這院牆原本是可以把槐樹包攬進去的,就是聽了風水先生所言,才有意把它放在牆外,但是又不能挨著太遠,否則就不能替任家遮風擋雨了,好在任家在這邊也沒有怎麼住人,尋常蟊賊也不敢去招惹任家。」

  這年頭無論是豪紳望族還是詩書大家,對這風水一說都是相當重視的,所以有這種情形也很正常。

  「走,管他什麼風水樹,今日我們都要把它踩在腳下。」馮紫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難道這任家就對此沒有半點防備?」

  黑夜裡看不見左良玉臉上有什麼表情,但是馮紫英能感受到對方肯定很是得意:「馮大哥,怎麼可能?任家後園的獒犬厲害可是盡人皆知的。」

  「啊?」馮紫英陡然止步,但迅即反應過來:「你有辦法?」

  「嘿嘿,在外邊闖蕩豈能沒有一點兒防備?」左良玉嘿然一笑,從腰間拔出一管竹管,小心翼翼的倒出幾滴液體在自己身上塗抹一番,然後又替馮紫英塗抹上,這才道:「這是我去年從一家在咱們臨清關帝廟擺碼頭的戲班子那裡弄來的大蟲尿,這皮囊袋裡還有幾撮虎毛,都是避犬的上佳物事,管他什麼獒犬,聞之都要退避三舍。」

  馮紫英不得不承認自己把這個傢伙帶上真的是最明智的抉擇,只怕馮佑跟自己都沒有這傢伙這麼方便。

  伴隨著爬樹,悄然翻閱圍牆,沿著圍牆滑入任園,一陣低沉的嗚咽聲後,幾道黑影慢慢退後消失了,想必這就應該是任園留守在後園的獒犬了。

  「走!」馮紫英示意左良玉跟上,兩個人半弓著身子沿著圍牆旁邊的小徑疾步前行。

  任園很大,而且是呈現出一種月牙形的形狀將整個宅院的後半部全部包攬起來,其間既有池塘迴廊,也有假山庭院,只是晚間看不清楚這等美景,二人也沒有那麼多心思。

  「二郎,你來過這裡?」

  「來過幾次,外邊都說這裡都是金山銀山堆出來的,我就進來看了兩回,但是連半個銅錢都沒見著,啥鑲金嵌銀的東西都沒有。」左良玉連連搖頭,「反正我是看不出這裡有啥好的。」

  馮紫英倒也不在意,這等園林自然不是左良玉這等軍戶子弟所能欣賞得來的,換了自己,也一樣。

  「那邊就是靠東牆耳房了,咦,有人過來了。」左良玉比馮紫英靈活得多,熟悉路況的他在這任園中輕車熟路,顯然是來過多次「尋寶」未果,一直不甘心。

  看見兩個人影漫步過來,兩人都未料到這麼晚了居然還有人從那邊遊廊裡走過來,縱然是崗哨也不該在這後園了來巡邏才對,只是避無可避,好在一旁便有一處假山,二人便一閃身藏匿於假山後。

  兩個人步伐有力,但是卻走得不快,走到假山附近時更是放滿了速度。

  有些急促的話語低沉而有力,但是卻聽得馮紫英和左良玉大吃一驚。

  左良玉是因為聽不懂,馮紫英則是聽得懂零碎的隻言片語,這是倭語。

  他在京師國子監時曾經和四夷館的通譯有過接觸,這倭語和現代日語一些詞法語句還是有些很大差別的,但是總體來說已經一脈相承大體一致了,這二人的對話他只能零碎的聽到一些詞語,其中一個人提及到了「剛毅大將閣下」,這讓他有些耳熟。

  前世中他也比較喜歡讀書,《紅樓夢》早就讀過了,只是後來需要調整情緒,才又把脂本《石頭記》拿來重新好好溫習了一番,山岡莊八寫的《德川家康》他零碎看過幾本,但都沒看完,就看了一個大概,不過德川四天王他還是知道的,神原康政號稱「剛毅大將」,這兩個倭人居然能提及神原康政,不得不讓他感到驚訝。

  「健次郎,我等在中國之地不能再以故土之言交談,秀次閣下再三叮囑我等,以防露出行跡,……」

  「嗨!」另外一人立即應道:「利吉,我……」

  「我怎麼和你說的,不能再用故土之言,也不能用故土的風俗語氣!」聲音嚴厲起來,「這幫白蓮教徒雖然總的來說不值一提,但是中國之地幅員遼闊,人口眾多,這數千人中大多碌碌,卻其中只要百人中有一二傑出之士,匯聚起來都不可小覷!我等若是稍不小心,被他們窺出端倪來,我等身死事小,耽誤了將軍閣下大事才是百死莫贖!」

  語言已將變成了字正腔圓的漢語,只不過帶著一些南直隸那邊的口音,卻不知道這兩個倭人究竟是何來歷,居然如此小心,而且一口流利的漢語甚至還能帶一些地方口音。

  「我知道了。」另外一個語速更慢的聲音應該對自己夥伴很尊重,語氣也有些恭敬,「只是秀次閣下要我們混入這幫白蓮教徒中有何意義,這幫傢伙從魯南過來,先前還以為他們要起事造反,但現在看起來又不像,那內城雖然堅固,但是城中衛軍已出,不過區區幾百人守城,縱然這幫人也不堪,也當輕易拿下才是,……」

  「我現在也不確定他們的意圖,咱們是以南直隸松江府大傳頭代表來觀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被喚作利吉的男子似乎是在沉吟思考,「他們的高層我們尚未見著,按理說,那教主從北直隸而來,這邊臨清的傳頭和掌經一類的角色未必能見著,倒是那徐姓的總傳頭十分精明,在巨野、鄆城那邊傳教居然把手伸到了這邊來,倒是一個人物。」

  「你是說那半遮面的男子?」那名叫健次郎的男子沉聲問道。

  「嗯,那廝異常謹慎精明,周圍隨時有人遮護,我聽聞此人便是那教主的嫡傳弟子,只是不知道此人籍貫何處,真實名字,而且我估計就算是他身邊人,除了一二心腹外,只怕都未必知曉其真實身份。」

  「利吉,我等要在這中國之地呆多久?這等漫無目的的漂泊,何時才能返鄉……」

  「哼,才兩年你就厭倦了?秀次閣下為何選我們來中國之地?文祿慶長之役猶如昨日,至今我也不能忘記碧蹄館一役我身畔健二、俊生、京隆他們就在我身邊呼號呻吟中死去,蔚山之戰,若非清正大將一力苦守,若非秀元和長政將軍及時趕到,我等早已成為塚中枯骨,蓄水池裡堆滿了我的同伴屍體,連求一塊馬肉都不得,活生生餓死者不可勝數,可我等回鄉,又有誰還能想起我的袍澤們?敗者不配有被記起的資格,所以……」

  男子的聲音變得有些淒厲而高亢,但是瞬間就意識到了什麼,又低沉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19 PM

第二十三節 找路

  這一番話聽得馮紫英膽顫心驚之餘又是越發震撼。

  文祿慶長之役?這就是壬辰倭亂了。

  難道這段歷史也沒有改變,豐臣秀吉最終還是啟動了他的大陸戰役?碧蹄館之戰?蔚山之戰?

  碧蹄館之戰那不是李如柏和小早川隆景的一場勝敗難論的惡戰麼?蔚山之戰馮紫英也知道,楊鎬、麻貴加上朝鮮的柳如龍惡戰日本方面的加藤清正、黑田長政等悍將,也是打得屍山血海。

  這麼說壬辰倭亂已經結束了,在馮紫英印象中,壬辰倭亂之後,由於豐臣秀吉的死去,豐臣秀賴的無能,加上德川家康實力絲毫未損,所以德川迅速成為日本的新領袖。

  雖然遭到石田三成的反對,但是這沒有影響到德川家康迅速向日本第一人地位的攀登,而這個時候的德川家康現在差不多應該既沒有精力,也沒有意願來過問中國之事吧?

  中國之事也輪不到他德川家康來過問才對,但這只是建立在前世的歷史前提下,今世歷史大變,大明已經變成了大周,而壬辰倭亂雖然結束,但是情況還是不是像前世那樣,其中有沒有一些不一樣的變化,就真的不好說了。

  而一旦有變化,以倭人的野心,未嘗不會再度把魔爪伸向大陸,嗯,當然更大可能性應該是伸向朝鮮半島。

  聯想到現在關外正在迅速崛起的女真人和塞外仍然不斷襲擾大周九邊的蒙古人,馮紫英真的有些頭皮發麻,這個世道真的和前世完全不一樣了。

  「利吉,中國太大了,這幾年我等四處遊歷刺探,雖說中國兵事虛弱不堪,但是太大了,一旦他們動員起來,我們沒有希望的,……」

  「哼,你以為將軍他們不清楚這一點?」被叫做「利吉」的男子輕哼了一聲,似乎已經從先前的激動情緒中慢慢恢復過來了。

  「可若無中國之支持,幾年前我們就該在平壤城裡耀武了,或許將軍他們只希望讓中國無暇他顧,我們才能重新進軍朝鮮,……,好了這不是我們考慮的事情,我們只需要按照秀次課下的要求完成我們的任務就行了,比你這樣在中國遊蕩,我寧肯回到軍中,但秀次閣下也告訴我,我們在中國的任務比我們自身的生死更重要,……」

  「但秀次閣下的設想太遙遠,呃,太宏大了,我覺得……」那個叫做「健次郎」的傢伙被對方打斷,「你不需要你覺得,你只需要服從命令,你以為你比秀次閣下更聰明?」

  「嘿!」

  健次郎不再言語,而另外一人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馮紫英和左良玉都屏住呼吸,雙方相距的距離實在太近了,隔著假山的一個斜彎處,由於天色太黑,這個斜彎正好如同一個拱形把馮紫英和左良玉二人遮掩住,兩人都儘可能的把身體貼緊假山石,雖然硌得人難受,但此時卻是半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

  「走吧,咱們是客人,還是要講規矩的,也順便在瞭解一下他們京畿那邊來觀摩的人,正好可以接觸一下,……」

  兩個身影慢慢伴隨著腳步聲慢慢消失,馮紫英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已經濕透了,如果被對方發現,他相信自己和左良玉二人立時就得要變成兩具屍體,也幸虧這二人應該不是什麼文學小說中傳說的伊賀或者甲賀忍者,否則只怕早就察覺自己二人藏身之所了。

  一直看到兩個身影消失在池塘對岸的燈影中,左良玉才松了一口大氣道:「馮大哥,這兩個人像是倭人啊。」

  「你也知道倭人?」馮紫英頗感吃驚,若是南直隸和閩浙那邊知道倭人不足為奇,但是這臨清地處山東內陸,左良玉居然也知道倭人,就讓他大為驚訝了。

  「馮大哥,這臨清碼頭上啥人沒見過,還有那紅眉綠目的西夷,漆黑的崑崙奴,我都見過,何況這倭人也不新鮮,早些年我聽我叔父說,咱們臨清衛的衛兵也曾經在那朝鮮和倭人打過仗,也沒見什麼大不了,說他們就是關起門來逞威風,其實也就那樣,……」

  馮紫英再度吃了一驚,臨清衛的兵都能去參加壬辰之戰?這麼牛?

  見馮紫英意似不信,左良玉趕緊解釋道:「咱們臨清衛的兵也有被德州和濟寧抽去輪值為營兵的,聽說當年正好趕上了去朝鮮打仗,……」

  馮紫英這才反應過來,這駐鎮營兵都是從各衛所精銳中抽調,這也是為啥衛所兵現在也發孱弱凋落的緣故。

  隔上幾年,各軍都督府的調令就要來割一茬韭菜,要嘛到邊鎮上去戍邊,要嘛就到各鎮營兵,前者隨時都可能上戰場和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交鋒,後者則是一旦有大的戰事,立馬就要抽調上前線,不管天南海北,都得要去。

  二人一邊說一邊沿著圍牆繼續前行,很快來到了任園的東牆耳房旁。

  耳房旁邊的門廊下一個抱著一支竹竿槍的賊匪正在打著哈欠昏昏欲睡,很顯然一天的興奮之後還是讓這些遠道而來的農夫或者窯工們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這一日裡無比順利也讓他們放鬆了許多。

  二人不敢太靠近,但是東牆這邊找不到合適的可以依託上牆的地方,好在旁邊有一堆廢置的石頭,二人想要去搬過來卻又怕弄出聲響,只能悄悄的等待著那個一直在不停打著呵欠的傢伙看看是否會入睡或者離開。

  天從人願,那傢伙最終還是沒能熬住困頓,找了個合適的門柱背後靠著睡覺去了,二人這才趕緊搬起幾塊石頭小心疊好,悄悄爬出牆外。

  一翻出門,沿著橫巷悄悄溜出去,對著就是石牌坊斜對面,這個時候石牌坊那般已經開始有人影在走動了。

  左良玉對這一片情況太熟悉了,從永清大街到板井街,只是兩個躲閃,繞過了在石牌坊已經開始佈防的賊匪,便鑽進了板井街後面的破爛胡同堆子裡。

  從對方開始在石牌坊佈防也能看得出來,賊匪中還是有些懂軍事的人才,如果自己二人再慢一步,只怕石牌坊那裡就繞不過了,而且賊匪雖然也對板井街那一片的窮人街區不感興趣,但是卻也知道那裡是一個不安全的所在。

  城內情況並未完全肅清,尤其是內城還在衛軍手中的情況下,一旦衛軍潛處藏匿於板井街內,隨時都可能給駐紮在石牌坊和永清街這一線的賊軍以突襲,所以他們迅速在石牌坊到板井街這一線布設哨卡。

  終於鑽進了板井街背後的胡同裡,二人才可以終於鬆一口氣了。

  到了這裡,起碼相對安全許多了,賊匪也不會輕易進入這一類道路複雜、情況不明的區域。

  說句不客氣的話,三五個人進來真要遇上什麼事情,被人堵在裡邊被悶死了估計都未必能有人發現,而且這一片都知道是窮人居住區,沒有油水,誰願意來?

  「馮大哥,這邊是魏家胡同,我一個朋友就在這裡住著,要不……」

  馮紫英搖搖頭:「二郎,不用了,我們要急著出城,還是不要去拖累別人了,再說了,你現在找你那位朋友幹什麼?」

  「嘿嘿,馮大哥,那可有大用,從這一路到慈育庵他路況最熟悉,而且沿著慈育庵走外城牆內,我估摸著他肯定知道這一路哪些地方有賊匪,我們得想辦法避過賊匪,走東水門溜出去。」

  左良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馮紫英也沒想到這傢伙這麼多么蛾子,但是自己人生地不熟,還真的不敢冒險,想了想道:「你這位兄弟可靠麼?」

  「絕對可靠,王和尚他爹去年歿了,他娘慈育庵當了姑子,他就跟著他大伯生活,他大伯王朝佐可是咱們這邊最有名的柳條筐編制匠,這邊的編織戶都奉他為尊,……」

  左良玉話語裡沒有半點兒難受或者痛苦,或許是多年這樣的生活,或者周圍太多這樣的情形讓早熟的他對此已經熟視無睹了。

  馮紫英覺得王朝佐這個名字也有些耳熟,但是卻想不起來了,或許自己是真的有些敏感了,隨便聽到一個人名字都覺得是歷史上的名人,沒準兒其實就是自己前世中遇到的一個普通人名字。

  「嗯,你覺得沒問題那就去找一找,不過這個時候都子時了,你能喊得應?」馮紫英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別把他家大人給驚動了。」

  「這幾天他那個大伯好像不在家,在外邊兒忙乎著什麼,我和他有暗號,……」左良玉興沖沖的帶著馮紫英在小巷裡穿行著,很快就到了一處破敗不堪的矮圍牆外。

  一個輕盈的翻身就進了院子,把馮紫英就丟在了外邊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0 PM

第二十四節 出路

  一炷香時間,兩個黑影便從隨著門咯吱一聲響竄了出來。

  「馮大哥,這就是,你叫他四郎或者安哥兒都行。」左良玉一邊替自己夥伴引薦,一邊道:「四郎,這是馮大哥,蠍子坑那邊馮家知道不?在京裡當將軍,馮大哥就是他家嫡子!」

  馮紫英也有些好笑,這傢伙也學會狐假虎威了,先把架勢撐起來,拉起虎皮當大旗。

  「見過馮大哥。」論個頭這比左良玉還要高出半個頭,居然給馮紫英唱了一個肥喏。

  「安哥兒不必客氣,你我年齡相仿,就以兄弟相稱吧。」

  馮紫英可沒這個世界裡這些人那麼多講究,能多結交一些有用之人都是好的。

  起碼左良玉在前世歷史中也是一個人物,哪怕是南明軍閥,但人家能混到執掌幾十萬大軍的份兒上,肯定也是有幾分本事的,現在給自己當小弟,自己又憑什麼仗著家世不能折節下交的?

  這個時候一切以保住性命為主,只要能脫得了身,哪怕是真的遭遇了賊匪,下跪作揖都沒問題,誰讓自己現在這麼脆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其他的一概不論。

  「四郎,趕緊前頭帶路,咱們要出城去。」左良玉見馮紫英對甚是禮遇,心裡歡喜,覺得是自己面子夠大,所以更加賣力:「這城裡不安全,馮大哥千金之軀坐不垂堂,必須要出去,你有啥法子?」

  「二郎,現在要出門恐怕只有走東水門出去了,傍晚糧幫的人和進來的那些人打了一仗,糧幫死了十幾個人,這邊也倒了一大片,我都沒敢過去看,我看我我大伯好像也在那邊,……」

  「你大伯也在那邊?」馮紫英吃了一驚,站住腳步,他大伯怎麼會在那邊,難道也是白蓮教匪?那自己豈不是自投羅網?

  左良玉也吃了一驚,瞪大眼睛,雙手握拳,差點兒就要上前揪住對方了,「四郎,你大伯怎麼會在那裡?莫非……」

  「二郎,你也知道我大伯他們這半年來過的是啥營生,稀粥都喝不上了,這稅監天天守在碼頭上,過往的船要嘛深更半夜來偷摸著下貨,但這還是經常被逮住,那就是得活剮一層皮,可要納稅要交雜稅,就別想生活了,這沒人來,編織匠戶們咋過?」

  雖然都只是十一二歲的少年郎,但是馮紫英覺得無論是這還是左良玉都表現出了超出他們這個年齡段的成熟,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缺爹少媽的孩子要想生存下去,那就更得要學會適應這個世道了。

  「那你大伯就敢去造反當賊匪?」左良玉臉色不善,語氣更是狠厲。

  「二郎,我大伯是肯定不會去當賊匪的,先前他大概只是想要幫著這魏家胡同背後的一大幫子人求個生活吧。」被左良玉有些凶戾的語氣給逼得有些膽怯,囁嚅著道:「我大伯不是那種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有個屁用,他和那幫賊匪攪在一起,衛所兵一來,就只有死路一條,……」左良玉惡狠狠的道。

  「我大伯聽人說衛所兵南下去兗州了,聽說兗州那邊也起了匪亂,所以兵備道柳憲台才調動衛所兵一起南下了,東昌府千戶所的兵也南下了。」顯然是從他大伯那裡聽到一些消息,而他大伯的消息也肯定是從一些有心人那裡獲知的。

  臨清兵備道管東昌府和兗州府兩府軍務治安,一旦有匪亂,地方衙門和巡檢司彈壓不住,那邊要向兵備道稟明情況,兵備道就需要做出對策。

  這一次顯然是兗州方面匪情嚴重,方才會動用了臨清衛和東昌府千戶所的衛軍,只是沒想到這究竟是該巧了臨清還爆發了更大的匪亂,而且是教匪,還是中了白蓮教的調虎離山之計,就不好說了。

  「柳憲台也南下了?」馮紫英心裡更是擔心,柳憲台就是臨清兵備道兵備副使,負責整個臨清衛以及東昌府和兗州府兩府的軍務治安。

  「我聽我大伯說是南下了,已經走了好幾日了。」王培安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感覺眼前這一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馮大哥身上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壓氣質,或許是神武將軍之子的地位,又或者是國子監貢生的特殊身份,讓他下意識就有點兒膽怯。

  「也是走水路走的?」很多情況馮紫英都是一無所知,現在才來臨時瞭解,加上對這個大周朝官府內部的運行規制也不甚瞭解,只能依靠原來這具身體中殘存的一些記憶來做出判斷,委實太為難了。

  也幸虧算是家學淵源,自己便宜父親好歹算是大周王朝高級軍事官員,大同鎮總兵可不是尋常兵備副使所能比的,所以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對這些方面有所瞭解。

  「是,聽說是夜裡乘船走的,是從東昌府那邊來的船。」王培安回答道。

  馮紫英現在也顧不得想許多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城,去找漕運的李督帥。

  這兵備道副使都被調到了兗州去了,這一去一回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別想,現在唯一寄希望就是李三才已經到了聊城或者張秋了,只有這樣時間才來得及。

  「算了,四郎,你最好找機會去告訴你大伯,這可不是一般的民變,有羅教和聞香教的人攪和在裡邊,朝廷不會輕易放過。」馮紫英盯著對方,「現在抽身還來得及,到時候我找人替你大伯疏通一下,或許還能免罪。」

  馮紫英不得不說這一番話。

  讓人家替自己帶路賣命,卻又不給人家半點念想,這說不過去。

  至於說託人去疏通倒也不是假話,馮家在臨清這邊也還是有些人脈的,只不過他沒那能耐,只能等時候托父親從中說和疏通了。

  左良玉一聽也是心中大定,踢了一腳王培安,狠聲道:「還不謝謝馮大哥,你還真想你家大郎二郎也和你一樣?」

  王培安也趕緊作揖道謝,馮紫英倒不在意,擺擺手:「走吧,想辦法出城,出不了城說這些都是白搭。」

  三人轉出胡同,便沿著小巷潛行,時而走溝邊,時而走牆後,總而言之儘可能的避開大街和十字路口,這樣可以減少遭遇賊匪的可能性。

  「馮大哥,那邊就是慈育庵了,我們可以繞過慈育庵,沿著城牆邊上的下去,就可以到東水門,那樣最快,但那邊肯定有人把守,要嘛我們就走蟋蟀胡同鑽出去,那邊岔路多,要繞來繞去,就得要半個時辰才能過得去。」

  走到一處矮房背後,王培安伏下身體,「而且我擔心蟋蟀胡同口肯定也有人把守,而且……」

  「而且什麼?」馮紫英聽出對方話裡有話。

  「蟋蟀胡同對著就是鼓樓東街了,先前他們在那裡打了一仗,死了不少人,都是您說的教匪在那裡把守,怕是很難過去,如果我們走慈育庵南邊,城牆邊上我倒是也許能過,……」

  王培安的話讓馮紫英心中生出一絲希望,「城牆邊上可是你大伯他們在把守?」

  「馮大哥,我大伯他們真的不是要造反,他們也是被那常稅監給逼得沒辦法了,我們魏家胡同這一片都是靠編織柳條筐和草袋為生,好幾百戶,兩三千人靠這個吃飯,原來都還靠著生意好湊活著過,現在我聽我大伯說,現在來了客人連前兩年的三成都不到,這讓大家怎麼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4 PM

第二十五節 死中求活

  王培安倒是口齒伶俐,讓馮紫英頗為側目,但想一想,他和左良玉都是碼頭上跑江湖的,年齡雖小,但是見識卻未必差了,只怕比自己繼承的這具馮紫英身體還要強一些。

  也許唯一差一點兒的就是這兩人現在都還沒怎麼讀過書,只不過歷史上左良玉偌大的名聲,這王培安卻半點名氣都沒聽見過,也不知道是何故。

  歷史早在大周王朝建立之時就發生了改變,現在又因為自己這意外因素加入進來,還會繼續演變成什麼模樣,誰又能說得清楚?

  也許本身每個人的歷史就是充滿了不確定性,左良玉或許會因此不再在歷史留名,而這王培安說不定就會因此而成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呢?誰又說得清楚?

  馮紫英自己對能不能成為歷史留名的大人物興趣不大,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的觀念對他來說沒那麼強烈,前世中他就是一個無神論者,關注當下,過好今生好像更符合實際一些。

  就像現在,他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別連這花花世界都還沒有來得及享受,紈絝子弟的生活都還未來得及感受一番,就被這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白蓮教也好,聞香教也好,羅教也好,給滅了,那就真的太冤了。

  「四郎,我能理解你和你大伯的苦處難處,但是這恐怕不是他可以挑起民亂的理由,尤其是官府肯定不會理睬你這些說辭。」馮紫英字斟句酌,「如果他想要把自己從這樁潑天大禍裡摘出來,恐怕唯一的辦法就是,一要證明自己和那幫白蓮教匪沒有關係,二還需要立功。」

  王培安畢竟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很多問題自然無法像裝著一個幾十年現代官場經驗靈魂的馮紫英相比,遲疑了一下,「我大伯的確不是羅教的人啊,這周圍大家都知道,甲首也都清楚,……」

  「很好,街坊鄰里和里正如果能證明,這可以有一些作用,但還遠遠不夠,因為這樁事情已經鬧得了這麼大,而且你自己也說糧幫死了那麼多人,糧幫有多大勢力你應該清楚,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你大伯還需要立功來洗脫自己罪名。」

  馮紫英言辭懇切,他已經意識到如果這一趟自己和左良玉要想安然出城,恐怕還真的要落到這個王培安和他的大伯身上。

  「這……,馮大哥,我該怎麼做?」王培安緊握著手中的木棍,滿臉糾結的問道。

  他現在已經把馮紫英當成了救命稻草,大伯一家對他不薄,哪怕有一絲希望他也不願意看到大伯一家人出事兒。

  「你大伯對這一次教匪叛亂的事情怎麼看?」馮紫英思考了一下才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昨晚去看他,他就一直在說這事兒鬧大了,不知道該如何收尾,他也很害怕,我覺得他是不想發生這種事情的。」王培安瘦小的臉頰上滿是忐忑,「他現在肯定也不知道怎麼辦,我也不知道……」

  這種事情的確不是王培安一個小孩子能說得清楚的,王朝佐的想法王培安也未必能完全清楚。

  但是從王培安的說辭來看,起碼王朝佐肯定不是羅教,也就是白蓮教中人,那麼這還有迴旋餘地,而且如果王培安沒撒謊的話,王朝佐應該也沒有料到局面會演變成這樣,從常理來說,王朝佐肯定不願意如此,也不應該想要造反。

  馮紫英腦子裡也在激烈的思考,敢不敢冒險去見一見王培安這個大伯?他對王培安這個大伯一無所知,萬一去見了對方,對方卻突然翻臉,把自己交給白蓮教那邊,自己可真的就太冤了。

  可不見這個王朝佐,能不能出得了城?

  「四郎,你這個大伯為人如何?」馮紫英一邊思考,一邊慢聲問道,目光卻望向左良玉。

  「我大伯平素在這魏家胡同可是有口皆碑的,他為人特別仗義,大家都特別敬重他,……」王培安提起自己大伯還是格外自豪的,一聽小胸脯昂然道:「咱們這一片家裡出了點兒啥事兒,都是找他幫忙,他也了很樂於幫大家,……」

  左良玉也注意到了馮紫英的目光,連忙點頭:「馮大哥,四郎他大伯是咱們這邊有口皆碑的,吐口唾沫一顆釘,說啥就是啥,大家都都很信服他,願意聽他的,……」

  二人的說辭也符合馮紫英的判斷,若非如此,這王朝佐也不可能如此得人心,若是天性如此,倒是可以冒著一回險。

  「嗯,四郎,我願意幫你和你大伯這一回,但是我想和他見一面。」馮紫英的話語裡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連左良玉和王培安都下意識的願意相信對方,「如果可以的話,四郎你去找一下你大伯,我們找個地方見一個面,我和他談一談。」

  王培安有些遲疑,看了一眼左良玉,左良玉也有些緊張,「馮大哥,你要把我們出城的打算告訴四郎的大伯?」

  「嗯,既然是四郎的大伯,你們又如此誇讚他的為人,我想可以見一見,你們是我兄弟,我信得過你們,你們信得過他,那就沒什麼。」

  馮紫英的推心置腹讓左良玉和王培安胸中都是熱流湧動,尤其是左良玉,他覺得王培安和馮紫英只是第一次見面,而馮紫英能如此態度,完全是建立在信任自己的基礎之上,完全忘記了其實馮紫英和他也不過只是相處了一日而已。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能給人信任的魅力,而馮紫英前世靈魂帶來的經驗,加上他的神武將軍嫡子、國子監貢生這些名頭又為他的表現增添了一分光環,所以才使得左良玉和王培安都下意識的願意相信對方。

  「馮大哥,你放心,王伯肯定會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和四郎這一輩子都會記你的情,……」左良玉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咬著嘴唇道。

  「好了,二郎,四郎,咱們都是兄弟,就不說這些了,那就走吧,找個地方,二郎和四郎一道去找王伯,嗯,屆時,不要說太多,二郎你先問一問情況,看看王伯的態度,……」馮紫英沉吟著道:「不是不相信王伯,主要是王伯他周圍肯定還有很多人,有時候你們也明白身不由己,是不是?」

  馮紫英不得不想多了一些,性命攸關,別一不小心被人賣了,白白送了性命。

  左良玉從現在來說是可靠的,而且此子機敏,讓其和王培安一道去見王朝佐,起碼可以做出一些基本的判斷,看看王朝佐是否是真的不願意和白蓮教徒攪在一起,有什麼狀況,可以給自己一個預警。

  馮紫英的話倒是沒有引起王培安的什麼反感或者不安,或許在他看來自己大伯本身就不是那種人,自然心底坦蕩,「好,那馮大哥,你在哪裡等我們?」

  「馮大哥就在碧霞宮,也就是南壇外邊等我們。」左良玉想了一想才道:「那裡雖然遠了一點兒,但是穩妥。」

  馮紫英的話還是對左良玉有些提醒,左良玉不比王培安那麼性子單純,雖然他也確不信王朝佐不會對馮紫英有什麼惡意,但是如馮紫英所提醒的那樣,萬一王朝佐身邊的人有不軌心思呢?

  碧霞宮在慈育庵的東邊,已經靠近了外城牆和內城牆交匯處不遠了。

  雖然在這一線也有賊匪佈防,但是由於距離內城比較近,賊匪也不敢過於放肆,或許是不願意過度刺激內城裡的衛軍和漕軍,所以在這一帶還是以暗哨為主,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如果真的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真要一口氣衝到城牆下求救,未嘗不是一個死中求活的路子。

  王培安沒想那麼多,點點頭:「也行,我大伯他們就在東水門往這邊走的那處雜院子裡,我去過,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那馮大哥你就先到碧霞宮藏身,我和二郎先去找我大伯。」

  一行人繞過南壇,其實就是一個破舊不堪的祭壇,只不過這裡緊鄰碧霞宮,而碧霞宮再往下面走就是慈育庵,而在這幾處之家是一個很寬敞的廣場,應該是平素放社火趕廟會的聚居場所,只不過現在只有幾個蜷縮在碧霞宮外的台階下的乞丐外,便無其他人了。

  馮紫英選了碧霞宮後的一處角落藏身,這兩人才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6 PM

第二十六節 生存需要奮鬥

  見二人消失在黑暗中,馮紫英才又摸黑離開這一處角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左良玉和王培安或許沒問題,但王朝佐,他沒信心。

  他重新物色了一處地方,就在那祭壇斜對面的一處灌木叢後,這里正好可以觀察到從外城牆過來的小路,也能看到從南面過來的胡同小道,而先前拿出角落雖然隱秘,但是卻起不到觀察哨的作用。

  按照他和左良玉、王培安叮囑的,只要王朝佐一個人來,甚至不妨透露一些內情,但必須要一個人來。

  還是那句話,按照約定一個人來未必就意味著對方可靠,但是沒有按照約定的情況,那麼就肯定意味著對方有其他意圖。

  靠在草叢匍匐著,馮紫英卻是思緒聯翩。

  說實話,莫名其妙來到因為看了這一本《紅樓夢》就來到這個和與前世歷史似是而非的世界,之前馮紫英是真沒太多其他想法。

  那些穿越小說中主角一個個,要嘛就都基本上是理工科的高手,各種發明創意信手拈來,要嘛就是文壇奇才詩詞歌賦爛熟於胸,隨便剽竊點兒東西都能名動四方,走到哪個朝代都能如魚得水,但……

  他生病那兩天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真的不是那塊料子,或者說根本就沒那種好事兒。

  缺乏了社會政治經濟基礎的各種發明和剽竊,那就是耍流氓,這個世界耍流氓的結果要嘛就是被人家給吞得連渣滓都沒有,要嘛就是直接被劃入抄襲的無良文人。

  什麼改天換地所向披靡吊打無數歷史名人的本事他恐怕沒有,老老實實的蜷縮便宜老爹的羽翼下,先觀察一段時間穩住陣腳才是正經。

  求生,求活得更滋潤一些,是他現在的唯一想法,所以他很看重自己這個國子監貢生的資格,或許在那裡還能混出一個名堂來,不至於前途無亮。

  這個世界讓他有些迷惘,不知道是不是魂穿那兩日高燒燒得腦子有些發昏了,前世中一些東西總是回憶不起來。

  比如明代歷史,好吧,其實是他這個偽明粉除了略微趕潮流走馬觀花的看了看幾本《明朝那些事兒》和《萬曆十五年》外,其他還真沒太多歷史記憶。

  嗯,之所以對左良玉這麼熟悉,那也是因為他這個籍貫臨清的緣故,起碼還是要對自己籍貫所在的歷史名人知曉一些的。

  問題是這大周王朝基本上是沿襲了大明,嗯,無論是版圖還是各種規制,基本上就是依照大明的葫蘆畫瓢。

  這張士誠的子孫看來也沒啥能耐,基本上把大周和大明的關係就變成了南宋和北宋的關係,都是先佔南京為都,然後迅即遷都北京,一樣的南北兩京體制,太有意思了。

  所以對馮紫英來說,如果能多回憶起晚明歷史中很多細節,嗯,這個可能會有變化,那麼多回憶起一些這個時代的文武牛人,甭管是拉好關係還是結為兄弟,那都是一條條人脈啊。

  這個時代的三同,同窗、同鄉、同科,另外還要加一個同黨,呃,這個同黨可不一定是貶義詞,晚明黨爭那是血雨腥風的,但都是極具戰鬥力的,這幾同都是真正的老鐵集中營啊。

  只要處好關係,再玩一玩什麼「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和「為萬世開太平」的「壯志雄心」套路,那妥妥的可以有一段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的風流倜儻生活啊。

  但殘酷的現實立即抽了自己一巴掌,且不說塞外蒙古和關外女真人的虎視眈眈,現在似乎連山東這樣的大周腹地裡白蓮教都如此猖獗,甚至連在江浙那邊肆虐未止的倭人都跑到這邊來攪風攪雨了。

  這讓人不寒而慄,也不能不讓馮紫英好好琢磨一下這大周王朝能堅持多久?

  別連平均年齡七十六的這個歲數自己都活不到,這局面就給崩了吧?呃,這個時代可能平均年齡就算是五十吧,那自己也還有將近四十年好日子呢,大周兄弟,好歹你也要撐過去讓我別白穿一回啊。

  ******

  王朝佐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這兩個少年,一個是自己侄兒,一個是素有臨清東外城孩子王之稱的左家二郎。

  之前這神神秘秘的要見自己,可自己這個時候哪有時間來和兩個小孩子淘神?這都啥時候了?

  但是沒想到兩個小孩子卻格外固執倔強,而且非要自己避開其他人,這讓他又氣又惱又好笑。

  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傢伙居然也大言炎炎的要和自己談正事兒大事兒,懂得起什麼叫正事兒,什麼叫大事兒麼?

  他現在本來就心亂如麻,哪裡還有心思來和小孩子計較這些,所以根本就不想搭理對方,如果不是左家二郎那一句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他早就扭頭就走了。

  左家二郎和自己這個侄兒不一樣,別看只有十二歲不到,但是論心機尋常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都未必能有他活泛,問題心思再活泛,對自己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特別是現在,如果不是想要叮囑自己侄兒趕緊回家藏起來,他真的懶得一見。

  避開眾人,王朝佐清了清嗓子,「左二郎,我知道肯定是你攛掇四郎來的,說吧,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我聽著。」

  「不,大伯,是我提出來要見大伯的,不是二郎的意思。」王培安一臉倔強,抬起目光注視著自己大伯,「我怕大伯走錯路。」

  「哦?」王朝佐大吃一驚,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這個才十一歲的侄兒,這不可能是自己這個侄兒嘴裡能說出來的話,下意識的就想讓人去查看兩個少年郎還有無其他人跟著來,但迅即又克制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盯著對方:「四郎,這是誰教你的話?」

  「大伯,我……」王培安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王朝佐粗暴而又可以壓抑下的低沉聲音所打斷:「我只問你,是誰教你說這話的?」

  「王伯,四郎說的話對不對?」感覺到王培安有些承受不住王朝佐的目光壓力,左良玉咬著牙關道:「魏家胡同左近幾百戶人的生死就在王伯你手上,不是麼?」

  左良玉很想用文縐縐且有簡練利索的話語來反擊王朝佐,但「一言而決」這個詞兒他愣是說不出來,他有些遺憾的想著,如果換了馮大哥來說,肯定會說得格外的精闢利落,讓王伯無言以對。

  和馮紫英接觸雖然才一天,但是兩個人幾乎一直對話交流,他對馮紫英有些話語詞語都有些不太適應,但他以為這應該才是國子監貢生的實力表現,嗯,讀書人,士人,理當如此。

  小時候他就曾經聽母親說起過,父親一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能進州學,可父親早逝,母親後來也逝去,左家這麼沒落下來,便再無希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6 PM

第二十七節 艱難時世,更需風雨

  王朝佐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四周,這才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想到這兩個少年郎背後還真的有大人物,是柳憲台,還是張府台?

  作為魏家胡同左近這幾條街面上編織匠戶的帶頭大哥,王朝佐的確沒想到局面會演變到現在這種局面,當羅教的教徒們捲入進來時,他就已經意識到了出大事兒了,弄不好王家滅三族只怕都是輕鬆的了,問題是他現在能有退路麼?

  最早的挑頭不就是編織匠戶們、碼頭的力夫加上城外的窯工們鬧騰起來的麼?他這個時候已經覺察到這是有人極為隱秘巧妙的把自己引到了一條不歸路上。

  民變都不算個啥事兒,哪年收租收稅不鬧出點兒事兒來,只要有大戶在其中遮掩調和,官府不會當真,頂多也就是囚枷幾天,找幾個人去州獄裡去呆上一段時間,在上下打點一番,就了事大吉了。

  他王朝佐手底下啥都沒有,就是有人,好幾百戶人都在靠著這柳編餬口,可這常稅監實在太可惡了,弄得天怒人怨,沒有了客商來,就沒有人要這柳編筐和草袋,這拖兒帶女的兩三千號人吶,要嘛就只有外出逃荒賣身為奴,要嘛就只有活生生餓死。

  王朝佐不是沒有經歷過餓死人的光景,元熙十七年,山東大旱,餓殍遍野,三月初三臨清城一下子湧入超過兩萬人的流民,光是三月十二一日便餓死數十人,城外野狗吃人,眼珠子都吃得由紅變紫了。

  話說回來,哪朝哪代不餓死人?當今太上皇親政四十年,號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不也一樣有元熙九年,元熙十七年,元熙二十九年,元熙三十三年,元熙三十八年的五次大災麼?

  元熙九年北直隸起旱蝗並起,光是保定府逃荒到山東的就超過十萬人,後來回去能有一半沒?不是路上餓死,就是得病而死。

  近的這元熙三十八年,河南發大水,緊接著又起瘟疫,逃荒者甚眾,開封府和歸德府災民湧入山東,山東三司不得不在兩省交界處設置哨卡禁止災民入境,最後引發大規模民變甚至變了叛亂。

  後來還是京城來了巡按,調動周近營兵,甚至差點就動用京師三大營的兵,才算把民亂壓下來。

  餓死人在王朝佐看來也很正常,可是要餓死自己這街坊鄰居甚至包括自己一家人,就沒有人願意了。

  有人出主意而且還能幫著打點斡旋,王朝佐知道自己沒得選,只能去當這個出頭椽子。

  問題是他以為當個出頭椽子也就是去經點兒風雨罷了,爛一截也就爛一截吧,他準備認命,幾年牢獄飯吃得起,他也早就安排好了人,但何曾想到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這就不是出頭椽子先爛的問題,這是要把整個魏家胡同所有匠戶生計給毀了不少,還得要收多少人命啊。

  他意識到了危險,但是卻無力改變,這個時候他能怎麼辦?他無計可施,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手底下一幫人都是粗漢,而那羅教來人更是隨時盯著自己,若非是兩個少年,其中還有一個自己侄兒假托家事來尋,只怕還會跟著自己。

  王朝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左二郎,我知道你些本事,但是這等事情不是你能插嘴的,你告訴我誰讓你來的,意欲如何?」

  「王伯,我會告訴你,但只限於你一人知道,你得跟我走。」左良玉心中湧蕩著一股子難以表達的氣兒,在他心間四處亂竄。

  讓他王伯眼中那份鄭重其事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起碼從來沒對自己如此過,好歹王伯也是幾百戶匠戶的頭兒,在外城也算是一個人物,平素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但今日之後,王伯再不敢小覷自己。

  「哦?」王朝佐驚疑不定,難道真的還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人物在左家二郎背後?「二郎,你若是不告訴我是何人,我如何能與你走?那人在何處?」

  「王伯,你若是信我,便跟我走,只是你一人,四郎也是見過的,你當相信四郎不會害你吧?」覺察到對方意動,左良玉心中也稍微鬆了一口氣。

  若是這王朝佐堅持要自己說是誰指使而來,他還有些猶豫,萬一透露了馮大哥的身份,卻又被王朝佐出賣,那自己可就百死莫贖了。

  看見自己侄兒用力的點點頭,卻一語不發,王朝佐也有些好奇,是何許人如此本事,居然能把自己侄兒和左家二郎這兩個臨清外城的浪蕩子如此折服住?

  問題是自己一人跟隨而去,這邊的事情又當如何?還有那羅教來的人該如何應付?

  思考再三,王朝佐有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兩個少年郎,最終還是下了決心,「二郎,我頂多能以回家為名騰出半個時辰時間,那人在何處?」

  「半個時辰夠了,半刻時間便可到。」左良玉遲疑了一下,「只是王伯萬不可將此事向他人言。」

  「你這小子,這等事情還需要你來教你王伯麼?」王朝佐冷笑道。

  把手裡的事情交代給魏相童,也是魏家胡同的老人,只說自己家裡有點兒急事半個時辰就回來,對羅教來人則稱是家裡媳婦人不好得回家去看看,這也是實話,周圍人都知道,羅教來人雖然也有些不情不願,但是還是沒說什麼,只說要盡快回來。

  王朝佐倒也不怕左良玉和自己耍什麼花招,真要對自己不利,王培安不會這麼坦然,這點兒底細王朝佐還是看得出來,他覺得應該真是有什麼大人物在背後,只不過藏身在暗處,才會唆使這兩個傢伙來找自己。

  只是不知道這隱藏的人物究竟是哪個來路。

  這臨清州乃是東昌府下最重要的州縣,沿襲明制,臨清州屬於散州,隸屬於東昌府,但是地位高於其他縣,加之臨清兵備道、臨清衛和臨清鈔關設立於此,再加上臨清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臨清州的地位直線上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臨清州的知州已經不比省屬直隸州差多少了,朝中也有過建議要將臨清州升格為直隸州,但一直未能如願。

  如若論權力,毫無疑問應該是兵備道柳憲台的權力最大,但是柳憲台已經率軍南下兗州了,不可能是他;其次就是章府台,但章府台素來懦弱,王朝佐估摸著對方怕是沒有這份膽魄。

  其實臨清內城中還有一個大人物,那就是常稅監,可以通天的人物,可以說一切原委都是因他而起,只是這等人物根本不屑於和下邊人打交道,便是憲台、府台和學台和衛所指揮使幾位大人都難得結交。

  這廝眼裡只認銀子,若非這廝在這裡胡作非為,弄得天怒人怨,又如何會引發今日這場風波?

  半刻時間不到,王朝佐已經跟著左良玉和王培安二人到了碧霞宮外的南壇處。

  「就在這裡?」王朝佐有些疑惑,這裡距離魏家胡同不遠,照理說如果是內城出來的人,是不應該選擇這種地方作為見面地點的,反倒是更遠一些的琉璃井一帶可能還要更隱秘一些。

  左良玉找了一圈,沒見著馮紫英,也有些急了,約定在這裡,也沒有超時,怎麼會人沒見了?難道就這一會兒還出事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7 PM

第二十八節 以勢壓人,以情「感」人

  馮紫英其實就一直潛藏在灌木叢中觀察著情況。

  只有三人來的,後邊也沒有人,他甚至還等到這三人找了一大圈兒,差點兒爭吵起來才走了出來。

  火把下王朝佐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郎,雖然這個少年郎竭力想要表現出他的雍容閒適,但是王朝佐還是能看得出來對方有些緊張。

  「就是他?二郎,四郎,你說的就是他找我能解決我們幾百戶人的生死?」王朝佐忍不住想要暴怒,但是卻又忍耐下來,變成了厲聲冷笑,「你們這是吃飽了撐的來打趣我麼?」

  「王朝佐,你好大膽!」真正走到這一步,馮紫英也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沉聲道:「你覺得我是在戲耍你?你都可以把魏家胡同這一坊的幾百人性命拿來作兒戲而不自知,這個時候卻又來計較起這些微末之事來了?」

  王朝佐嚇了一大跳,眼前這個少年郎雖然年幼,看樣子不過十三四歲,但是面對自己時竟然有一股子昂揚凌厲之意撲面而來,似乎在面見章府台時也不過如此。

  「少年郎,你是何人?」王朝佐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之人,雖然心下有些發虛,但是表面上卻沒露聲色。

  「我是什麼人我會告訴你,但我想問一問你,你是否真的打算讓這魏家胡同左近數百戶人都一起為你殉葬?」馮紫英沒有理睬對方,徑直問道:「你打算帶著魏家胡同幾百戶人和哪些白蓮教匪一起造反?」

  先劃線,讓其與白蓮教徒區分開來,避免其覺得沒有出路,真的要和白蓮教合流,那自己出城就無路了。

  王朝佐深吸了一口氣,「王某和兄弟們只想討一口飯吃,為了一家人生計,絕無造反之意,那白蓮教徒為何會進城來,意欲何為,王某也委實不知。」

  「絕無造反之意?那你為何還與那些白蓮教徒勾連往來?」覺察到王朝佐話語裡的軟弱,馮紫英立即追問道。

  馮紫英知道對方此時應當是惶恐不安的,這個時候既要讓對方覺得他不是和白蓮教一夥的,並無造反之意,但是又要讓其意識到他現在已經處於泥潭中難以洗脫自己的罪責了,要想脫罪,那就要找外援,就要想辦法立功贖罪。

  「我和他們並無勾連,……」話一出口王朝佐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示弱氣虛了,迅即又道:「我們只想求個活路,這樣下去,我們魏家胡同幾百戶人遲早要嘛離家逃荒,要嘛就得餓死!」

  馮紫英心中也是暗嘆,他自然知道這常稅監在臨清城已經攪得天怒人怨,但是這是當今聖上派來的,尋常人又如何能置喙?這等尋常百姓的生死又何曾放在這幫閹人心上?

  只不過他現在還得要為自己的生存掙扎,還顧不上那麼多了。

  「求活路不是這種求法,你這是在尋抄家滅族!」馮紫英狠聲道:「現在你和白蓮教糾纏不清,若是沒有一個能讓人信服的說法,恐怕真的明年這個時候就是你們的忌日了。」

  「說了這麼多,你究竟是什麼來頭,想要我幹什麼?」王朝佐冷笑了一聲,「我從來不信有什麼善人來幫我們這些窮苦人。」

  馮紫英不為所動,這個時候說其他的也沒有意義,「我乃神武將軍馮唐之子,京師國子監貢生,此番回老家來本是弔喪,未曾想到卻遭遇這等事情,……」

  王朝佐一凜。

  臨清三大家,周家,任家,馮家,馮家還要排在最後,但主要因為是馮家除了京師一支屬於武家勳貴尚有些聲勢外,其餘旁支都碌碌,而周家和任家都是士人出身,但這少年郎若是馮家在京師一支中那神武將軍馮唐之子,而且還是那國子監貢生出身,那就不簡單了。

  「馮公子想要出城?」王朝佐委實想不出自己對對方有何價值,除了出城。

  「出城對我來說不難,但是二郎和四郎都算是我的朋友,我亦不忍鄉鄰因此而受屠戮,所以我才會讓二郎和四郎來尋你,我也久聞你在柳編匠戶中頗有義名,所以也願意為你等解此厄難,……」

  王朝佐目光閃爍,臉色也陰晴不定,好半晌才悠悠的道:「解我等劫難?這世道還有如此善心之人麼?馮公子你覺得我該相信你麼?」

  馮紫英擺擺手,「二郎,四郎,你們倆先到那邊去,我和他單獨談談。」

  左良玉和王培安都是一愣,不知道該不該聽,王朝佐似乎也意識到了一些什麼,深吸了一口氣,「二郎,四郎,你們先過去。」

  見二人都是這個態度,左良玉和王培安只能離開,一直走到距離馮紫英和王朝佐二人二三十米開外的碧霞宮牆邊上去了,王朝佐才冷冷的道:「還覺得不好當著他們倆說?這下可以了吧。」

  馮紫英見狀也知道恐怕王朝佐對外人成見很深,很難相信自己是幫他,這種情形下若是不能贏得對方相信,還真有些麻煩。

  「我要保我家宅安寧,另外我也需要一些功績。」既然如此,馮紫英反而態度越發強硬起來,「白蓮教匪必須被剿滅,否則臨清和東昌府便不得安寧,你,王朝佐,要想脫罪免責,就必須要立功贖罪,要協助官軍拿下這幫亂匪,我可以保你一家老小性命,其他的我不敢保證!」

  王朝佐的臉頰在碧霞宮大堂裡搖曳的香火透出來的黯淡光下微微抽搐,似乎一下子就被這番話給壓倒了,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我們沒想造反,我們也是被逼的,而且……」

  「這些話和我說沒用,而且我也可以肯定你對誰說都沒用,所以還不如爛在你肚子裡。」馮紫英粗暴的打斷對方:「王朝佐,你也活了幾十歲了,不會連著點兒事情都堪不明白吧?」

  王朝佐整個精神都萎靡了下來,幾乎要咬牙切齒:「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可是……」

  「行了,你知我知就行了,沒必要再讓二郎四郎他們知道,知道了也無濟於事,你要明白,你說出去,只會徒招禍端。」馮紫英牢牢的控制住局面,語氣卻變得越發冷淡,「我告訴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我保你一家性命無憂,至於其他……」

  火光下王朝佐的面色不斷變幻,最終還是堅定下來,「馮公子,我王朝佐惜命,也想保住一家人性命,但若是要讓我丟開其他兄弟鄰居們的性命來求自家安全,我做不到,此事本身就是我為頭,若是要論罪,那也該我去,……」

  馮紫英死死的盯住對方,王朝佐沒有迴避馮紫英有些凶狠的目光,顯得格外坦然:「馮公子,我知道你是將門世家,你想要立功,沒問題,我也知道事情鬧得這麼大,左右是個死,但我不想我的兄弟鄰居們都一起死,如果你能答應我的要求,那麼你說的一切我都可以做到,包括我的性命,但我的兄弟和鄰居們,你要保住他們……」

  雖說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同情心氾濫的時候,但馮紫英內心還是有些微動。

  講義氣很容易讓自己身陷死地,但不得不說這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個可貴的品質,也是人格魅力的一部分,起碼馮紫英是這樣看待的,也難怪王朝佐在這柳編匠戶裡有如此聲勢和影響力。

  馮紫英下意識的搓了搓下頜,這是前世帶來的習慣,這看在王朝佐眼裡卻更襯托出對方神色的老練狠辣與年齡的不相符,顯得格外詭異。

  或許這就是將門世家子弟天生養成的狠厲和果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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