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瑞根 -【數風流人物】《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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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1:20 PM

第三十節 來得好!

  今日天氣不錯,雖然進入十月之後天氣轉冷,已然有幾分要下雪的模樣,今日天上雲層卻厚實,陽光難以穿透,但總的來說,也還晴朗。

  這出游的人自然不少,好在京師百姓也大多知曉這等每月逢五多是書院休沐之日,自然有不少學子出遊,所以尋常人也都不來趕這個時候。

  當然若是有想要借此機會物色一個合適女婿的士紳人家,也不會錯過這樣一個機會。

  葡萄園歷來都是眾多遊人休憩歇息所在,敬香祈福完畢,優哉游哉走一圈,然後尋個合適地方,親朋好友坐以論道,豈不快哉?

  葡萄園二三十畝地裡分成了好幾大塊,寺裡也在葡萄架下搭設了一些石凳,可供香客遊人歇息。

  而且還巧妙的利用這藤架曲曲折折的勾勒出許多大小不一的掩映之處,也成為最受歡迎的去處。

  眼見得前面幾人步伐甚快,而且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馮紫英也就收了要上去叨擾一番的想法。

  沿著葡萄園走了一圈,估摸著也是快巳正了,這園子裡遮陰蔽日,星星落落的光線灑落下來,倒也別有一番意境。

  按照賈府那邊的慣例,像這種到廟裡敬香祈福的,都得要巳正兩刻左右,所以還得要等一會兒。

  「這是我們先到的,你們怎麼不講理?」雲裳有些清脆的聲音在空氣中格外的悅耳,緊接著就是瑞祥那虛張聲勢的聲音:「是啊,你們還是讀書人,怎麼能這樣?」

  「喲,我們怎麼不講理了?那我們來講講理,憑什麼你們兩人就能佔著這麼一大片兒地方,還不讓別人過來?這大護國寺葡萄園成了你們家的了?便是皇上來敬香也不至於如此吧?你們是哪家的丫頭小子?天子腳下,可容不得什麼人隨意污人清白,那我們可是不依的。」

  話語中帶著些許笑謔的味道,馮紫英心中稍微放下,看樣子人家也只是逗弄瑞祥和雲裳這兩人,而且好像有些耳熟。

  還未走攏,馮紫英就已經看見了那白袍錦帶的青年和兩個少年笑吟吟的站在葡萄架邊兒上,而瑞祥和雲裳卻一人佔著一根長條石凳,氣鼓鼓的嚷嚷著。

  「我們先來,說了這裡有人,總的有個先來後到吧?」雲裳仰著脖子漲紅了臉道。

  「先來後到的規矩當然要講,但你不能說你一個人來了葡萄園,就說這整個葡萄園都歸你了吧?那你怎麼不喊清場,讓大家都離開,就讓你們兩佔著這兒呢?乾脆這大護國寺都歸你們了,行不行?」那年齡最小的少年郎嘴角掛著俏皮的微笑:「天下可沒這道理。」

  被這少年郎兩句話擠兌得說不出話來,本來好不容易佔著這比較偏僻的地方嗎,沒多少人來,琢磨著待會兒林姑娘來了,就能就這個地方見面說話。

  少爺啥都沒瞞她,只說這丫頭要見面,雲裳越發覺得這位林姑娘恐怕日後就是自家主母了,還不得先好好討好一番。

  之前她就專門找瑞祥打探過這位林姑娘性子,知道這位林姑娘好像不是那麼好相處的,所以也是越發小心,就是想要給林姑娘留下一個好印象,沒想到這第一樁事兒就辦砸了。

  要說的確不佔理兒,這麼大一處地方,方圓好幾丈,兩個石凳,每個石凳都能做三四個人綽綽有餘,怎麼就得要一人佔一個,還得要攆別人走?天下沒這個道理。

  可這話又不能挑明說,否則就更不佔理兒。

  「你!」被那少年郎擠兌的眼圈都快要紅了,雲裳咬著嘴唇,氣得略有凸起的小胸脯起伏不定。

  馮紫英也覺得好笑,這雲裳看來也是一個只能在家門口耍強的角色,把瑞祥欺負得服服帖帖,遇上外人就不行了。

  不過人家一看都是幾個有身份的人,估摸著雲裳也是擔心替自己招事兒,若是讓老娘知道了,她又吃不了兜著走了。

  「喂,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丫頭,是不是有點兒勝之不武啊?這可是皇城根下,天下腳下啊,首善之地呢,還有沒有王法?」這一嗓子扯出去,馮紫英就沒打算輕易善了。

  既來之則安之,遇上了,好歹也得折騰出一點兒事情來加深印象不是?總不能隨隨便便就這麼了事兒了吧?

  馮紫英其實挺想和這幾人認識一下的,只不過以這樣一種方式登台見面,卻非他所願。

  但是現在立場涇渭分明,卻不容得他不出面。

  打狗還要看主人,雲裳和瑞祥好歹是自己的人,再不出面,真要被人家擠兌得狼狽不堪,那也是丟自己的臉。

  「喲,終於有人露面了,還以為真的就這兩人也敢誇口要在這天子腳下強詞奪理的佔山為王呢。」另外一個明顯是最年輕少年郎兄長的少年也饒有興致的看著馮紫英,「吃飯吃米,說話說理,誰欺負誰,可不能以人多或者男女和年齡來衡量。」

  不是省油的燈,馮紫英卻不在意,笑吟吟的注視著對方:「喲,原來是這樣,敢情我這一個丫鬟一個僕僮,兩個人加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出頭,大字都識不了幾個,居然能把三個文采風流名滿京師的崇文書院翹楚人物給欺負了,那我覺得我自己可能真的可以在京師城裡橫著走路了。」

  馮紫英笑得格外暢快。

  三人卻是微微變色,這廝居然認識自己三人?而且句句話都把自己三人套住。

  那名青年還在若有所思,那兩兄弟中間的兄長卻已經拱手一禮,「看來兄台是認識我們幾人了,若是有唐突之處,還請海涵,先前不過是一些玩笑之詞,若是兄台有家眷要來,我等迴避便是。」

  馮紫英這張臉看上去怎麼看都像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了,這年頭十四五歲成婚也很正常,若是攜帶家眷來一遊,想要尋個隱蔽地方安頓,所以先行安排僕從來尋合適地點,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兩兄弟當然不是如此通情達理的人,關鍵在於對方已經知曉自己一行人底細,而自己這邊卻對對方一無所知,而且知曉自己三人身份,還敢如此,就說明不簡單了。

  這等情況下,若是衝突起來,只怕己方要吃虧。

  「哦?那就不是我的丫鬟僕僮欺負你們,是你們欺負他們了?」馮紫英得寸進尺,背負雙手,一雙星目落在三人身上,這崇文書院的學子,算起來和自己都是「對手」了,若非今日要和小丫頭見面,他還真想要領教一番。

  被馮紫英的話噎得一窒,那少年兄長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旁邊的青年,不出所料,那白袍少年面色平靜,也是拱手一禮。

  「先前若有冒犯,還請原諒,不過若說是欺負了誰,未免誇大其詞,遣人佔地霸位,恐怕在這等京師民眾來往流連之地並不合適,若真是有所需要,也當向旁人說明才對,你的丫鬟僕僮這般行為,也本該你這個當主人的來道歉才對。」

  馮紫英樂了,這才是正常發揮嘛。

  自己還在說崇正書院學子,以官宦士紳子弟居多,貧寒士子反而不多了,而且觀這三人舉手投足的氣度,也不類自己在青檀書院裡的同學們,淡定自信中還有幾分謹慎。

  若是青檀書院的同學們,那就是昂揚中帶著些許咄咄逼人了。

  「喲,看來這倒打一耙的本事不小啊。」馮紫英也回了一禮,但話語卻半點不讓,「我這丫鬟僕僮若是真的有什麼過錯,我這個主人自然責無旁貸,但他們被幾個大學子言語圍攻擠兌,不知道究竟犯了什麼錯誤,值當以忠君報國為己任的崇正學子這般追究不休?莫非這大護國寺的葡萄園就只有這一處地方,值得崇正學子非要在這裡糾纏不休?」

  這話就有點兒誣良為盜的感覺了,白袍青年見對方口口聲聲把崇正學子這個身份扣住,心裡越發警惕。

  想想也是這話若是傳出去說幾個崇正書院大名鼎鼎的才子卻和某家丫鬟僕僮為了爭一處歇息之地爭執不下,甭管前因後果如何,這話題傳出去,只怕立即就會成為京師城中的一大笑話。

  那通惠書院和青檀書院乃至於疊翠書院只怕更要趁機大做文章了,這對書院的聲譽絕對是一大破壞。

  想到這裡白袍青年知道再爭下去絕對不合適,還不如趕緊撤退。

  「兄台既然認定如此,我等也無話說,只是是非對錯,我想公道自在人心,我觀兄台也非那等蠻不講理之人,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這是要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再見,後會有期了?

  約架?

  那可不行,相逢不如偶遇,探自己的底,那你不該先自報家門?

  馮紫英已經認定對面這三人都應該是崇正書院的精英人物,這樣找上門來,豈能如此放過?

  「我麼?青檀書院山東臨清馮鏗馮紫英。」馮紫英淺笑著一拱手,拉開架勢,想走,往哪裡走?「還未請教三位尊姓大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6 11:22 PM

第三十一節 相逢不如偶遇

  白袍青年原本是打算隨便應付一句就抽身走人,未曾想到對方卻如此鄭重其事的報上大名,而且關鍵是這傢伙居然是馮紫英那廝?!

  這傢伙的大名這段時間可是在京師學子裡無人不知了。

  不僅僅是因為其山東之行膽魄過人出謀劃策協助李三才、喬應甲和陳敬軒大破白蓮教匪叛亂,而且更在於此人竟然從國子監前往青檀書院讀書,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此子竟然是武勳出身!

  無論從哪一條來說,此人都不該去青檀書院讀書。

  這等人,最好去處就是呆在國子監混個官身,或者就是日後襲爵。

  如果真有毅力志氣要讀出一番書來,那首選當時通惠書院,那是軍籍子弟尤其是北地九邊附籍衛鎮出身的士子的最好去處。

  再其次也該是崇正書院,這是京師官宦子弟和士紳望族大本營。

  武勳雖然在文官心目中地位有些不堪,但是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到崇文書院讀書也說得過去。

  唯獨到素以吸納各省貧寒士子為己任的青檀書院就有點兒讓人難以接受了。

  只是此時卻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對方報出名來,而且顯然是在知曉自己三人是崇正書院學子的時候,那麼再要想一走了之,恐怕就不行了。

  日後傳出去崇正書院怕了他青檀書院,自己三人就成了書院罪人了。

  白袍青年和少年兩兄弟臉上都掠過一抹不可思議日了狗的神色,怎麼會在這裡遇上這個傢伙?可真的是倒了大黴了。

  這廝以十二歲之齡山東之行一趟贏得朝廷上下好名聲,現下正是焦點人物,關鍵是這廝又是武勳出身,說難聽一點兒,就是一個紈袴,就算是自己三人怎麼折辱了他,也難以收穫多少名聲,可若是不小心陰溝裡翻了船,被這個傢伙給咬一口,那可就真的是顏面盡失了。

  而且這廝恰恰又是那喬應甲看重推薦之人,而自己父親卻又在都察院擔任御史裡,前幾日裡父親還在說喬應甲極有可能要出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就是說可能要出任自己父親上司。

  雖說這科道言官風骨硬,不在乎品軼,但如果是直接上司那又另當別論。

  白袍青年很不想報名,那兩位也一樣,可是面對人家知曉了自家出身卻不做聲的悄然遠遁,日後真要被這廝宣揚出來,那就是真真醜事了。

  沉吟半晌,白袍青年和另外兩位交換了一下無奈的眼神,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崇正書院,湖廣武陵楊嗣昌。」

  「崇正書院,河南歸德侯恂、侯恪。」

  就在馮紫英和楊嗣昌與侯氏兄弟對上的時候,一輛馬車已經悄然停下,兩個苗條的身影在下來之後,忙不迭的扶著另外兩個嬌俏少女下車。

  林黛玉眉尖微蹙,看著這個先自己一步下車的少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掉對方。

  都快要出門了,不知道這丫頭從哪裡蹦出來,得知自己要來大護國寺敬香時,非得要纏著來,有心要拒絕,一來二人關係一直不錯,二來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拒絕,最終不得不這個丫頭一起來了。

  一路上林黛玉都在琢磨這該如何把這丫頭給支開。

  馮大哥是肯定不會去敬香的,大殿佛堂都是人來人往,根本沒有合適的地方,林黛玉也提前打聽過了,真正寬敞而又合適的地方就只有葡萄園了。

  葡萄園佔地幾十畝,而且分成了大小不一的許多快,一直是夏日裡大家來乘涼的好去處,但現在已經立冬多日,這園子裡肯定就沒有多少人了,即便是有,那麼大一處地方,自然能找到合適的見面機會。

  「林姐姐,快一點兒,你怕是從來沒來過吧?」少女左顧右盼,打量著護國寺的大門,「我可是來過兩回了,不過他們都說這裡香火不太靈驗呢,興許是拜的太多,菩薩也顧不過來了吧。」

  「小姐!」跟隨著的丫頭趕緊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可別在這裡說這些,免得菩薩怪罪。」

  「行了,菩薩大人大量,哪裡會計較這些?」少女輕笑,「林姐姐,走吧,若是時間晚了,那咱們便在這裡叨擾一頓素齋,省得著急忙慌的回去,姐姐和夏婆子說一聲,保管她不敢吱聲。。」

  「你這丫頭,慣會支嘴。」林黛玉埋怨道:「這府裡人也是我能使喚的?你這個正經主子不去說,卻整日裡支使我這個外人得罪人,也不怕我日後被人給嫉恨攆出去?」

  「喲,誰不知道姐姐是最得老祖宗疼愛的?哪個瞎了眼迷了心的敢這般,那真的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膽了。」少女靈動的眼珠兒一轉,「嗯,若是要穩妥呢,姐姐若是進了咱們賈家大門,成了一家人,那就再穩妥不過了。」

  林黛玉一聽這話,頓時臉色一正,「探丫頭,日後少在人面前說這些不著調的話,我是林家人,可沒那福氣進你們賈家,現在也不過就是寄人籬下,暫且棲身罷了,沒準兒呆兩年,老祖宗見得厭了,我爹也就把我接回蘇州去了。」

  見林黛玉有些惱了,賈探春也不在意,笑嘻嘻拉著林黛玉的手道:「姐姐不喜歡聽,日後我不說便是,只可惜我那個二哥……」

  林黛玉冷冷的睃了探春一眼,探春吐了吐舌頭,不再說下去,林黛玉這才臉色好看了一些,「走吧,整日裡胡嚼舌頭,總有一日你要出門,那時候我看你還要這麼多嘴麼?」

  一句話說得探春也紅了臉,推搡著林黛玉,「好姐姐,我都沒說你了,怎地你卻說起我來了?」

  林黛玉有些意外,怎地這等平日裡的信口話,卻讓這丫頭害羞起來?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想著馮大哥已經在廟裡,林黛玉便有些心馳神往。

  一個多月沒見面了,聽說他去了青檀書院,那青檀書院據說是京師城裡一等一的嚴苛之地,也不知道他吃得消吃不消那等規矩?

  看看寶二哥就是在府裡請個塾師教書都這般混賴著數日子,若是去那青檀書院,那還不得給憋死?

  就在黛玉和探春在紫鵑和侍書攙扶下下車,另外跟在後面的夏婆子和兩個僕婦也從後面車下來趕了上來,簇擁著二女準備入內。

  此時另外一輛車馬車和一頂小轎也剛好到了。

  「爹,到了。」一個少年翻身就從車裡鑽了下來,有些興奮的四下打量。

  「唔。」一個中年男子從馬車裡下來,目光沉靜,似乎有些感觸,「也不知道這一趟要多久才能回京師了。」

  「爹,你不願意去東昌府?」少年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父親,據他所知,父親是因為在刑部主事位置上做得極好,這才獲得了吏部那邊的欣賞,此次出缺補缺,吏部那邊推薦他出任東昌府知府,那也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擢拔,許多人都羨慕得眼紅。

  「也不是,說了你也不懂。」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兒子,「君庸,為父去了山東,你在書院須得要謹言慎行,認真讀書,我不求你下科便能春闈折桂,但後年的秋闈卻要力爭一回。」

  「父親放心,兒子不敢放肆,而且阿母和阿姐也還在京中,……」少年肅然道。

  「爹爹放心,君庸已經懂事,而且崇文書院學風甚正,頗多英才,……」小轎轎簾被丫鬟拉開,一個窈窕修長的身影下轎,帷帽垂網遮至肩頭。

  「嗯。」看了一眼女兒,中年男子想到女兒已經十五,原本還說要藉著在京之時替女兒物色一樁合適的婚姻,但這一年多來自己在刑部忙得昏天黑地,加之夫人一直不太適應京師的天氣,一直到下半年才算是慢慢安穩下來,未曾想到自己卻又要赴山東任職了,所以只能把家小留在京中,免得折騰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男子又皺眉問道:「聽說那楊文弱才氣縱橫,不輸韓簡與?」

  「爹爹也知道楊文弱?」少年一揚眉,頗為自豪的道:「文弱兄才高八斗,那韓簡與雖說名滿江南,我看也未必能勝過文弱兄,而且書院裡除了文弱兄外,像侯氏兄弟一樣出類拔萃,……」

  「可是那禮部侯郎中之子?」男子顯然也聽過侯氏兄弟的名聲,微微點頭。

  「爹爹也聽說過?正是。」少年很是興奮,「此兄弟二人年齡不大,但是自幼讀書,被書院掌院嘉譽有加,……」

  「那侯氏兄弟多大了?」中年男子來了興趣。

  「若谷比我大一歲,若朴比我小一歲。」少年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身旁的女子卻已經明白了自己父親的心思,臉頰滾燙,也幸虧有帷帽遮臉,「爹爹!」

  中年男子也覺得自己有些心急了,這事兒可以下來慢慢打聽,但卻需要記在心上了。

  自家女兒才慧過人,等閒男子很難入眼,若非如此,也不會蹉跎至今,雖說十五歲不算大,但是自己這一去山東怕是又要兩三年難得回京,那拖下去就有些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04 AM

第三十二節 沈氏

  「君庸,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崇正書院雖然學風頗正,但免不了有些紈絝子弟,驕嬌二氣也少不了,我還是有些遺憾該把你送到青檀書院去吃吃苦。」中年男子搖了搖頭,只是時過境遷,說這些也沒意義了。

  「爹,我看青檀書院也未必就有多好,連那武勳子弟都能去……」少年有些不服氣。

  「混賬話!」中年男子濃眉一掀,「你懂什麼?那馮家兒郎在山東所為豈是你這等無知少年明白的?」

  見父親怒了,少女趕緊緩頰,「君庸,休得胡言,山東平亂朝廷上下都讚不絕口,若非如此東昌府章府尊怎麼會陞遷回京,而父親如何能去東昌府?」

  見少年還有些不服氣,中年男子也有些發愁。

  他也知道自己兒子雖然聰穎過人,讀書沒問題,但是年齡擺在那裡,而且也沒有像其他官宦子弟那樣過多接觸時政朝務,這在當下就越來越是問題了。

  想到這裡中年男子覺得自己下一步恐怕也要好好多提點一下,看朝廷秋闈春闈大比的調整方向,未來時政策論份量還會越來越重,這是大方向大趨勢。

  兒子後年秋闈問題不大,但是春闈就不好說了,還得要幫他補一補,哪怕下科不行,也要爭取下下一科考中進士,吳江沈家子弟可不能在自己兒子這一代身上墮了門風。

  「君庸,楊文弱、侯氏兄弟他們這些人你可以好好結交一下,多向他們學習。」中年男子嘆了一口氣,「崇正書院有方閣老點撥,固然不差,但是青檀書院在許多方面也一樣不差,韓敬、練國事和許獬,哪一個都不差,都是下科春闈三甲的熱門人選,甚至不比金陵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遜色,馮鏗能入青檀書院,你以為就那麼簡單?汝俊兄可不是輕易推薦人的,此中必有深意。」

  「爹爹?」少女訝然的目光透過帷帽紗簾望過來。

  喬應甲、林如海、沈珫三人都是同科,只不過林如海是三鼎甲,而喬應甲則是二甲進士,至於沈珫則是三甲同進士了。

  喬應甲是北人,但是卻對南人並無多少偏見,所以沈珫與喬應甲同科也算是有些交情,反倒是林如海雖然和沈珫是蘇州同鄉,卻和沈珫關係一般。

  蓋因林如海卻雖是三鼎甲出身,但卻走了一條不一樣的路徑,固然受寵於皇上,但卻和許多自詡有風骨的文臣拉開了距離。

  巡鹽御史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而且一干多年,深得聖眷,只不過卻趕上了新皇繼位,這就有些尷尬了。

  若說沈珫之前對林如海的境遇沒有半點豔羨,那也是假話。

  既然身入仕途,誰不想步步高陞在更高的位置上幹一番更大的事業?

  忠君為民,為萬世開太平,這本身就就是作為士林文臣的終極目標,只不過有些時候卻由不得自家。

  「汝俊兄對此子推崇備至,直言此子或許經義尚有不足,但將來或許有房喬商輅之能。」沈珫猶豫了一下,才對自己女兒和兒子說出這樣一句話。

  沈珫也是在獲知自己被晉陞東昌府知府之後才去拜會喬應甲的。

  喬應甲此時仍然擔任巡漕御史,但是關於他下一步去向已經是滿天飛了,有傳言他要去工部擔任右侍郎的,也有傳言說他也要擔任都察院左僉都御史。亦有傳言其要去南京擔任吏部左侍郎的。

  因為喬應甲在這一趟山東平亂中與李三才聯手大受好評,而沈珫此次恰恰就要去民亂中心區的東昌府擔任知府,所以免不了就要談及山東之事,在說到馮鏗時,喬應甲就讚不絕口,給沈珫印象極深。

  能讓喬應甲這般誇讚的,豈是等閒之輩,只是年齡上讓沈珫很是驚訝。

  房喬商輅,這是什麼樣的評價?房玄齡乃是前唐宰相不必多提,而商輅亦是前明謹身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真正的閣老,這等評價出自口風嚴謹的喬應甲之口,簡直讓沈珫不敢置信。

  沈珫這番話一出口同樣也讓女兒和兒子震驚,這個評價太誇張了,喬應甲縱然再是欣賞此子,也不該有此評語才對。

  「君庸,宛君,此話聽過便過。」沈珫沉吟了一下,「雖說汝俊兄有些言過其實,但也足以說明此子絕不簡單,君庸日後若是有機會,亦可結識一番。」

  「父親,這馮鏗可是青檀書院學子。」沈自征忍不住道:「而且還是武勳子弟。」

  「那又如何?囿於門戶之見,豈非自縛手足?你們崇正書院就這般心胸?還是你自己眼淺心窄?」沈珫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那這崇正書院的書不讀也罷。」

  見父親又有些生氣,少年不敢再說話,倒是少女寬慰父親:「爹爹不用這般氣惱,想那崇正書院名滿順天,豈會這般心胸狹窄?」

  「唔,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與志存高遠者為友,自家方有上進的機會,便是政見有所不同,亦可以君子相處之道相待。」沈珫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家兒子,「我相信楊文弱、侯氏兄弟這些人也會贊同我的這個觀點。」

  「爹爹,走吧,久聞這大護國寺的葡萄園名滿京師,至今尚未一見,今日總算了此夙願。」知道自己父親對弟弟給予厚望,少女微笑著岔開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輕盈的移步,跟隨在自己父親身後,後邊幾個僕婦也都跟隨在其後。

  沈珫自然明曉自己這個聰慧過人的女兒意思,不再多說,點點頭,舉步前行。

  沈自征向自己阿姐做了一個鬼臉,也鬆了一口氣,每每在父親面前吃癟的時候,都是阿姐保護自己,這已經成了習慣。

  兩撥人幾乎是前腳接著後腳踏入大護國寺,此時的大護國寺遊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

  林黛玉與探春一道踏入大護國寺之後,就有些應接不暇了。

  大護國寺敬香祈福的人很多,一般的市民更多地都是直奔大殿經堂而去,但是士子學子們則更多的喜歡去葡萄園一遊。

  好在葡萄園也夠大,加之天氣甚好,葡萄園旁邊的草坡林廊亦是規劃極佳,不愧是京師一等一的寺廟,也讓許多遊人流連忘返。

  探春很快就覺察到了身旁少女的心不在焉。

  敬香祈福,她嫌人多,誦經拜佛,她覺得沒意思,那來這大護國寺有何意義?

  這大護國寺也沒有太多的景緻,除了那葡萄園,只是這葡萄園對於她們倆來說,好像高冷了一些吧?

  有些吃不準林姐姐的心思,但探春還是很高興能溜出來一趟。

  在府裡邊要想出來一趟,也沒有那麼容易,老祖宗對林姐姐的確看顧,要來敬香,馬上就讓二嫂子分派車輛,換了別人,就說自己,恐怕就只有被打回票了。

  「林姐姐,要不我們去金剛殿看看?聽說那裡金剛菩薩威武猙獰,是全京師最好的塑像,不去?那天王殿那邊也挺有意思,啊?……」

  就這麼優哉游哉的走著,那邊小攤販們見到兩個帶著丫鬟的小姐出來,早已經開始吆喝起來,圍繞著六角碑亭的古柏蒼蒼,人聲鼎沸。

  「這石狻猊倒是雄壯,不知道為何歪著一旁?林姐姐,要不我們吃點兒唄,這艾窩窩可有名兒了,去年我來都吃過,還有豌豆黃,入口化渣,……」

  聽聞著身旁這丫頭的聒噪,林黛玉也是心煩意亂。

  馮大哥肯定到了,但是怎麼把這丫頭和後邊兒的夏婆子她們給繞開還真是一件麻煩事兒。

  就這麼遠遠見一面肯定是不願意的,起碼也要說一會兒話,問問他在書院裡的生活是怎樣的。

  想到這裡林黛玉又有些羨慕,不管怎麼樣,至少可以有一大堆同學在一起,探討經義,爭論時政,那等生活可比在府裡邊整日枯守好過多了。

  「你要吃便吃唄,別望著我,你每月月例錢??不是一直說出不了門沒法花麼?」黛玉瞅了這丫頭一眼,板著臉道。

  「林姐姐,我這點兒家當,有時候還要託人出府買點兒筆墨紙硯啥的,沒剩幾個,哪能和姐姐你比啊。」探春笑嘻嘻的挽著黛玉的胳膊,「就買點兒唄,我沾著你的光嘗點兒。」

  「就你嘴饞,府裡邊那麼多好吃的,還不夠?」黛玉扭著身子,不想理這個牛皮糖,撇著嘴道。

  「林姐姐,那不一樣,府裡邊那些東西,每年翻來覆去都一樣,後房裡也不說換個花樣,再說好吃,那每年都差不多,吃了這麼多年,也膩味了啊。」

  探春望著這一路讓人眼花繚亂的各式點心吆喝著,散發出種種香氣,早已經饞得無比。

  黛玉看了看四周,實在找不出合適的理由把這丫頭給支開,而且就算是把這丫頭支開了,那夏婆子便是璉二嫂子專門派來跟著的,就是怕自己和探丫頭出啥事兒,鐵定不會讓自己脫開她的視線。

  「紫鵑,你去買些點心,堵一堵這饞丫頭的嘴,另外也給夏婆婆他們拿點兒,出來一趟走了這麼一大圈兒,大家肯定也乏了。」

  「喲,多謝林姑娘恩賞,老婆子今日倒是趕上了,沾了林姑娘和三姑娘的光。」

  夏婆子聽得林黛玉一句夏婆婆,樂得嘴巴差點兒咧到後腦勺。

  都說這林姑娘平日裡孤傲清冷,說話牙尖嘴刁,罵人不帶髒字,加之老祖宗恩寵,老家還有一個當大官的爹,所以府裡僕人都有些怵這丫頭。

  也幸好紫鵑是老太太邊兒上過去的,人倒是和善好處,所以有啥事兒都是先和紫娟說,讓紫鵑這丫頭去幫忙說和,今日一見,倒有些意外這林姑娘並非像想像中的那麼難打交道啊。

  紫鵑自然是知道今日姑娘這般大方好說話的因由,只是她也阻止不了自家姑娘的想法,只能陪著姑娘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這就是在大護國寺裡邊,人來人往,就算是「趕巧」碰上了誰,也很正常不是?

  只是未必瞞得過精明慧黠的三姑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24 AM

第三十三節 要搞事兒!

  一行人就這麼沿著大護國寺走著,黛玉也假模假樣的拉著探春去拜了拜菩薩,然後就出來直奔葡萄園,這當口天氣正好,城裡邊大門小戶的男女老幼都喜歡趕著這個時候出來溜躂。

  當然能在這個時候出來逛廟裡,肯定都是一些沒有正經生計的閒人,要不就是趕上休沐的。

  「咦?那邊怎麼了?圍著一圈人?」眼尖的探春看到了前面一圈人,看那模樣多是些年輕士子一般。

  「姑娘們最好別過去了,這年頭外邊亂著呢,沒準兒就是一些好勇鬥狠的在那裡鼓搗著,小心血濺到身上,……」

  夏婆子一看那陣仗就有些怵了,深怕這萬一是這京師城裡潑皮無賴耍橫鬥勇,或者就是藉著機會訛詐人,這賈家雖然不怕這些,但兩位姑娘千金之體可是經不得這般驚嚇。

  「夏婆婆,哪有那麼誇張,您看大家都伸長脖子看熱鬧呢,肯定不是你說的那事兒,咦,好像是些讀書人呢。」

  探春可是一個不願意錯過熱鬧的性子,早就有點兒按捺不住,拉著林黛玉就要往那邊走,林黛玉雖然是個清淨性子,但本來今日出來就是要找機會和馮大哥見面的,這見面地方只能是這葡萄園裡,所以也不敢錯過,萬一就是馮大哥在那邊兒呢?

  比林黛玉和賈探春只差一步,沈珫一家人也都慢悠悠的走近了。

  這裡要說不算太當道,只是沿著這邊兒走可以一直走到護國寺的圍牆邊兒上,若是不打算去敬香拜佛的,就可以走這邊繞一圈,看看風景,所以實際上人不算太多,零零散散一二十人罷了,而且也多是些年輕士子。

  楊嗣昌?!

  馮紫英笑了起來,果然是這個傢伙!

  已經注意到了周圍有些把好奇的目光望過來了,雖然人不多,但是一看都應該是一些年輕士子學生,馮紫英甚至還看到了一個昔日在國子監裡一起讀書的學生,只不過不太熟悉只是面善而已。

  不過他不在意,甚至還覺得挺好。

  先前聽到侯氏兄弟稱呼對方為文弱兄時,他就覺得有些耳熟。

  文弱這個表字可不多見,但是他有點兒印象,應該是某個名人的表字,但是卻一時間想不起來了,但此時楊嗣昌一說,他便立即回過味來。

  難怪這般英姿過人,真正的明末牛人啊,對付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戰略馮紫英還是知曉的。

  「原來是文弱兄!」馮紫英朗聲大笑著上前,「小弟在國子監中便已經聽聞文弱兄的盛名,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楊嗣昌皺眉,這個傢伙什麼意思,把自己捧這麼高?他不知道現下要論京中名氣,誰能比得過這個傢伙,連皇上和太上皇都點評過,如果這傢伙要來崇正書院讀書,只怕還能引發更大的震動。

  楊嗣昌並不在意對方來或者不來崇正書院,論文才,他不懼任何人,這傢伙不過是狗屎運好一點兒罷了,來了崇正書院也不過是光鮮一時,遲早原形畢露的命。

  喬應甲把其推薦到青檀書院也不過是想要利用這廝的名氣,邀買名聲罷了,真以為自己是讀書種子了?國子監裡那幫人的德行,誰還能不知道?

  「過譽了,馮兄弟力挽狂瀾,威震山東,便是這京師城裡也是無人不曉,文弱這點兒薄名如何能與你相比?」楊嗣昌忍了一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只是鄙人一直很好奇,馮兄弟既然是武家出身,也算是家學淵源,國子監後若無合適去處,那九邊之地更能有馮兄弟發揮的地方啊。」

  聽得楊嗣昌這麼一說,馮紫英就知道這廝是很不滿意或者說很不屑自己居然敢來讀書,言外之意這書也是你這幫武勳子弟能讀的麼?你們這些人就根本沒資格來讀書啊。

  心裡越發鄙薄,馮紫英淡然處之,如同聽不出弦外之音一般,臉色依然溫潤和煦:「多謝文弱兄好意,只是小弟自幼喜歡讀書,蒙喬公看重,推薦小弟去青檀書院讀書,這等好意,小弟又豈能辜負?小弟倒是覺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恐怕都是有益的,若是一味只會讀書,那如同趙括一般的紙上談兵,真正上陣了便茫然無措了,這兩者其實可以相得益彰,不知道文弱兄以為如何?」

  楊嗣昌沒想到對方口才如此犀利,並不正面回應自己問題,反而從側面來繞襲一擊,而且言之有物,並非那種毫無理由的強詞奪理。

  不過這等口舌之辯,對楊嗣昌來說都是小菜一碟,便是自己身旁侯氏兄弟也個個不弱。

  「那倒是鄙人多慮了,只是能得喬公親自推薦,這份殊遇頗為不易,還希望馮兄弟好生把握,莫要辜負了喬公的一番好意。」楊嗣昌話語語氣也很平靜,嘴角甚至還流露出一抹笑意,「青檀書院在順天府也算是薄有名氣,也來之不易,還望馮兄弟多珍惜啊。」

  這番「情真意切」,讓馮紫英真有點兒難以忍耐了,若是一味好言相對,只怕這個傢伙還真的以為自己是腹中空空,軟弱可欺呢。

  「青檀書院小有名氣,也是靠書院師生共同努力一點一滴積攢起來了,眾多學子在每科秋闈春闈上的成績也有目共睹,倒也無需太擔心。」馮紫英垂下頭然後又揚起,澄澈的目光多了幾分壓迫感,「文弱兄對下科春闈也應該是志在必得,三鼎甲之爭不知道有何看法?」

  楊嗣昌很不想回應這個問題,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崇正書院的頭面人物,若是自己口風軟了,弄不好就要被這廝拿回去大肆宣揚了,但若是口氣太大,這兩年之約一晃就到,一旦被人打臉,那就更糟糕了。

  「看來馮兄弟對文弱這般看顧啊。」楊嗣昌負手而立,「春闈大比,乃是國之盛事,大周學子盡皆傾巢而出,誰敢輕言折桂?莫不是馮兄弟覺得你們青檀書院可以穩操勝券?」

  「穩操勝券自然無人敢這般誇口,小弟也代表不了青檀書院,簡與兄,君豫兄,行周兄他們才能代表青檀書院。」

  馮紫英笑得很開心,楊嗣昌是一個有些剛愎孤傲的性格,雖然這會兒年輕,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倒是可茲利用。

  「簡與兄、君豫兄和行周兄意欲代表咱們順天府學子與金陵學子在下科春闈中一競風流,文弱兄以為如何?」

  這是在公開挑釁了,直接把崇正書院視為無物了,未等楊嗣昌發作,旁邊那兩位侯氏兄弟已經怒意溢面。

  「馮兄弟此言差矣,論文才之繁,論名氣之盛,青檀書院何德何能可以代表咱們順天府的書院?」候恂忍不住反擊:「文弱兄能否入主三鼎甲,我等姑且不言,但是和金陵那邊的競比,我想也當由我們崇正書院來扛起重擔才對,只有我們崇正書院方有壓倒金陵那邊的實力!」

  「是麼?崇正書院看來對對陣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是胸有成竹了?」

  馮紫英輕笑,還沒等楊嗣昌呢,這兩個傢伙便先入彀了,倒是省了一番心思,眉目間更是一片欣然。

  「也罷,昨日裡我聽聞官掌院邀請了白馬書院西溪先生和崇文書院的平涵先生來青檀書院,估計這幾日就應當要到了,既如此我明日回去之後便向山長和掌院稟明,順帶告知兩位先生,崇正書院向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下了戰書,我們下科春闈順天府對決應天府書院的大旗這個重任便要由崇正書院來扛起了。」

  「啊?!」侯恂、侯恪大驚失色。

  這特麼怎麼裝一下逼就踢到鐵板上了?

  楊嗣昌臉色也頓時陰沉下來。

  他何嘗不明白這是上了馮紫英的惡當了,侯恂這話一旦傳出去,鐵定要引起軒然大波。

  尤其是繆昌期和朱國禎二人乃是江南著名士人,名滿大江南北,繆昌期是白馬書院掌院,而朱國禎更是崇文書院山長,這北來講學的事情怎麼崇正書院卻從未獲悉?

  這春闈大比,歷年都是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佔據絕對優勢,尤其是在一甲進士裡邊,基本上都是在這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學子裡邊產生。

  只有下一科情況略有不同,青檀書院從幾年前就開始大力吸納南方士子,像韓敬和許獬便是其中佼佼者,所以這樣才具備了挑戰下科三甲的實力,但也只敢說具備挑戰的實力。

  論整體實力,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仍然穩居全國書院前二,而青檀書院也好,崇正書院也好,都要排到這兩家書院後面去了。

  現在若是把這個話放出去,一旦下科春闈大比崇正書院沒能像誇口那樣壓倒金陵那邊,那這個笑話可就大了,不但要被金陵那邊恥笑,恐怕更要成為順天府這邊幾家書院的笑柄,這對於自己和侯氏兄弟的聲譽也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楊嗣昌面部表情變幻不定,但見到侯氏兄弟一時間進退兩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巴巴的望著自己。

  要收回這話,顏面上擱不下去,可不收回的話,放任這個傢伙回去之後四處散佈,那可就真的要壞事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28 AM

第三十四節 亂拳打死老師傅

  「馮兄弟,順天府和應天府那邊的競比也屬君子之爭,誰勝誰負也很正常,……」楊嗣昌不得不先緩緩頰,侯恂這等話語說得太過,若是讓人傳出去,必定會引發一場風波。

  「那意思是崇正書院其實並沒有信心,候兄只是說著玩玩兒?」馮紫英不給對方機會,哂笑道:「那還這麼義憤填膺的模樣幹什麼?裝腔作勢?」

  一口老血差點兒從楊嗣昌嘴裡噴出來,侯氏兄弟更是被擠兌得面紅耳赤,可問題是這個海口還真不好誇啊。

  饒是楊嗣昌和侯氏兄弟以文采出眾著稱,但是這大周讀書人何止千萬?每一科參加競逐的學子哪一個不是苦讀十年希冀在這一朝魚躍龍門?誰敢有此把握?

  更何況大家都清楚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在實力上更強一些,這是不爭的事實,你不承認不行啊,人家是靠這麼多年秋闈春闈大比的成績證明出來的,不是靠吹出來的。

  「那青檀書院可是有此把握?」楊嗣昌陰著臉反問道。

  「小弟覺得很有信心,不過要看簡與兄、君豫兄和行周兄他們幾位的發揮了。」馮紫英笑嘻嘻的道。

  馮紫英可以隨便誇口,在楊嗣昌這些人心目中自己也代表不了青檀書院,日後就是追究起來,人家也只會說你楊嗣昌故弄玄虛。

  一個武勳子弟你也要去和他計較這春闈大比,豈不是自找沒趣?先前你不還在說人家不該讀書,該去九邊從軍麼?

  這就是身份不對等帶來的反差,讓你說話行事都得要慎重。

  不過這反過來也可以成為楊嗣昌他們反擊馮紫英的理由。

  「呵呵,這麼說馮兄弟也是在誇誇其談,大言不慚了?你又不能代表你們青檀書院,說這些又有何意義呢?」侯恂終於找到了機會。

  「我大言不慚也好,誇誇其談也好,但起碼我敢說啊。」馮紫英毫不客氣,「總比有些人色厲內荏的好。」

  「我們色厲內荏?」侯恂被氣樂了,他們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對在國子監讀書的這幫人底細還是很清楚的,馮紫英從國子監到青檀書院也不過一個月時間,難道說就能點石成金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楊嗣昌也覺得這馮紫英太猖狂了,以一敵三,還在這裡瘋狂挑釁,也不看看自己的根底兒。

  「馮兄弟,讀書還是需要踏踏實實積累,不是靠一時運氣或者頭腦發熱去冒險就能成的。」楊嗣昌淡淡的道:「一個人一時走運,不代表著他能一直走運,愚兄覺得你還是更適合在國子監裡呆著,去青檀書院,只怕會對青檀書院聲譽有所影響啊。」

  馮紫英心中冷笑,這個傢伙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剛愎自用,估計就算是成年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怪日後會栽大觔斗。

  「如果文弱兄覺得青檀書院也是一直走運走出來的話,小弟只能說那有些人眼光太淺薄短視了。」馮紫英輕笑著回懟:「文弱兄認為夏公創辦的青檀書院幾十年,齊山長和官掌院執掌下的青檀書院會因為哪一個人而破例?這樣的書院能一直走下來巍然不動?喬公作為都察院巡按御史,會這般不愛惜自己羽毛隨意推薦什麼人?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清楚,那小弟只能說無知加愚蠢。」

  馮紫英咄咄逼人的氣勢,加上強硬犀利的言語,讓楊嗣昌也有些難以接受,而周圍已經簇擁起了不少人,三三兩兩的站在一旁看熱鬧,而且不少一看就應該是京城周邊的士子學生。

  這京師城內外大大小小的書院何止幾十所,順天府四大書院不過是其中佼佼者,但從學生數量來說,加起來連零頭都不算。

  這等情況下,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清楚無法退縮了,哪怕是稍有閃失,都可能給崇正書院聲譽帶來不可想像的損害。

  「呵呵,紫英兄弟,看來你很有點兒捨我其誰的架勢啊,不知道紫英兄弟在國子監裡究竟學了一些什麼呢?」楊嗣昌臉色平靜下來,「既然在國子監裡讀書讀的好好地,又何必到青檀書院去呢?」

  這個問題很陰險,不愧是楊文弱。

  周邊便有國子監的學生,若是自己說國子監不是一個讀書的地方,這本來是一個事實,但是若是敢這麼說,那麼日後就把國子監這幫人得罪死了,但若是不回應這個問題,自己為何要跑到青檀書院裡去讀書?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馮紫英腦子急速旋轉,思考著對策。

  迴避是迴避不了的,當下國子監已經淪為了過街老鼠,充斥著混日子熬資歷等待授官之輩,真正有意讀書的根本都不會到國子監,便是掛著貢監名頭者,也大多在籍地就讀,但這並不代表誰就可以輕易把這張紙戳破了。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若是自己來戳破,那便會成為整個國子監的公敵。

  「文弱兄,我知道你不太喜歡國子監,小弟的確是國子監生,而且是蔭監,這沒什麼不好見人的。」

  這個話題既然避開不了,自己是蔭監入學也不是秘密,馮紫英反而坦然起來了,挑開了,反而就不成其為軟肋了。

  既然你楊嗣昌要這麼「搆陷」自己,那他馮紫英也不會客氣,索性挑開,讓你來承擔這份炮火。

  「本朝沿襲舊例為國奉獻者後代有此優遇,小弟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家伯一人戰死呼倫塞之戰,甚至連香火都無人繼承,另一人歿於九邊任上,同樣無人供奉牌位,便是家父也在邊關戍守多年,身上與韃靼人交鋒留下的刀傷箭傷不下十處,說句不客氣一點兒的話,那都是和韃靼人搏命中撿回來的一條命。」

  「蒙朝廷恩寵,讓小弟入監,小弟也有意努力讀書,只是小弟肯定沒法像文弱兄和兩位侯兄一樣有父兄自小傳授,不過小弟在國子監裡也曾苦讀,蔣祭酒也曾對小弟頗為認可,這一點文弱兄一問便知,小弟也不用為自家臉上塗脂抹粉。」

  楊嗣昌沒想到這馮紫英小小年紀口才居然如此之好,還以為這傢伙就是靠一身蠻勇運氣撿了個這樣機會,但現在看來自己還真有點兒小瞧了對方。

  這廝很陰險狡詐,巧妙的把自己樹立成了國子監的對立面,而且也讓自己無從解釋。

  和這樣的人交惡並非明智之舉,但現在勢成騎虎,也只有挺著了。

  「國子監可能未必有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那麼專注於讀書,但是小弟以為,國子監的意義更在於確立一個讓世人明曉讀書的價值意義所在,這是其他書院所不具備的,同樣,國子監更能為朝廷培養一批熟知政務的官員,而非只會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迂夫子,小弟以為,這歷事便是如同翰林院觀政一般,這等培養教育也是其他書院所不能取代的,……」

  這一番話也說得情通理順,沒有迴避國子監在授課講學上不及外邊書院的這一現實情形,但是卻又把國子監所代表的朝廷的特殊意義和其獨有的歷事職能推到了高處,起碼楊嗣昌看到了四周有幾個國子監的學生臉上都露出了與有榮焉的表情。

  巧舌如簧!

  楊嗣昌知道自己陷入了被動。

  他不可能和對方在國子監的問題上爭論,那樣只會讓自己樹敵更多,國子監再是不堪,那也是朝廷的最高學府,掛羊頭賣狗肉也好,那也是朝廷的顏面,這廝倒是會做好人。

  「紫英兄弟果然口才過人,只是徒逞口舌之利並不能證明什麼。」候恂見楊嗣昌有些難以招架,不得不出面挺上。

  這事兒本來就是因為他的大言而起,現在人越聚越多,演變成了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的一場正面交鋒,眾目睽睽之下,誰都沒辦法退讓。

  「侯兄說得好,徒逞口舌之利當然不能說明什麼,但山東平亂可不是小弟靠一張嘴就能平下來的。」馮紫英見對方已經有些亂了陣腳,更是意氣風發,「數千亂民,還有白蓮教匪,光靠一張嘴就能說得他們降順,小弟也沒那本事,我想縱然是蘇秦、酈食其也無此能耐。」

  這特麼是主動送台階給他發揮表現啊,侯恂氣悶無比。

  沈自征目瞪口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楊嗣昌和侯氏兄弟對陣一個人居然落在了下風的情形,這比三英戰呂布還厲害啊。

  原本打算上前助陣的,但是聽到他們的話題,他又有些怵了。

  這等話題若是不能壓倒對方,進而被別人反制,那可真的就成了笑話了。

  「爹,這就是那個武勳子弟?」少女好奇的目光透過紗簾落在正在三英戰呂布的幾個人身上。

  「應該沒錯了。」沈珫同樣很好奇。

  喬應甲說此子才虛歲十三,但看起來似乎已經有十五六歲了,而且自那股子氣度更像是徹底壓制住了楊嗣昌和侯氏兄弟,要知道這三人都要比馮鏗大幾歲的。

  自己即將赴任東昌府,而臨清乃是東昌府屬州,而馮家乃是臨清三大望族之一,尤其是在山東民變被平息之後,馮家影響力更是猛增,不但在臨清和東昌府,甚至在整個山東都頗具名聲了。

  自己去東昌府任職,日後免不了還要和馮家打交道,倒是需要好生觀察一下此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30 AM

第三十五節 神操作,又打又拉

  楊嗣昌知道在這樣糾纏下去,只怕情勢還要不堪。

  這廝巧妙的把崇正書院與國子監對立起來,幾乎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國子監是禮部嫡系,你要攻訐國子監,那就是自絕於科考之路,讀書人沒有哪個敢這般,特別是尚未過科考關取得功名者。

  「紫英兄弟,你現在也算是青檀書院一員了,這般挑釁,莫不是想要挑起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之間的不和麼?」楊嗣昌不得不壓低聲音,提醒對方道。

  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有過「和」的時候麼?馮紫英啞然失笑。

  從兩家書院競爭勢頭開始,就再沒有「和」一字可言。

  大家都在爭奪順天府士林學子裡邊的影響力,爭奪朝廷的關注度,爭奪民間的口碑,比試秋春兩闈大比的成績,以吸引更多的優秀學子來書院就讀。

  當然就順天府與應天府,就北直隸和南直隸,就北地和南方來說,兩家書院也在爭奪這個書院領袖位置以期與仍然佔據著優勢地位的南方書院一搏。

  不過馮紫英也並沒有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打算,沒有這個必要。

  自己還不過是一個剛入書院的學生,佔了上風證明了自我就足夠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楊嗣昌背後的楊鶴現在也在都察院擔任御史,和喬應甲同殿為臣。

  對楊嗣昌的適當敲打,既有助於喬應甲在都察院裡地位穩固,同樣也能證明喬應甲選人薦人的眼光,但如果過了,把楊嗣昌和他老爹楊鶴得罪死了,那就毫無意義了。

  「文弱兄,你可以叫我紫英。」馮紫英笑得格外歡暢,一隻手主動伸出去,與楊嗣昌一副把臂言歡的模樣,目光卻投向侯恂,「其實侯兄剛才有句話我非常贊成,那就是作為士人,光是徒逞口舌之利是遠遠不夠的,但我覺得這句話應該送給南方的書院,比如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

  哦?楊嗣昌見對方突然間態度大變,一下子攬住自己胳膊,格外親熱的模樣,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接受,這廝莫不是有那方面的喜好?只是這等情況下,他又不好驟然將其手甩開。

  好在馮紫英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用這樣一個動作表示雙方之間的爭執是君子之爭。

  馮紫英見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有些不解的模樣,進一步道:「我聽聞喬公提到過楊公上半年巡按浙江,回京途中在清江浦與喬公有過一唔,就提到,浙江士人尤喜清談,猶如魏晉,對朝廷和地方官府施政舉措不滿,鼓動士林民間攻訐不絕,但是讓其提出對策方略,卻又語焉不詳,……」

  把自己老爹抬出來,楊嗣昌再是憋悶不服,此刻也不得不躬身傾聽,那侯氏兄弟也只能如此。

  外邊周圍眾人只看到幾個人先前還爭鋒相對,攻訐不斷,但是轉瞬間四個人似乎又握手言歡。

  那馮紫英更是居於主導地位,拉著楊嗣昌淺笑吟吟的模樣,而現在楊嗣昌甚至躬身拱手,一副請教受教的模樣,那侯氏兄弟也有樣學樣。

  這特麼也太令人震驚了。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都被馮紫英的話給吸引住了。

  楊鶴上半年代表都察院巡視浙江確有其事,也的確和喬應甲有過一唔,甚至也談到了浙江士林風氣的不良現象,但是有沒有說得這麼細,馮紫英就不知道了。

  但不妨礙這個時候把這個話題拿出來對楊嗣昌的又拉又打,而且馮紫英可以肯定楊鶴與喬應甲在談到南方士林風氣時都會提及這一點,所以這也不算是虛言。

  楊鶴是湖廣人,雖然從地理大概念上來說屬於南人,屬於南方士林,但是湖廣又和江南士林略有區別。

  南直隸、江西、浙江、福建,這幾個地方才是南方士林的核心區,像湖廣、兩廣、雲貴川,都屬於非核心區。

  「這種不良風氣也滲透到了金陵這些書院中,這一點喬公和我們山長掌院都提及過。」馮紫英此時也只管張開嘴巴恣意胡謅,反正也沒有人去映證,而且這種半真半假的話聽起來也的確很合情理。

  「所以我們書院雖然邀請了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來書院講學,但是小弟還是要打算就這個問題向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提出來,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這種風氣與國無益,於民無益,對士林風氣危害極大,希望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不要流於平庸,甘於媚俗!」

  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楊嗣昌雖然不相信馮紫英有這等氣魄,繆昌期和朱國禎是何許人,豈是你這等毛頭小子所能挑釁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馮紫英所言的確是當下南方士林中最大的弊病。

  包括朝廷中一些出自南方的大臣官員也都對南方那種日益浮躁的習氣十分不滿,只不過囿於各種原因都不願意來挑破罷了。

  「那紫英,你打算如何向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建言呢?」楊嗣昌耐著性子道。

  「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德高望重,小弟覺得還是需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馮紫英語氣很謙沖,「這個情況其實我們青檀書院已經有一些考慮,也準備在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來我們書院講學時進行一些切磋對話,但小弟以為僅僅是青檀書院還不夠,崇正書院難道不應當也在這方面表明一番態度麼?兄弟鬩牆,外御其侮,姑且不論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孰兄孰弟,但起碼在對南方這些書院時,我們是不是應當同仇敵愾?」

  楊嗣昌被馮紫英這一輪神操作弄得有些頭昏腦漲。

  這廝是要幹什麼?

  先前和自己正鋒相對,半步不讓,弄得劍拔弩張,差點兒就要反目成仇了。

  這會兒卻一副兄友弟恭兄弟情長的模樣,還特麼要什麼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你以為金陵書院那幫人真的是吃素的?

  和他們辯理,你都知道人家是清談高手,還能找不出理由來接招?

  楊嗣昌哪裡知道馮紫英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和他們仨撕破臉,他純粹就是忍不下當時那口氣要爭一爭。

  而且他也同樣清楚像楊嗣昌這等士子科舉之路肯定會很順暢,人家實力擺在那裡,未來同朝為官的機率很大,又有老爹和鄉黨做後盾,哪怕是日後真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但也沒有必要弄成生死對頭。

  另外還有一層因素就是馮紫英也很清楚自己在這些文人士子眼中的印象不太好,光靠喬應甲的推薦和青檀書院學生的身份還遠遠不夠,要進一步提升自己形象,穩固自己地位,那麼就需要其他一些手段來,比如踩一踩這位風頭正盛可以與書院里許獬相比的楊嗣昌。

  哪怕就是這一輪算不上多麼精彩的對決,馮紫英相信下午就能在京師城裡流傳開來。

  看看這周圍的學子們,除了國子監還有其他一些書院的,估計也就沒有青檀書院的,像通惠書院、崇正書院以及疊翠書院等其他書院的學子都會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能和楊嗣昌對決一回,其實就已經大大提升了自己的名氣和形象了,自己的名聲就不再侷限於青檀書院和國子監乃至武勳群體中。

  能和楊嗣昌一較高下的人,自然值得其他書院的學子們關注。

  特別是馮紫英極其狡猾的抬出了楊鶴的名頭裝神弄鬼的敘說一番,讓楊嗣昌不得不又是躬身又是拱手,弄得周圍看熱鬧的人還真的以為楊嗣昌對馮紫英的言語觀點十分敬重認可呢。

  「紫英,你究竟想要說什麼?呃,想怎麼幹?」

  別說楊嗣昌,就是侯恂侯恪兩兄弟也被馮紫英的這一番忽冷忽熱忽高忽低的操作弄得有些搞不清楚方向了,

  「小弟以為,崇正書院也應當表明一個態度,既然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來我們順天了,雖然是受我們青檀書院之邀而來,與我們青檀書院探討切磋經義學術,但是崇正書院為什麼不能加入進來呢?白馬書院和崇文書院可堪代表南方書院,那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是否可以代表我們北地書院來一場真正的巔峰會呢?」

  馮紫英不緊不慢的望著楊嗣昌。

  他不相信楊嗣昌看不到這裡邊的好處。

  繆昌期和朱國禎乃是南方士林大儒,而且兩人也都曾經在南京六部任過職。

  繆昌期擔任過南京都察院御史,但迅疾罷官,後起復南京禮部員外郎,後又辭官不就,朱國禎不但擔任過南京國子監祭酒,而且擔任過左春坊學士,後任南京吏部右侍郎,辭官不就後才出任崇文書院掌院。

  這兩人在南方士林和南京官場都很有影響力,這一趟北上名義上是到順天府青檀書院講學授課,傳道解惑,與齊永泰、官應震切磋,但實際上也有一些其他意圖,但無論如何這兩位南方士林的魁首人物北上順天府就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這場學術交流講學授課,其影響力無疑巨大,誰能參與進來,都意味著會對自己的影響力和聲譽度有一個極大的提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場切磋,對繆昌期、朱國禎來說是一種養望之術,但同樣對齊永泰和官應震來說也一樣如此,而且連帶著對青檀書院的影響力也會有提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32 AM

第三十六節 以勢壓人,以利誘人

  「你是說我們崇正書院也可以參與這一次對話切磋?」楊嗣昌頗為吃驚,而旁邊的侯氏兄弟一樣也頗為驚訝。

  這應該是公然的示好了,當然馮紫英一介學生自然沒有這個邀請加入的權力,但是這樣一個建議也足以說明人家的態度了。

  「為什麼不能呢?」馮紫英悠悠的道:「我剛才就說了,兄弟鬩牆,外御其侮,南方書院在每年科考上佔盡上風,但是小弟以為這並不能代表他們的真實水準就比我們北地書院高了,那種在春闈中獲勝但是在入朝為官之後眼高手低者,甚至只會誇誇其談紙上談兵者並不少見,朝廷並不需要這類人,所以小弟以為這恰恰是需要予以指出和糾正的,……」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真的要對馮紫英刮目相看了,先前對馮紫英的輕蔑和不屑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甭管這馮紫英有無這樣一個資格,光憑他這樣一番話,就足以讓他在北地學子裡邊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了。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能看到對方眼神中的熱切期待。

  對方投之以瓊瑤,己方卻不能無動於衷,楊嗣昌已經心動,但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需要立即回去向書院山長和掌院報告。

  他也相信書院知曉這樣一個機會之後,肯定不會無視,但如何來和青檀書院對接參與進來,那就不是他們這些學子能做到的了。

  但無論如何,僅僅是這樣一個建議就能為他們獲得書院的重視和認可,進而爭取到未來與南方士林大儒對話切磋的機會。

  這樣一場盛會,只要能參與,那就是一份難得的殊榮,而如果可以在對話切磋上發言,哪怕是獲得兩位士林大儒的隨意兩句點評,那就更能為自己增光添彩積累人氣了。

  「茲事體大,紫英,愚兄怕是難以回答你這個建議了,還得要回去向書院山長和掌院他們報告。」楊嗣昌最終還是沒有能抵禦住這份誘惑,幾乎是字斟句酌的道:「不過愚兄覺得我們崇正書院對這樣的經義切磋機會肯定不會拒絕,只是不知道青檀書院這邊……」

  上鉤了,馮紫英輕笑,聽到楊嗣昌自稱愚兄時,馮紫英就覺得有門兒了。

  這意味著楊嗣昌心動了,被勾起了興趣。

  雖然是臨時起意,但是馮紫英對於齊永泰和官應震的一些態度和想法還是有所瞭解的。

  這兩位都不算是心胸狹隘的人,而且青檀書院的宗旨也決定了不可能像通惠書院和崇正書院那樣大規模的辦學。

  寧缺毋濫,少而精,這就是青檀書院的辦學宗旨,要力爭每一個從青檀書院中走出來的學子都能有所作為,不負家國。

  應該說這這個想法是切合青檀書院實際的,對於崇正書院和通惠書院,那麼就不算是青檀書院的敵人,更像是一種既要競爭又要合作的夥伴。

  至於說回去之後如何向齊永泰和官應震報告交涉,馮紫英也自有考慮。

  現在無論如何都是青檀書院佔了先機,這等良機如何讓影響力和收益最大化,想必齊永泰和官應震都不會拒絕。

  「文弱兄,齊山長和官掌院的心胸你應該清楚,而且官掌院也是湖廣人,和你同鄉。」馮紫英十分輕鬆,「小弟回去後也會向山長和掌院報告,這等盛事若是能集順天府兩大書院之力,以青檀加崇正對白馬加崇文,四家書院菁華薈萃一堂,你說會不會留下一段膾炙人口的佳話呢?」

  作為文人,誰不想名留青史?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能想到的,幾家書院的高層自然也能想到。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是人中龍鳳,自然也能揣摩出這層意思來。

  單單是青檀書院是不足以將這場講學切磋效果發揮到最佳,如果崇正書院加入進來,那就不一樣了。

  一旦這場盛會如期舉行,進而達到了預期效果,真正的大週四大書院是不是就可以因此定名?

  那作為其中的「始作俑者」,或者說「始作俑者」的一員,沒準兒也會在書院院志裡留下一筆。

  某年某月某某參與籌辦了某某士林大師與某某的登壇講學傳道盛事,巴拉巴拉,如何如何,濃墨重彩這一筆中有你的名字,足夠你子孫後代都能受其恩澤了。

  沉吟良久,楊嗣昌終於點頭。

  「紫英賢弟,既如此,那愚兄和若谷、若朴亦要回書院向山長和掌院他們報告,希望此次傳道切磋能成為我們順天府乃至北地士林的一場盛會,你我四人能參與其中,幸甚至哉。」

  幸甚至哉,那還不得歌以詠志?

  馮紫英嚇了一大跳。

  他可沒有曹植七步成詩的本事,這楊文弱可千萬別興致大發,非得要就就此事拉著自己當即賦詩一首,那可就把自己給憋住了。

  好在楊嗣昌心思也沒在這上邊,估計也是早已經飛回了書院,琢磨著如何向崇正書院報告,自家如何參與其中去了。

  「父親,真的是文弱兄他們,好像他們在和那個馮紫英爭論什麼,……」少年郎忍不住鼓足勇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好歹自己也是崇正書院一員,不論勝敗也當與文弱他們站在一起,「父親,我要過去和文弱他們在一起,……」

  沈珫見自己兒子滿臉通紅的神色,有些好笑。

  他當然看得出楊嗣昌和侯氏兄弟他們與馮家兒郎的爭論沒佔到什麼上風,不過這等學子之間的爭論其實並非壞事,開闊視野,增長見識,同時也能從不同角度來檢視自己的不足,只要保持著君子之爭的風度,大家心胸開闊一些,就是好事。

  「嗯,去吧,不過不要衝動,我看他們也只是爭論問題,別弄得視若仇讎一般,日後還要相見,……」沈珫微笑著點頭。

  「是啊,阿弟心胸當放寬廣一些,楊文弱和侯氏兄弟既然都是你們書院佼佼者,而這位馮家哥兒能與他們爭鋒,想必也非同凡俗,多認識一個朋友也是好事。」少女也鼓勵少年,目光卻依然望著那邊,「你看,他們現在不已經握手言歡了麼?」

  此時正是馮紫英拉著楊嗣昌大談特談其父巡按浙江情形時,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只能拱手傾聽。

  少年稍微一頓足停留,想要在看看情況究竟時,那邊話題就已經進入了馮紫英掌控的軌道。

  只看見馮紫英滔滔不絕,而楊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只能被動的跟隨著馮紫英不斷拋出的話題亦步亦趨,時而皺眉,時而展顏,時而密談,時而暢懷,儼然一副知交好友的模樣。

  看得周圍人都大為驚訝,連帶著沈氏父子女一家人也大為驚訝。

  等到少年走近馮紫英和楊嗣昌他們時,馮紫英與楊嗣昌他們基本上已經就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如何在此次南方士林大儒北上講學切磋一事上合作達成了初步一致。

  「文弱兄,此次咱們兩大書院與白馬、崇文書院的切磋活動,肯定還涉及到具體的溝通,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肯定不會只有他們兩位來,相信也會帶著他們的得意門生,嗯,可能也還有一些其他士林高賢來,這其中如何來安排日程活動,可能還要我們兩家書院來溝通,小弟希望文弱兄和若谷、若朴兄能參與進來,屆時我們青檀書院這邊的簡與兄、行周兄、君豫兄也可以和文弱兄你們一唔,……」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秒懂。

  這是建議自家抓住這個機會來參與籌辦此事了,大事肯定是書院山長、掌院等人來決定,但具體籌劃策略,卻需要一些得力人選來負責,這是確立自家在書院中領袖地位的絕佳機會。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文才不凡,在崇正書院中屬於翹楚人物,但是並不代表就無人能壓他們一頭了。

  偌大崇正書院中英才輩出,能與楊嗣昌抗衡的就有好幾位,而侯氏兄弟這類後起之秀就更多了,你要在書院裡樹立起更佳印象,自然要在這些重大事務中展示自我。

  「文弱兄,若谷兄、若朴!」楊嗣昌尚未來得及答話,一個少年已經疾步而來,滿臉興奮之色。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也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同學,幾人在學校裡關係都還算不錯,但也談不上多麼親密,只不過在外肯定也有一份親切感。

  馮紫英一看此子,心中也是暗嘆,怎地今日所見崇正書院的學生,個個都是姿容俊美,飄逸瀟灑,讓人觀之忘俗?

  相比之下,青檀書院的學子們從總體上來說,氣度就要遜色一籌。

  這一點馮紫英不想承認,但內心也知道這是事實。

  崇正書院學子主要是以官宦子弟和士紳子弟為主,這些學生本身家境就好,而且居移氣養移體,加上家庭本身的重視,自然在起步階段就佔據先手。

  而青檀書院的貧寒學子更多地是靠自身努力來彌補這一差距,這也形成了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

  好在齊永泰和官應震都明白這一點,每每教導之中都給學子們灌輸氣度胸襟和格局眼界的重要性,倒也在這方面彌補了不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34 AM

第三十七節 一時瑜亮

  「紫英,我來替你介紹一下,這是沈自征沈君庸,可能還是要比紫英你年長一些,君庸,這是青檀書院馮紫英,你應該早就久聞大名才對,……」楊嗣昌為二人介紹之後才又道:「君庸,令尊怕是要赴山東上任了吧?」

  又是一番寒暄。

  「文弱兄,家父就是想要趁著離京之前出來走走看看,日後回京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沈自征在馮紫英面前頗為矜持,但在楊嗣昌面前也不敢托大,「家父就在那邊,小弟就是和家姐一道陪家父出來,……」

  「哦?」幾人同時把目光轉向沈自征過來的方向,只見一位氣度不俗的便袍男子和一位婀娜娉婷的帷帽少女站在葡萄架下,看見幾人目光望過來,都微微點頭示意。

  這京中之事對於青檀書院學子們或許有些閉塞,但對於楊嗣昌、侯氏兄弟這等父輩都在朝中任職之人來說卻不是秘密。

  沈自征父親沈珫出任山東東昌府知府的消息已經傳開。

  雖說是從京官改任地方官,但卻是大大的晉陞了一步,成為正四品的要員,未來如果運作得好,幾年後是出任省級大員還是重返京中,那都不一樣了。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以及馮紫英都只能過去見禮。

  沈珫見眾人過來見禮,也沒有拘泥。

  雖然是攜帶家小來大護國寺一遊,但是自己兒子是這幫人同學,而且像楊嗣昌、馮紫英和侯氏兄弟都屬於書院中精英人物,未來進入大周官場的機率極大。

  自己這個兒子讀書雖然也還不錯,但是在歷練和政治嗅覺方面卻還欠缺了一些,能夠和這幫人多在一起學習切磋,收益也會不小,所以他也是很自然的和一干學子寒暄。

  至於說自家女兒,照常理來說,和年輕男子在一起是不合適的,但有他這個長輩在場,而且是在大護國寺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倒也沒有那麼多講究,當然只是介紹了一下身份,自然不會提女兒閨名。

  少女也很大方的福了一福見禮。

  像楊嗣昌這等人早已經有了婚姻,自然不會去多看,便是侯恂也早就有了婚姻之約,即將成親,都是規規矩矩的回了一禮。

  只有侯恪和馮紫英尚未婚配,但這等情況下都是目不斜視,坦然應對。

  「文弱,紫英,若谷,若朴,看你們先前爭論得格外熱鬧,可是有什麼好事兒?」沈珫也是進士出身,對於讀書時代的這些年輕學子心態還是比較瞭解的,含笑問道。

  「沈叔父,紫英和我們只是探討書院的一些事宜,……」楊嗣昌略作猶豫還是坦然回答道:「青檀書院邀請了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北上講學,紫英意欲邀請我們崇正書院也一併來主持這場活動,嗯,一次講學和切磋,我們覺得很有意義,……」

  「哦?」沈珫訝然。

  繆昌期和朱國禎這二人他當然清楚,江南士林大賢,文壇大家,北上講學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遇,對青檀書院來說無疑會在聲譽上是一個提升。

  馮紫英居然會邀請崇正書院參與,這可不是小事,這傢伙能做青檀書院的主?

  齊永泰和官應震這麼信任他?這傢伙不是才去青檀書院一個多月麼?

  「沈叔父,此事山長和掌院也是籌劃已久,不過小侄覺得江南兩大書院來我們順天府講學切磋,對於我們順天府學子來說也是一個難得機遇,而且先前小侄和文弱兄、若谷兄、若朴兄也認為當下江南士林雖然文風鼎盛,但是卻也有一些華而不實的風氣,所以我和文弱兄、若谷、若朴兄都覺得若是能藉此機會來一次對話切磋,亦能讓我們北地士林之觀點與江南士林有一個對比交流,……」

  這個話題可真的有點兒大了,便是楊嗣昌恐怕都未必扛得起,這個傢伙就能行?

  見沈珫眼中的驚訝之色更甚,馮紫英也知道自己這個海口誇得有點兒大了,不過他也不在意,笑著解釋道:「沈叔父恐怕覺得小侄有點兒誇誇其談了,但實際上齊山長和官掌院原來就有這個意思,我們書院在學習討論中也曾經就這個話題展開過多次討論,嗯,小侄甚至還聽聞山長提到過,霍林先生也可能來書院進行授課講學,這樣亦可與西溪先生、平涵先生一併切磋,……」

  「哦?」沈珫真的有點兒震驚了。

  霍林先生就是湯賓尹,這也算得上是江南文壇鉅子,雖然和自己不是一科,但人家是榜眼及第,翰林院編修出身,太上皇許多內外製書詔令皆出其手,極受好評,甚至還當過一任同考官,名聲極大。

  「是啊,沈叔父,正因為如此,我們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若是能促成崇正、青檀、白馬、崇文四大書院匯聚一堂坐以論道,無疑是咱們北地乃至大周士林文壇一大盛事,所以紫英和文弱都想促成此事,……」

  楊嗣昌熱切的態度和馮紫英的淡然自信,讓沈珫覺得這事兒沒準兒還真能成,難怪喬應甲對此子評價如此之高。

  看了看身旁還有些懵懂的兒子,沈珫心中也是微動,「這般事宜恐怕要籌劃操作也需要一番心思,文弱,紫英,還有若谷若朴,諸多大家匯聚,須得要精心安排,不如讓君庸也跟著你們學習籌劃一番,也算是一份歷練,……」

  這等事情,只要能參與進去便是難得的機緣,光是能在湯賓尹、繆昌期和朱國禎等人面前混個臉熟,日後都能受益匪淺。

  「哦?好啊,歡迎君庸兄加入,文弱兄先前還說缺乏可靠人手來幫忙,君庸兄能助文弱兄一臂之力,那再好不過了。」馮紫英沒等楊嗣昌答應,便先替對方答應下來。

  楊嗣昌和侯氏兄弟交換了一下眼神,也只能點頭應允。

  說實話他們和沈自征的關係還沒有密切到這般地步,甚至先前也沒有考慮讓沈自征也參與進來。

  參與這等籌劃無疑是在書院裡邊最好的一份鍛鍊歷練機會,可以直接與山長和掌院接觸,還能在幾位來訪的大儒面前露臉,還可以與鄰校的精英共事,可以說千載難逢,只是沈珫開了口,馮紫英又一口應允下來,楊嗣昌自然不可能再拒絕。

  「沈叔父,紫英,這等事情我們需要儘早向書院山長和掌院報告,所以我們也就先行告辭了,君庸,你是跟我們一道,還是……」楊嗣昌此時所有心思都放在這上邊去了,幾日之後這些士林文壇大賢就要到來,如何籌劃講學論道,都還需要仔細琢磨一下,另外兩家書院怎麼來合作,也需要有一個方略。

  沈自征有些猶豫,但是沈珫卻早已經看出來楊嗣昌其實對自己這個兒子並沒有太熱情,微笑著道:「君庸,你和文弱他們去吧,做正事兒要緊。」

  楊嗣昌點點頭,向沈珫行了一禮,又和馮紫英點點頭,「沈叔父,紫英,那我們就先走一步,嗯,我們兩家書院距離也不遠,這邊事兒有了眉目,我便遣人來與紫英你聯繫,如何?」

  「好,今晚我便要回書院,此事我也要向齊山長和官掌院報告,希望我們兩家書院能夠齊心協力,攜手共進把這場盛會辦好。」馮紫英也是拱手一禮,淺淺一笑與楊嗣昌等人道別。

  一直到楊嗣昌帶著三人離去,沈珫這才把目光落在馮紫英身上:「難怪汝俊兄這般看好,馮賢侄果然英雄出少年,和大名鼎鼎的楊文弱堪稱一時瑜亮啊。

  「沈叔父過譽了。」馮紫英沒想到對方言語中提到了喬應甲,略感驚訝之後也恭敬的道:「若非喬公予小侄這樣一個機會,小侄也難以進入青檀書院,沈叔父和喬公有舊?」

  微微點頭,沈珫還是很欣賞馮紫英這種姿態的。

  都說武勳子弟驕矜,雖說像喬應甲這般人並不在乎誰知恩圖報,但是馮紫英這樣言必稱喬應甲的推薦之恩,還是很讓他們這種士人出身的官員十分喜歡。

  這起碼是一個態度,也說明馮紫英和尋常武勳子弟截然不同,喬應甲也的確沒看走眼。

  再聯想到先前馮紫英在楊嗣昌、侯氏兄弟面前的那份淡定從容,沈珫也越發對眼前這個英武昂揚的少年多了幾分好感。

  「汝俊兄和我乃是同科,前些時日我與汝俊兄閒談中,汝俊兄便提及馮賢侄,山東之行汝俊兄印象極深。「沈珫點頭,「我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方知汝俊兄所言不虛啊。」

  「承蒙喬公厚愛,山東一行讓小侄受惠良多,沈叔父赴任山東,小侄若是有機會,定要登門拜會。」楊嗣昌已經告知馮紫英沈珫即將赴任東昌府知府,這正好是馮家的基本盤,無論於公於私,都應當要結好這層關係。

  「唔,久聞馮家也是臨清名門,愚叔此次赴任東昌,若是有機會亦要走動一番,……」沈珫很客氣,倒是把馮紫英嚇一跳,若是讓沈珫知曉馮家在臨清現狀,怕是真的要對馮家有些不良看法了,「沈叔父,小侄那邊並無多少親友,餘者皆碌碌,當不起叔父徵召,小侄定當拜會叔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37 AM

第三十八節 鄉人

  沈珫也是久經官場之人,見馮紫英的神色知道對方不是客套,估計馮家在臨清那邊現狀不佳,會意的一笑,「也罷,那愚叔可就靜待賢侄登門了,嗯,此番江南士林大儒北上講學一事,乃是難得盛事,賢侄還需勠力……」

  沈珫說得很委婉,換一個人未必領悟,但馮紫英何許人,立時明悟過來,連連點頭:「叔父放心,這等事宜,我輩自當齊心協力,定當不負叔父期望。」

  沈珫心中也是讚許不已,自己只是稍微一點,對方就瞭解自己心意了,自家兒子要論年齡只怕還要比對方大一兩歲,但若是論這等人情世故,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難怪楊嗣昌在其面前都難以佔到上風。

  沈宜修一直默不作聲的站在父親身後,觀察著這個聲譽鵲起的少年郎。

  先前和楊嗣昌與侯氏兄弟的爭辯,再到和楊侯等人的握手言歡,都讓她很好奇,據說這個傢伙才虛歲十三,比阿弟都還小兩歲,但看看人家的表現,只怕兩個阿弟都比不上人家。

  器宇軒昂,沉穩有度,而且頗有禮貌,更為難得的居然是對人情世故十分熟稔,連平素少於形諸於色的父親都對其露出了笑容,這可真不多見。

  和父親的一番對話很有技巧,讓父親也很高興,沈宜修感覺眼前這個少年郎簡直像是一個和父兄風範相若的成熟男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氣勢,讓人印象深刻。

  馮紫英並沒有對沈珫背後的少女投與更多地關注。

  一是禮貌,哪怕這個女孩子頭戴帷帽遮蔽了面容,但溫婉澄淨的氣息還是很容易吸引人目光;二是他現在也沒太多心思考慮其他,沈珫將出任東昌府知府,未來如何利用這一契機振興臨清馮氏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

  一番交談之後,馮紫英便主動告辭,倒是那個少女最後一句「多謝馮公子對家弟看顧」讓馮紫英愣怔了一下。

  聲音很溫柔可親,帶著些許吳儂軟音,這讓馮紫英有些疑惑。

  難道沈珫一家也是蘇州人?因為這聲音聽起來似乎和許其勳口音有幾分相似,嗯,甚至也和林丫頭更像。

  再聯想到先前那沈自繼的口音也有些耳熟,倒是這位沈珫大人已經是一口北方官音,沒多少吳地口音了。

  原本已經打算舉步前行了,但馮紫英還是沒忍住,轉過身來,又行了一禮:「叔父,冒昧問一下,叔父可是蘇州府籍?」

  沈珫訝然的揚了揚眉,「愚叔正是蘇州府吳江人,賢侄為何問起這個?」

  「噢,只是覺得沈姑娘口音有些耳熟,臨清馮家也是百年前前明時候從蘇州吳縣搬遷到臨清,至今馮氏南支仍然在吳縣,叔父口音小侄倒是沒聽出來,但沈小姐一說,便有些觸動。」

  沈宜修紗簾後的臉微微一燙,很想說這傢伙說話太過放肆,但人家又的確沒有別的意思,驟然聽到鄉音也很正常,這要指責人家未免有些誇張了,所以只能微微側身不語。

  沈珫倒是很驚奇。

  他只知道馮家是臨清望族,卻未曾想到祖籍卻是蘇州,要說吳縣和吳江數百年前原屬一縣,稱得上是真正的鄉人了。

  「沒想到賢侄居然是愚叔的鄉人,這倒真是一個意外驚喜,那賢侄可曾回蘇州故里去過?」沈珫含笑問道,那態度又多了幾分親近。

  「未曾。」馮紫英老老實實的道:「小侄自小跟隨父親在大同,也是去年方才回京讀書,並無機會回蘇州故里。」

  「噢,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有機會可以回去看一看,那等江南勝境與北地風光還是大有不同的。」沈珫目光流淌,似乎也在回憶家鄉風光,「愚叔也有些年成沒回去了,很是懷念,倒是家鄉偶爾送來一些特產,讓愚叔心中略有安慰,嗯,賢侄,到時候愚叔收到家鄉送來的茶米讓小女給你送一些,……」

  「那如何使得?」馮紫英趕緊道謝。

  「賢侄這麼說就是見外了,些許茶米不值錢,便是留一份掛念罷了。」沈珫沒意識到自己話語裡的些許語病,倒是身旁的少女聽得臉緋紅髮燙,但是父親說話她又不好打岔,只能把臉朝向一邊。

  馮紫英連連表示道謝,又是一陣寒暄之後,雙方才道別分手。

  在馮紫英拱手一禮,少女微微欠身一福,此時卻恰逢一陣清風拂面,揚起了少女帷帽的紗簾,少女羞紅的嬌俏面龐帶著輕盈靈動的目光在那一瞬間映入了馮紫英的眼簾。

  菡萏不鬚髮,何如解語花!

  那一瞬間,馮紫英只感覺自己心臟被人重重的擊打了一拳,一時間竟然有點兒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幾乎是用一種慣性力量讓自己儘可能自然的轉身舉步而行,而有些僵硬的腳步恐怕只有馮紫英自己才知道如何的艱難。

  來到這個時空,他不是沒見過漂亮的女孩子,但不得不說,自己見過的女孩子大多年齡偏小,無論是林蘿莉還是雲裳,抑或是到賈府見到的三春,都在十二歲以下,多想想都覺得像是犯罪,根本無法讓人產生多少綺念。

  而真正符合自己這顆靈魂的女性,恐怕也就只有李紈和王熙鳳了,但那種環境下馮紫英也不可能把目光往那些地方瞟,也就是一面之緣,甚至沒有怎麼看清楚。

  但方才那一瞬間,馮紫英覺得自己終於見到了這麼久來第一個讓他怦然心動的女孩子,少女還有些稚嫩的玉靨已經透露出幾分靈氣,那雙瑩瑩可人的妙瞳浸潤著澄澈的氣息,就像能一下子讓人融化在其中。

  一直到走出幾十步,身後雲裳和瑞祥的招呼聲才算是讓馮紫英從失神狀態中清醒過來。

  自感有些羞愧的馮紫英對自己的失態也覺得丟臉,不就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麼?

  自己這是怎麼了?大概是在某種環境下待太久才會有這種怪異的感覺吧?

  他搖了搖頭,看來自自己的自制能力有些下降啊,為了日後長久的美好生活,自己當前的首要任務還得要放在學業上,其他的,還得要暫時擱在腦後。

  「少爺,少爺!」

  「怎麼了?」馮紫英終於停下了腳步,扭過頭來,表情有些不善的看著緊趕慢趕攆上來的瑞祥。

  「林姑娘來了。」瑞祥也不知道哪裡就招惹了少爺,趕緊道:「就在那邊,不過好像賈家三姑娘跟著她在一塊兒。」

  馮紫英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今日來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見小丫頭一面,目光抬起望過去:「她還帶著賈家三姑娘?」

  「是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小的也不敢去問,雲裳過去請安了。」瑞祥有些惴惴不安,感覺好像少爺心情有些不好。

  「唔,知道了,走,過去吧。」馮紫英沉著臉背負雙手,轉身往回走。

  此時人早已經散了,沈珫一行人也已經離開,只剩下林小丫頭和那探春帶著幾個人還站在葡萄架邊上。

  林黛玉和賈探春都未曾想到會在這裡遇上這樣一場情形,從馮紫英與楊嗣昌等人的舌辯論戰到後邊兒的握手言歡,再到與沈家人的寒暄見禮,雖然時間不長,但是也早已經在周圍的學子裡引起了轟動。

  在馮紫英與楊嗣昌、侯氏兄弟言語交鋒時,周圍就有各家書院的學生在賣弄著各自的見識,比著誰的舌頭長來炫耀。

  比如那楊嗣昌乃是都察院御史楊公之子,號稱京師三大才子之一,如何如何;而侯氏兄弟雖然祖籍河南,但是也在京師寄居多年,乃是禮部侯郎中之子,也是京中俊彥,一時瑜亮,……

  至於馮紫英自然也有那些不甘示弱的國子監生為其張目,大談特談馮紫英如何山東之行膽略過人,如何又受到朝廷嘉譽,最終蒙巡漕御史喬公推薦到青檀書院讀書,已經預定了下科進士云云,……

  更有一些賣弄口舌者神神秘秘的表示喬公在山東之行中立下大功,即將擔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要職,未來炙手可熱,對這馮紫英格外看重,有意招為東床云云,……

  這京中士民古今一也,天子腳下皇城根兒,多是這等賣弄見識炫耀之人,自認為消息靈通者尤好此風。

  這些周邊士民話語自然都傳入了林黛玉和探春耳中,也聽得兩個小丫頭眉飛色舞。

  平素哪有機會聽得這等京中「秘聞」?

  在府中多是琴棋書畫,大不了也就是從一些身邊小丫鬟嘴裡聽到一些家長裡短,璉二嫂子和璉二爺之間又如何了,老祖宗身旁的鴛鴦姑娘又怎麼了,隔壁管後廚的柳家屋裡的又如何了,……

  哪裡有這等異彩紛呈的新鮮故事來得精彩?

  尤其是這故事中居然還有一個自家熟識關心之人,那就更讓人心馳神往了。

  便是那原來對馮紫英並沒有多大興趣的探春,經歷了這一遭頭腦「洗禮」,也不由得對這個聲名大噪的馮家大郎感興趣起來。

  尤其是在看到他和那在京師城中號稱三大才子的楊嗣昌辯論一番之後絲毫不落下風,那份風采委實讓人心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38 AM

第三十九節 林丫頭

  「見過馮大哥。」見到馮紫英過來,早已經伸長脖子雀躍以待的黛玉臉上湧起了一抹晶瑩亮彩,抿著嘴,那笑容連一旁的探春都能感受到帶出來的舒暢。

  「見過馮家大哥。」同樣一襲大紅錦繡襖子的探春也是有模有樣,眉宇間菁華內蘊,盈盈一禮,只是比起黛玉的稱呼來,稱呼裡多了一個「家」字。

  「唔,這麼巧?來大護國寺敬香祈福,還是來看看葡萄園?」馮紫英也知道探春是一個精明能幹的性子,不過這丫頭也才九歲不到吧?再是機敏,也還只是一個小丫頭而已。

  「馮大哥,我們就是出來走走看看,平素裡也沒啥機會,聽說護國寺香火旺,大家都喜歡來,所以就來看看,……」黛玉瞥了一眼身旁的探春和背後的夏婆子等僕從,心裡有些發急,如何把這幫人給打發走,還真的有些麻煩。

  馮紫英當然明白小丫頭的心思,但是這種情形下,他一時間還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支開這些人,而且他也覺得就算是支開這些人,和這小丫頭也沒太多話題。

  他只是純粹的考慮到小丫頭一個人在賈府孤苦伶仃,不想讓小丫頭失望才來這一趟。

  誰曾想到這丫頭還帶了一幫僕婦不說,還有探春這個拖油瓶。

  想到這裡,馮紫英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這個在《紅樓夢》書中評價甚高的丫頭,俊眼修眉依然隱約可見了,也不知道日邊紅杏倚雲栽之簽所徵兆的究竟何屬。

  賈探春先前還沒有太在意,畢竟這馮家大哥她也是在府里見過的,而且也知道後來馮家大哥又來了一次府裡與璉二哥、寶二哥他們喝了一回酒,家里長輩們也時不時要提起。

  當然,多半是要和自家寶二哥連帶著作比較,免不了又是一陣嘆息惋惜,總歸是覺得寶二哥有些拍馬都趕不上的意思了。

  但這會兒卻發現這位馮家大哥在仔細打量自己,那目光雖然並沒有多少讓人反感之意,但多少還是讓小丫頭有些不太自在。

  覺察到了這一點,小丫頭便挨著黛玉,小聲道:「林姐姐,差不多了吧,要不我們去金剛殿裡去轉一圈?」

  「也罷,不如你帶著侍書去殿裡轉一圈,我走了許久,也有些乏了,就在這裡坐一會兒,……」黛玉眼珠一轉,巧笑嫣然,「我就在這裡歇息一陣,你也知道我是個不喜佛道的性子,你出來我們就走。」

  探春略微吃了一驚,迅疾就意識到這丫頭是要在這裡多和馮家大哥說會兒話了,不過馮家大哥救過她的性命,兩人之間熟悉親近一些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那我就陪著姐姐在這裡坐一會兒,……」探春也是抿嘴一笑,大紅遍地金鶴袖襯著白綾襖兒,一雙纖巧柔荑牽住林丫頭的衣袖,便要試探一下對方。

  「不用,妹妹你去吧,左右也無甚事兒,我和馮大哥說些閒話,也聽聽馮大哥在書院裡的趣事兒。」林黛玉也知道瞞不過這丫頭,所以乾脆就挑明。

  見林黛玉態度這樣堅決,明顯就是要把自己支開,探春也有些氣惱,重重的一跺腳,把手放下,但是卻又找不到合適理由來反對。

  這大庭廣眾之下,偶然相逢,說幾句話,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再說了還有夏婆子這樣一大堆僕婦在一旁,也說不上個啥。

  狠狠的剜了黛玉一眼,探春氣鼓鼓的轉身:「侍書,我們走,去廟裡逛逛,林姐姐乏了,要歇息一會兒,夏婆婆,你讓兩個人跟著我就行,你在這裡陪著林姐姐。」

  總算是把探春這牛皮糖打發走了,至於剩下的夏婆子幾個人,林黛玉就真的沒抓拿了,而且她也不好支開對方,否則對方要回去隨便撂下幾句閒話,自己都得要吃掛落。

  馮紫英自然心知肚明,賈探春被這丫頭給懟走了,剩下的事兒就該是自己的了。

  「雲裳,你去陪著夏家的在一邊兒上說說話,賈先生前幾日裡說有口信兒要帶給林家妹妹,我和她就在這裡說幾句。」馮紫英給雲裳使了一個眼色,雲裳何等懂事兒,早就上前攀著夏婆子的手,「嬸子,早就想和你說說話了,走吧,我們站一邊兒去,……」

  手裡一把金瓜子兒早已經塞進了夏婆子手裡,夏婆子渾濁的眼珠子只是那麼一瞄,死魚眼頓時閃過一抹奇光,那大嘴立時咧開來,整個馬臉上的褶子都快要笑得沒了。

  「喲,姑娘太客氣了,誰不知道馮家大爺現在是個風光人?先前我們都聽到這周邊閒人說起馮大爺,那可勁兒的誇讚呢,走,走,咱們就在那邊候著林姑娘,……」

  一邊忙不迭的把金瓜子兒往懷裡揣,一邊陪著笑臉便往邊兒上走,那動作比十幾歲的小姑娘還麻溜。

  啥都沒有銀子好使。

  這也是馮紫英早就防著的。

  一把金瓜子兒,算下來也要值個十兩八兩銀子了,對於這等月例估計也就是一弔錢的婆子來說,幾乎就是一年的例錢了,比啥都管用。

  其他幾人下等僕婦自然也都要一一打點到位,都是人精,出來也都明白,這馮家大爺的威勢有目共睹,璉二爺隨時掛在嘴邊,寶二爺據說都最煩提起馮家大爺,沒準兒哪天就和府裡邊哪位小姐結親了呢?

  這賈府裡邊啥事兒都藏不住,大老爺有點兒什麼心思自然也就有人琢磨得出來,而且那一晚璉二爺心思太明了一點兒。

  何況也不需要對方走遠,就在十來步遠之外,看得清清楚楚,再不濟也還有紫鵑這丫頭在一旁,誰還能幹個啥?

  「好了,這下行了吧?」瑞祥早已經溜到了一邊兒上去,防止有外人來,這裡也就只剩下了馮紫英和林黛玉、紫鵑三人,馮紫英似笑非笑的看著小丫頭。

  「什麼叫這下行了?」小丫頭噘起嘴,似乎又覺得這樣不淑女,又趕緊抿了抿嘴,瞪著眼睛看著馮紫英,「說好要來看我,卻跑去和璉二哥他們喝酒,然後一走就是一個多月,說話不算話。」

  「喲,生氣了?」對這丫頭,馮紫英內心雖然談不上男女私情,但是總還是有些憐惜和歉疚心理的,「行了,算我的錯,這不就回來了麼?你馮大哥可只有一天的假,下午就得要回書院,得走一個多時辰呢,就這麼點兒空閒都擠出來了。」

  「啊?下午你就要走?」小丫頭又有些捨不得了,蹙著眉頭,「你們青檀書院管得這麼緊?」

  「不這麼緊,秋闈春闈能取得好成績?」馮紫英笑著道:「你馮大哥現在是每天頭懸樑錐刺股,從早到晚都是苦讀聖賢書,這一個多月也就回來這麼一趟。」

  「不是說每旬都有休沐一日麼?」林黛玉也早就把這些打聽清楚了,「你為啥不回來?」

  「馮大哥也想回來,可我是去讀書的,不是成天指望著休沐的,後年秋闈若是不中,這兩年書豈不是白讀了?」馮紫英攤攤手苦笑,「你馮大哥可沒法和楊文弱那些才子們比。」

  「哼,那也不一定。」小丫頭一下子就不服氣了,「先前我可是看到馮大哥你把那個楊文弱給駁得張口結舌滿頭大汗呢。」

  這丫頭說起大話來也是眼睛都不眨一眨,楊嗣昌和自己爭論時固然沒佔到上風,但也談不上什麼張口結舌,至於滿頭大汗那就是真的胡謅了。

  「行了,丫頭你就別往馮大哥臉上貼金了,你馮大哥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馮紫英樂了,「說說你吧,在府裡怎麼樣?你舅舅舅媽對你還好吧?」

  「有什麼不好?挺好的,就是在府裡太無趣了,每天不是看書作畫,就是下棋投壺,嗯,也幸虧還有一個探丫頭,……」

  黛玉有些慵懶的姿態看在馮紫英眼裡,自帶幾分風流,但對馮紫英來說,卻想到了對方的身子骨。

  「丫頭,我看你這身子骨倒是需要好好將養將養,嗯,改日我去找張先生要個方子,你自己也要小心,紫鵑,你家小姐是個懶性子,你可得多看顧著,……」

  「誰是懶性子?」小丫頭一聽就有些惱了,女孩子最聽不得這話,人家不也就是喜歡賴賴床麼?

  紫鵑忍不住把臉撇在一邊,捂嘴輕笑,這話大概也只有馮大爺才敢說小姐,換了別人,早就翻臉了。

  「行,行,你是勤快性子,拉磨的牛都趕不上你,……」一句話把小丫頭逗得忍俊不禁,馮紫英也樂呵呵的道:「不過你身子骨倒真是需要將養,到時候我把方子和習練法子抄一個讓瑞祥或者云裳送進府裡,怎麼聯絡,紫鵑,你和雲裳好好商量一下。」

  馮紫英還真有些擔心小丫頭的身體,這身子骨太弱就得要從現在開始養著練著,真要等到十五六歲以後,那效果就差了一大截了。

  回去之後倒是需要好好找張太醫纏磨一番,定要讓張先生拿出壓箱底兒的本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12:39 AM

第四十節 作妖做大了

  愉快的時間總是過得太快,半個時辰幾乎是一晃而過,估摸著探春那邊快要出來的時候,小丫頭也只能戀戀不捨的和馮紫英道別了,「說好,春假的時候可得要說話算話,我可要一直等著,……」

  「行,大佛寺,白雲觀,趕著正月裡最熱鬧的時候,不過得好好策劃策劃,……」馮紫英有些頭疼,看樣子這一次接一次,都得要把下一回的事兒給說好,這還有個休止麼?

  只是面對小丫頭那幽怨懇求的目光,他還真的無法拒絕。

  「大不了到時候我再把探丫頭拉著一塊兒就行了。」

  見馮大哥終於「屈服」,小丫頭也是欣喜不已,她倒是想得簡單,讓探春來給她打掩護。

  「再不行,我就把二姐姐也拉來,反正她在家一個人閒著沒事兒,悶在家裡就知道繡花,……」

  小丫頭倒是想得簡單,那賈迎春是個老實軟弱性子,就算是拉出來當擋箭牌,知道了一些什麼,也不會回去翻弄嘴皮子。

  不像探春這丫頭,舌尖牙利,雖說口風也穩,但估摸著自己還得要好好討好一番對方。

  這等「把柄」落到對方手裡邊,始終讓小丫頭心裡不舒服。

  只是這第一遭就已經被人家拿住了,也就蝨多不癢債多不愁了,總歸這丫頭還是一個值得信賴的。

  不過這話倒是把馮紫英嚇一大跳。

  賈赦和賈璉都有點兒要把賈迎春許給自己的意思,雖說自己態度堅決的不答應,但是這年頭婚姻大事自己還真的做不了主。

  哪怕自己反覆給父母打預防針,但是父親那邊都還好說,唯獨母親那裡恐怕是真的不容易說服。

  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可能的拖著,拖到自己秋闈考中,估摸著那個時候母親就得要斟酌一二了。

  「行了,到時候再說吧,其他都沒啥,就是要注意別傷風受涼,頭疼腦熱的趕緊養著。」

  馮紫英把目光投向旁邊一直未曾做聲的小姑娘,「紫鵑,你家小姐可就交給你了,我知道你在老太君身邊多年,是個穩重人,你家小姐脾性兒就這樣,嘴利心熱,你包容著點兒,……」

  紫鵑沒想到這位馮家大爺會突然話話題轉向自己,嚇了一大跳,趕緊一福,「馮大爺,侍候小姐是紫鵑的福氣,也是紫鵑的本分,可當不起馮大爺您這般說,……」

  「好了,紫鵑,你的心性兒我也是在你們府裡打聽過的,當得起貼心熱忱,就算是當著璉二哥和寶兄弟,我也敢說這話,你們那府裡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下人裡邊很有些心術不正的,其他我管不著,但你家小姐一個人隔著家幾千里,形單影只在這裡,若是還要受什麼人的委屈,我可是不依的。」

  紫鵑錯愕,而一旁的小丫頭心中卻是一熱,那眼圈都忍不住要紅了起來。

  紫鵑是真的有些震驚錯愕了,這話是你馮大爺能說的敢說的?

  你一個外人,縱然是救過小姐一命,那也還是一外人,小姐上邊兒還有老太太和舅舅舅媽,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了?

  這可是賈府,榮國公府欸,你們馮家怕也沒有這麼大能耐,你說這話未免也太過狂妄放肆了吧?

  但一轉念想到先前馮紫英舌戰群儒的氣勢,紫鵑心裡又有些打鼓。

  這讀書人的事情她一個小丫頭還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但從賈府裡邊大老爺二老爺甚至老太太都經常提到讀書兩個字就知道這個詞兒不簡單。

  讀出書來的人那就是不同。

  府裡早年歿了的珠大爺現在提起來都還人人嘆息,太太都還得要抹淚,雖說寶二爺現在得寵,但是誰都知道他是沒法和珠大爺比的,那也是因為珠大爺歿了二老爺這邊只有寶玉一個了,珠大爺真要在,只怕寶二爺就未必有這麼吃香了。

  眼見得這馮大爺去了那青檀書院讀書,府裡邊都在說能去青檀書院讀書都是真正的讀書種子,不說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起碼也是文昌星君保佑過的,沒準兒兩年後這馮大爺考中了舉人,那就大不一樣了。

  當然這些念頭也只是在紫鵑心裡一掠而過,馮紫英這番話怎麼聽都還是有些僭越的,她當丫鬟的自然不敢當著對方面反駁,也只能含糊應著。

  「馮大爺,小姐是主子,府裡邊可沒誰敢對小姐不恭,那老太太和太太就不能饒了他,……」

  「是麼?但願如此吧。」馮紫英也懶得多說。

  紫鵑這丫頭書裡邊說是夠忠心護主的,但不知道面對賈寶玉的「騷擾」時,她還能不能保持這份忠誠,這就有待於考驗了。

  不過這事兒還不急,也還有時間。

  探春一行人終於出來了,興許是在廟裡抽了好籤,這丫頭好像沒有了先前離開時那麼滿臉不願了。

  見面寒暄了幾句,黛玉也覺察到了探春心情不錯,拉住探春手卻問一旁的侍書:「侍書,探丫頭去廟裡抽籤拜佛,抽了啥簽,我看看……」

  「呀,不行……」沒等探春話出口,小丫頭已經一把拉過侍書,在對方袖籠裡摸出一個木製香簽來,「咦,這是什麼花,好漂亮欸,……」

  探春滿臉通紅,便要去搶,只不過哪裡來得及,小丫頭一邊看一邊笑著道:「有沒有簽解?」

  侍書也忙不迭的去拉著丫頭的手,「林姑娘,這可不行,不能對外人說的,……」

  馮紫英見幾個丫頭在那裡瘋鬧,也忍不住搖搖頭。

  畢竟是十歲不到的小丫頭,童心未泯,只是這番心境不知道在賈府這等污濁泥潭中還能維繫多久?

  只是聽得那黛玉說到是花,又是簽解,他心中一動,漫聲道:「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啊?!」黛玉、探春和侍書幾乎是同時一震,那探春和侍書眼中更是露出震驚莫名的神色,望向馮紫英的目光變得格外的奇異。

  馮紫英知道自己這個逼恐怕是裝大了。

  這是唐代詩人高蟾的一首詩,人和詩都算不上不太出名,詩的意思原本是羨慕那些有門路的官宦子弟讀書科考會佔便宜,又有點兒自艾自憐自己,給自己自我打氣的意思。

  前世中馮紫英在讀《紅樓夢》時就注意到了探春的這張姻緣簽解,覺得好像有點兒牽強附會。

  因為如果說杏花指探春,那芙蓉就該是指黛玉,嗯,甚至還包括晴雯,這主角就該是黛玉(晴雯)才對,怎麼就成了探春的姻緣簽了?哪怕那簽上只有日邊紅杏倚雲栽一句,一樣也有點兒牽強。

  所以當時他就有點兒印象,但今日這麼一吟誦出口來,未曾想到還真的給蒙准了。

  馮紫英並不知道自己這隨口道來的一首詩給探春和侍書內心帶來的震撼。

  當時抽籤時也是抱著漫不經心的心態,還是侍書說要不就抽個姻緣簽。

  這女孩子抽籤,不可能抽學業或者仕途啥的,除了平安好像就是姻緣了。

  探春想了一想也就允了,反正這周圍也沒有別人,自己抽個簽算是湊興,所以也就抽了一簽。

  未曾想到隨性之舉,輪到簽解時卻引來瞭解簽和尚的滿臉奉承。

  那和尚生的肥頭大耳,滿臉白胖富貴模樣,一連串的說這是上上簽,只說這簽解中隱含貴氣,未來姻緣必定貴不可言,但也說到這分姻緣雖好,但是從始至終卻多有波折,好在最終結果卻是極好的。

  這本是和尚們故弄玄虛之舉,但是卻把兩個小丫頭給忽悠得有點兒相信了,特別是說到婚姻波折多是因為母方干強枝弱云云,更是讓原本還將信將疑的探春有些信了。

  自家屋裡知道自家事,嫡母和生母之間的強弱使得她在府裡邊也是倍感艱辛,這份滋味恐怕是連最要好的林姐姐也難以體會得到的,也只有自己屋裡的兩個丫頭才能明白苦楚。

  沒想到這一出來,話尚未有一句,就憑著林姐姐一句「這花好漂亮」,這位馮大爺便能吟誦出剛好是簽上簽解的引子詩句,這也未免太神奇了,用什麼來解釋似乎都難以讓人接受,除了……

  無論這幾個丫頭內心怎麼想,馮紫英也沒多少心思再去和她們多解釋了。

  只是看到小丫頭和探春乃至於那丫鬟侍書都是三步一回頭模樣,馮紫英覺得這一次自己作妖恐怕是真的作大了。

  不但探春那裡怕是播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就是小丫頭那裡只怕也都在琢磨自己怎麼就能憑著一個詞兒就這麼「精準」的吟誦出這首詩來了?這裡邊是不是意味著什麼?

  這個時代的人就喜歡這種半遮半掩什麼都可以解的貨色,而且還特別信,怎麼辦?

  馮紫英擔心只怕到了春假的時候,在丫頭內心發酵了這麼久的這個問題,自己若是不給丫頭一個滿意的回答,是難得過關的。

  要知道高蟾放在前唐也並不出名,這首詩就更說不上個什麼了,你憑什麼就能猜準?難道你有讀心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01:11 AM

第四十一節 薛家,賈家

  雲裳從回家的路上就感覺到了少爺有些心不在焉,騎馬也是沒精打采,似乎是大護國寺這一趟太過豐富精彩的經歷耗盡了少爺的精力,讓少爺都變得有些懨懨的了。

  一直到用完午飯,馮紫英才慢慢的緩過勁兒來。

  實在是這一上午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自己臨場發揮倒是爽了,但接下來的後續事情就多了。

  要回去向山長和掌院報告自己「當機立斷」或者說越俎代庖的僭越之舉。

  本來只是一次邀請講學,卻驟然要將其提升到南北書院的切磋交流,甚至隱隱有一點兒打擂台的高度,縱然是齊永泰和官應震只怕也不敢輕易定下來。

  只是楊嗣昌那邊早已經迫不及待的回崇正書院報告去了,而上午這一場許多人未必搞明白的葡萄園辯論大戰只怕下午就要開始在京城裡流傳開來,這等事情最是受京師城裡一幫閒散市民的喜好,到晚上估計就會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的最佳談料了。

  不過對自己來說,這沒有任何損失,甚至只有收益。

  起點低的人就佔這個便宜,無論自己山東之行多麼喧囂一時,但是所有人頂多也就認為自己有膽魄而已,去青檀書院讀書也不過就是引來一些士人的關注,估摸著大部分人都覺得這不過是喬應甲的酬謝之舉,讓自己掙點兒好讀書的好名聲罷了。

  但是今日上午葡萄園這一波操作之後,估計就沒有人再簡單的視自己還是一個有些膽略的武勳子弟了。

  能夠和楊文弱加侯氏兄弟辯論中佔個平手,甚至還居於上風,甭管是探討或者爭論什麼話題,那就是一個在北地士林中奠定江湖地位的台階。

  這個台階簡直稱得上是大理石,甚至是花石綱材質的。

  不知道這一下子走這麼高,對自己下一步的發展是好是壞,馮紫英現在都還真有點兒吃不準了,但走到這一步他也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薛峻終於進京了。

  送來了帖子,馮唐專門見了,也談了。

  但估計沒談好,馮紫英估計是薛峻對自己老爹在營生方面的「天賦」不太滿意,就再也沒登門。

  不過薛峻留下了他在京中寓居之地的消息,這大概就是等自己登門了。

  說實話馮紫英都對自己老爹在經營營生方面的本事不太看好,看看他在京中和大同的一些營生,基本上都是一些看起來旱澇保收但實際上收益率極低的產業。

  按照現代資產配置規則,一個家庭的資產配置應當是按照風險和收益的高中低分類,按一定比例配置才是最佳的財富組合,但馮家明顯就是直接按照低風險低收益這一類來了,要不就是馮紫英自己現在都還不太清楚的高風險高收益營生,比如如雲裳所說的自己表兄和佑叔去塞外的營生。

  雖說時代不同,但是馮紫英覺得這種思路卻不應當有什麼大的變化,除非你可以靠著手中權力來謀那些低風險高收益的,但這種營生往往蘊藏的風險會更大,只不過不會在一定時間段內表現出來罷了。

  哪怕是當皇帝這種營生那也是一樣可能是高風險高收益行業,就看你自己如何運作了。

  「坐,紫英,你要再不來,我真的就要打算回金陵那邊去了。」見到馮紫英登門,薛峻很高興,把馮紫英請進屋坐下。

  印象中好像薛家進京也該是就在這一兩年裡,但現在看來起碼薛峻這一房在京城中並未購置宅邸,薛峻寓居的小院應該是臨時性租借的。

  薛峻一身紫色便袍,手指間的玉扳指一看就是有些年成的古物,眉目間雖然有些沉鬱,但精神狀態卻很好。

  薛峻這一房與其兄長那一房的關係究竟如何,馮紫英也看不出來,但從書裡邊所描述來看,薛家兩房的關係應該是很一般的,看不出薛寶釵和薛寶琴之間有多麼親密的關係,甚至不及薛寶釵與賈家幾姊妹的關係那麼密切。

  「叔父應該知道小侄去書院讀書去了,因為才去一個月,小侄也不好請假,這不才就著休沐一日回來。」馮紫英微笑著雙手捧起茶盞抿了一口,「叔父在山東那邊呆了許久吧?那邊情況怎麼樣?」

  「嗯,愚叔在臨清、東昌府、德州都分別呆了十來天,後來又回了濟寧一趟,所以這一來一往的一個多月,到京也才十天不到。」薛峻意味深長的道:「匪亂之後其實各地恢復得很快,超出愚叔的預計,尤其是臨清和東昌府這邊,匪患一平息之後,趁著稅監尚未恢復,各地商人都是抓住這個時機販貨運貨,運河上加上北上的漕船,幾乎要堵滿了。」

  馮紫英一愣之後也啞然失笑,稅監的事情尚未恢復,但是馮紫英知道肯定會恢復,沒有誰能阻擋皇上的這個決心,除非能找到一條彌補九邊軍餉缺口的路子,但現在顯然沒有這樣的路子。

  不過馮紫英估計稅監雖然會恢復設立,但是在下派的稅監人員上可能皇上會有所調整。

  山東的地位不比其他地方,如果再舉起這樣的亂旗,只怕就未必能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一旦漕運中斷,山東糜爛,那對於大周來說就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前明覆於大周,很大程度就是山東亂起導致了整個北地局勢的不可逆,這個教訓不可謂不深。

  「叔父,稅監肯定會恢復,沒人能改變這個情形。」馮紫英很肯定的給薛峻先潑了一盆冷水。

  薛峻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用手指輕輕的捻著玉扳指,目光裡卻似乎在琢磨什麼:「賢侄,那你覺得山東這邊局面還會演變成之前那種狀態麼?」

  「叔父肯定也知道了,那可能性不大,朝廷,嗯,皇上肯定也會有所考慮,事實上真正收歸皇上用於支應九邊軍餉的,恐怕不到十分之一,那位常公公太惡行惡相了,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出來。」

  馮紫英的話終於讓薛峻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點點頭:「賢侄怕是也知道愚叔的心意了,不過前幾日我去拜會令尊,似乎……」

  「家父對這等營生不太熟悉,而且他可能也很快要重新起復外任,所以此事還是小侄在負責。」馮紫英泰然應道。

  薛峻滿意的點點頭,若真是與馮唐合作,薛峻反而不放心了。

  倒是馮紫英雖然年輕,但薛峻卻覺得對方簡直比那些經營此行多年的老手還要沉穩老練,而且對這些營生的見解亦是相當精闢。

  「那愚叔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愚叔有意與你合作,在東昌府和臨清州城先行開設兩家首飾鋪,依然是用豐潤祥的招牌,另外還可以依託著豐潤祥開設當鋪,……」薛峻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馮紫英面部神色變化。

  不出他所料,在他提到當鋪時,對方眉頭皺了皺,顯然是不太認可這個開設當鋪的想法,這反而讓薛峻放下心來。

  這說明此子不想沾染這些容易滋生是非的行當,也說明此子去青檀書院讀書恐怕是認真的。

  若真是在國子監裡廝混,那就完全不必在意這典當一行生意,都知道這一行利潤高,所以許多勳貴武將出身都願意經營這等營生,而馮紫英不願意,說明此子很珍惜自家羽毛。

  這是好事,也更能讓薛家與其合作。

  「叔父,小侄以為現目前還是把重心放在首飾鋪上更合適一些。」馮紫英提出自己的意見,「原本我的想法是先在東昌府或者臨清州城中開設一家作為嘗試,不過若是叔父認為人手充裕可堪同時開設兩家,亦無不可,畢竟同時開設兩家呢,也有助於增強客人們的信心,……」

  薛峻微微點頭。

  他也是這麼考慮的,薛家在山東人生地不熟,豐潤祥縱然有些名聲,但是那也是在江南,在山東還不行,所以儘可能造成規模聲勢,也更容易吸引客人,讓客人放心。

  「賢侄,你的意思是典當……」薛峻還是很尊重馮紫英的意見,此時的他完全沒有把馮紫英當成一個十三歲少年的感覺。

  「暫時不開,先把首飾鋪集中精力做起來,把豐潤祥的名聲打響。」馮紫英態度很堅決,「山東市場不小,而且運河沿岸是最富庶的區域,縱然比不上江南,但絕對算是北地的富饒之地了,豐潤祥有名氣品牌和手藝,缺的就是人脈關係和信譽度,這一點上,馮家可以為豐潤祥背書!」

  開門見山,開宗明義,就是這麼直接。

  既然是生意合作,就沒有必要扭扭妮妮遮遮掩掩,各取所需,各盡所能,就這麼簡單。

  馮家能提供什麼資源,薛家能拿出什麼家當,如果能夠達成一致,剩下的就是具體操作了。

  薛峻也很欣賞馮紫英的坦率,越是這樣,說明對方越是經過認真考慮準備的,那種雲遮霧罩故弄玄虛的手段,在他這種老於世故的人面前,反而毫無意義。

  「既如此,那賢侄可有方略?」光靠這幾句話還不夠,薛峻還要聽聽馮紫英有什麼高見。

  這首飾行當是個長久生計,一旦確定了合作,那麼日後要分開的話,對哪邊來說都會傷元氣,所以薛峻要力求穩妥,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花一個多月時間去考察市場。

  馮紫英自然清楚薛峻這樣的生意人沒有那麼輕易就認可自己,這有一個過程。

  而且說實話,人家更有底氣,畢竟從人手、經驗和手藝都掌握在對方手中,縱然不與馮家合作,人家也完全可以去找山東地界上其他名門望族合作。

  沒人會和銀子過意不去,縱然那些個名門望族要顧忌聲譽,也完全可以通過一些隱形渠道來進行合作,一樣可以合作愉快。

  「叔父,的確有一些考慮,您可能也瞭解到了一些,馮家在臨清還說得過去,但在東昌府這邊的人脈關係還要耕耘一番才能穩固下來。」馮紫英不諱言。

  這也符合薛峻瞭解所獲得的情況,馮紫英如此坦率還是讓他有些吃驚。

  「不過現在有一個機會,東昌府新任知府沈珫對小侄頗為欣賞,而且也與喬公相善,二人是同科,小侄打算明年開春之後要去臨清和東昌府拜會一下,今日上午已經和沈叔父打過招呼,……」

  半真半假,但總體來說都是真的。

  馮紫英的這個消息讓薛峻大喜過望。

  臨清州屬於東昌府屬州,雖然臨清州因為地理位置原因而相對特殊,但是從行政權力管轄上,卻毫無疑問是屬於東昌府管轄的。

  破家縣令,滅門令尹,這話可真不是說著玩兒的,在東昌府轄下,一府知府只要不是太蠢,那幾乎就是一言而決的人物。

  「小侄的想法是,臨清那邊可以先設,小侄會讓家父安排人與臨清州張知州先行打點好,包括臨清三大家,以及如陶家、席家這些本地商賈大族,還有山陝會館那邊,都會先行銜接好,至於東昌府那邊可以先行籌備,待到明年開春小侄東昌一行之後,再來大張旗鼓的造勢,……」

  薛峻略作思索就同意了馮紫英的建議。

  本身要籌備這等事宜就不是三五天能做到的,涉及到租購店面,安頓員工,更重要的還是開始主動展開相關客人群體的聯絡,這都是一些相當精細而且繁瑣的活計,不能有半點疏忽。

  這等事宜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務求細緻入微,這也是首創要打響品牌的關鍵。

  兩個人就這等具體事宜又做了一些商議,這讓薛峻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少年郎有些神秘莫測起來。

  這小傢伙怎麼能如此年齡就對著生意上的細節都如此瞭解老到?

  若是這傢伙真的是商賈家族出身也就罷了,武勳子弟,而且現在還在大名鼎鼎的青檀書院苦讀,居然都還能有心思來琢磨這些,就不能不讓人感到震驚了。

  好在這是自己的合作者,也許有的人本身就是天生奇才,做什麼都能一法通萬法通,薛峻也只能這麼來解釋安慰自己了。

  談完了正事,自然也就聊些各自情形。

  薛峻也談到了薛家現在的情況。

  「家嫂是個婦道人家,家兄還在的時候,還能勉力維持,但自從家兄故去,愚叔那位侄兒就有些管不了了,不成體統,……,好在我那位侄女兒倒也還懂事,能幫著家嫂管著家裡的一些事情,……」

  那就是薛寶釵了,馮紫英沒好意思問那薛寶釵的年齡,算起來也應該和自己差不多才對,那不成器的侄兒就自然是薛蟠了。

  喟嘆聲中結束了這場對話。

  接下來就該是具體的合作事宜對接了,薛峻這邊也有人手,他已經去信從南邊招人來了,就看馮紫英這邊誰去負責了。

  「這麼大事兒,你就自己做了決定?你也不和我們商量一下?」坐在椅中,馮唐神色複雜的看著馮紫英,旁邊還有段氏和小段氏。

  「爹,您能在京裡呆多久?」馮紫英沒有回答,直接問核心。

  一窒,馮唐到沒有多少尷尬,「現在還不好說,估計要年後去了,不過……」

  「爹,既然這事兒您也沒有多少精力來過問,我先前介紹的這些個情況,您和娘姨娘他們覺得有無不妥疏漏之處?」馮紫英很平靜,身體坐得很直,雙手扶在官帽椅的扶手上。

  馮唐和大小段氏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鏗哥兒,你做得很妥帖,不過,爹覺得你既然要打定主意參加後年秋闈,就不該分心在這些事情上,家裡多少還有些家底兒,還不至於……」

  「爹,娘,姨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馮家不是小門小戶,上午兒子在大護國寺遇到了即將赴任東昌府知府的沈大人,他也問到了我們馮家的情況,兒子險些就無言以對,馮家作為臨清三大家已經有淪為空架子的趨勢,這樣不行,先前兒子和家裡提過的馮家北支須得要有舉措來振興並非一時心血來潮,現在就要開始做起,……」

  「佑叔可以先行過去打前站,如果可以的話,兒子建議爹趁著年前年後這段時間回臨清一趟,周家、任家那邊自然要走動一下,周家在京師和南京都有人為官,這層關係要維繫,甚至要更緊密一些,任家那邊在東昌府裡頗有人脈,也要維持;州裡邊和東昌府那邊都要去拜會一下,安排合適的人先把祖宅擴建維修起來,族學要盡快建起來,……」

  心平氣和,但是卻不容置疑,這就是馮紫英此時態度給馮唐的感覺。

  沒懵,但還是有點兒奇異的感覺。

  這麼久了,自家兒子的巨大變化本來已經漸漸讓他適應了。

  只是今日的態度又有所不同,一副要全面接掌馮家的態勢,讓他又有些不適應了。

  「鏗哥兒,呃,你要讀書,這些事情……」馮唐看了一眼一樣有些發懵大小段氏,苦笑了一聲。

  看來自家夫人也有些接受不了,哪怕再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再是嫡子,可這……,你這年齡也太不合適了吧?

  「爹,兒子沒說要親自去過問這些事情,事實上方才兒子和薛家叔父也商量過了,還有一個過程,如果表兄能騰出時間來的話,可以參與進去,這麼大一樁營生,也許未來就是咱們馮家在山東那邊的根基。」

  馮紫英自然明白父親母親的心思,在他們看來既然自己下了決心要讀書,就不該分心,能讀出書來,自然就是造化,那才是日後馮家賴以發達的根本,遠勝於這等生意營生。

  馮紫英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也不會低估一份穩定的營生對於一個家族的巨大支撐能力,尤其是現在馮家北支可以說日趨沒落的情形下,你不多培養一些包括能科考的人才出來,你馮家怎麼發達興旺?

  單單把希望寄託在書院、科場或者未來官場上那些所謂志同道合者身上,馮紫英還沒有那麼幼稚。

  前世的經歷讓他很清楚很多堅持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都會轟然倒塌,所以他絕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而馮氏家族這個維繫能力就不可少。

  這個時代的仕途中人可以背叛信仰,可以忽略情誼,甚至可以淡化無視三同,但唯獨背叛家族的人卻還真的不多。

  因為這是關係到他子孫後代的大計,若非改天換地迫不得已,可以說這個血脈宗族的威力還真的沒有多少東西能擊破。

  馮唐喟然長嘆,自家兒子太能耐是不是也對自己這個當老爹都構成了一種壓力?

  他越發覺得自己應當早點起復了,省得再家裡閒著,看著兒子一天攪風攪雨的,自己都覺得慚愧。

  「夫人,鏗哥兒都謀劃好了,要不就讓喜貴先來接手摸著吧,我看這事兒還是能做的。」馮唐只能選擇支持了,因為沒有理由不支持啊。

  能賺錢的營生,無外乎就是自己家出些人脈關係,跑一趟山東也當舒活一下筋骨了,省得老待在京裡,如鏗哥兒所說,馮家不能在自己手上沒落下去,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沒理由馮家不發達興旺起來。

  段氏更是糾結,還琢磨著替兒子考慮賈家的親事呢,現在自家兒子這麼有主意,連丈夫都只能順從,能聽自己的?

  她心裡越發沒底了。

  但還是那句話,其他都可以退讓,唯獨這婚姻大事,她必須要做主。

  這關係到馮家香火延續。

  「鏗哥兒,既然你爹都答應了,為娘的也不會阻攔。你沒心思,那麼就讓喜貴去和薛家辦吧,嗯,老爺,鏗哥兒說的也對,這馮家那麼一大家子人在臨清那邊,總還是能尋摸出幾個能辦事兒的,若是要去那邊,不妨選一選,妾身可不想日後馮家那邊戳我的脊樑骨,說妾身只用我們段家的人,……」

  馮紫英終於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一禮,「謝謝爹,娘,還有姨娘。」

  他知道其實這事兒難處不在老爹那裡,老爹遲早要起復外放,這家裡事兒是老娘當家,就怕老娘不答應,現在老娘答應了,他也就放心了。

  「不過,鏗哥兒,你今年也十三了,娘知道你要讀書,但這親事娘還得要先說到這裡,你爹萬一年後要外放,一去又不知道幾年,所以話得說到這裡,娘要先替你物色著,若是合適的,便要定下來。」

  這大概就是交換條件了,馮紫英面帶苦澀,但見到自己老娘臉色不善,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也知道這會兒不是爭辯的時候。

  但起碼老娘要徵求自己意見了,這就是一個好現象,換了以前,這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娘,這事兒說到這裡吧,兒子現在沒心思想這些,若是有合適的,那也不妨放到後年秋闈之後再說吧。」馮紫英話一出口,腦海中卻猛然想起了今日上午那個風吹其紗簾後那張宜嗔宜喜的姣靨。

  ******

  當馮紫英踏著暮色向西郊的青檀書院進發時,上午在大護國寺裡「三英戰呂布」,然後又演變成「把臂論英雄」那一幕,已經在一些有心人有意無意的傳播下,在京師城內外的特定人群中開始流傳了。

  最為馮紫英張目宣傳的自然就是那幾個國子監生。

  大周這幾年國子監生的名聲不好,絕大多數貢監現在都不到京裡就讀,而直接就在本地書院讀書。

  哪怕秋闈春闈大比中式,這些人也都鮮有提及自己是國子監生,這讓國子監的地位越發尷尬。

  當然作為讀書不成又要走入仕之路的許多人來說,這仍然不失為一條路徑。

  只是你既然是走這條路來謀官,也就別講究啥名聲了,和舉人乃至真正的進士比,你肯定是渣,自個兒夾著尾巴做人,當你的佐貳雜官,混碗飯吃就行了。

  不過人都是愛顏面的,國子監生那也是「生員」不是?也要穿儒衫搖摺扇,算是讀書人的,而且還能有個官身,縱然低人一等,但表面上還是要講究的,而且這些人多半都是有些門道和家資的,或者說,是有些人脈背景的。

  馮紫英在眾人面前坦坦蕩蕩的表示自己就是國子監生,而且還就是蔭監,也毫不忌諱理直氣壯地挑明了朝廷蔭監制度的理由,這讓那幾個監生們心中無比暢快。

  一直以來走到哪裡都是受歧視,這一回,監生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

  一個監生,嗯,當然他們選擇性的忘記了這位監生已經去青檀書院讀書了,一個監生和京城裡最負盛名的三大才子之一——崇正書院翹首人物楊嗣昌以及侯氏兄弟,在大護國寺裡雄辯爭鋒,而且絲毫不落下風。

  最終還能讓崇正書院那幫平素根本不把國子監生放在眼裡的傢伙與一位監生握手言和,乃至把臂言歡,這是何等光榮的事情!

  賈政得到這個消息時是在回到家中和府裡清客們閒談時,遇到了傅試來訪方才知曉。

  賈政待那傅試自然不同,便是與家中清客們閒聊也不避傅試。

  「你是說那馮家大郎在大護國寺裡與那楊文弱舌辯半個時辰?」

  賈政也是聽說過楊嗣昌楊文弱的名頭的,崇正書院首席才子,年方十七,但是已經預定了下科春闈三鼎甲之席,再不濟也是要入列庶吉士的人物,而且其父還是都察院御史,乃是朝中文官裡的中堅人物。

  「是啊,據說還有侯家兄弟。」傅試頗為矜持的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唇邊鼠須梳理得格外整齊,然後放下道:「存周公怕是知道侯氏兄弟吧?禮部員外郎侯碧塘的兩個虎子,一個年方十五,一個年方十三,兄長侯恂去年鄉試已過今春春闈發揮不佳,據說下科春闈也是志在必得,而弟弟侯恪更是了得,也放言要在後年秋闈和下科春闈中折桂,……」

  賈政大為吃驚,再聯想到前幾日裡自己內兄所言,心裡也越發有些不自在起來,「自通,這事兒你是從哪裡獲知的,怎地如此離奇?」

  「離奇?」傅試也沒有回過味來,愣了一愣,「存周公,這可是數十人親眼所見,何來離奇一說?」

  賈政壓抑了一下內心的煩躁情緒,緩緩道:「自通,那馮家和我們賈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我如何不清楚他家的情形?那馮唐一介武夫,頂多也就是能識得幾個字,那馮家大郎若說是有些勇武膽魄,我倒是信的,但要說他有多少文才,是個讀書種子,就有些不實了,再退一步,就算是他是個讀書種子,可才去那青檀書院一個多月,就能脫胎換骨?那秋闈春闈豈不是為那青檀書院一家開的了?」

  傅試跟隨自己這位師長也算是有些年成了,雖然談不上授業解惑,但是賈政還是幫補他不少,一介秀才,居然也能在順天府混個雜官,若非有賈家的背景,是萬萬不能的。

  他也聽出賈政有些心情不佳,只是不知道這馮家既然和賈家是通家之好,為何存周公又這般不悅?

  不過他也是機靈人物,看看周圍幾個清客都是閉口不言,立時就回過味來,只怕存周公是想起了自家寶玉,所以有對比就有傷害,心裡就不暢快了。

  笑了笑,傅試不以為然的道:「存周公,學生聽說那馮家大郎倒是有些急智,只是經義功底淺薄,和那楊文弱爭辯也未必就能說明他多好的文才,不過是徒逞口舌之利罷了。」

  「是啊,自通兄說得是,秋闈春闈大比那都是要以經義功底論英雄,二世兄天分極高,假以時日,必能蟾宮折桂,……」

  那清客詹光也是張口就來,傅試雖然也是有意逢迎,但若是要他昧著良心沒有底線的說賈寶玉能蟾宮折桂,這也有些說不出口。

  賈政好歹也是要些顏面的,聽得自家清客這般誇讚兒子,趕緊連連擺手。

  「那孽障,不是讀書的料子,枉自生得一副皮囊,但賈家忝為簪纓之家,總得要些顏面,所以我也有意要請個經義上有些功底的塾師,好好教授他一番,若是日後能有所寸進,也算是對得起賈家列祖列宗。」

  傅試帶來的消息的確對賈政刺激很大。

  內兄話猶在耳,他還沒找到合適機會回稟母親說要讓寶玉去讀書的事情,但他也下了決心,定要解決這樁事情。

  這一回讀書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老師也是由著他性子想讀就讀,想走就走,與其這樣,不如不讀。

  想到不讀書寶玉將來會變成什麼模樣,會不會和東府那邊的蓉哥兒那樣成日在脂粉堆裡廝混一輩子,賈政就不由得堅定了決心,縱然母親不悅,此事也必定要做。

  再從馮家大郎聯想到內兄所提到的三丫頭婚事,賈政不由得又有些糾結起來。

  若是這馮家大郎真的這般本事,那此事倒也不妨考慮一番,倒是自家夫人前日從娘家回來也問起了此事,似乎還覺得頗為不錯。

  ********

  「妹妹你說什麼,那馮家大哥和楊文弱舌辯大護國寺?」賈寶玉的大臉盤子漲得通紅,一雙眼睛更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怎麼可能,那楊文弱是何許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這我是不信的,但肯定有幾分本事,馮家大哥何德何能……」

  話尚未出口,就看到林妹妹臉色一下就陰沉下來,心裡打了個激靈,趕緊轉口道:「不是,我是說馮大哥也才去青檀書院沒幾日,怎地就能和楊文弱舌辯起來?要說他二人也素無冤仇,如何能走到一塊兒……」

  「愛信不信,這又不是小妹一人所見,三妹妹也是親眼所見,再說了,那周圍還有好幾十人呢,不少都是京師城裡的書院學子,難道他們還能認不到楊文弱?」

  林黛玉輕蔑的聳了聳鼻翼,臉卻側到了一邊。

  她根本就不想和對方爭論這事兒,毫無意義嘛,有這事兒也好,沒這事兒也好,和你寶二爺有何關係?

  莫不是覺得馮大哥有這般本事,你也就準備發憤圖強了?她壓根兒不相信。

  賈寶玉吶吶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臉紅一陣白一陣。

  他就不明白了,怎麼林妹妹就認定那個馮家大郎的一切都是真的對的?

  自己怎麼說就怎麼錯,那份愛理不理愛信不信的表情和姿態,真的讓他心裡堵得難受,憋得心慌。

  在這賈府裡他賈寶玉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有心要發作,但是一來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二來也的確擔心發作之後若是林妹妹更加不理睬自己怎麼辦?

  見林姐姐隨便幾句話就把二哥哥弄得心煩意亂,臉紅筋漲的要解釋,可林姐姐那股子無可無不可,你說啥就是啥的無所謂態度更讓二哥哥內心憤懣。

  「二哥哥,這事兒的確是我們今日去大護國寺裡碰巧見到的,也不止那楊文弱一個人,還有其他幾個人。」探春也只能耐著性子解釋:「他們爭論什麼我和林姐姐隔著那麼遠,也沒有聽清楚,好像是為了書院的講學活動什麼的,反正爭得厲害,但是後來不知道卻怎麼又握手言和了,……」

  眼見得二哥哥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探春卻也沒有法子。

  你要來纏著林姐姐,可又不會找林姐姐喜歡聽的話來說,那也罷了,林姐姐說什麼,你就說是,那不就結了?

  總要和林姐姐唱反調,以林姐姐的傲嬌性子,她能慣著你?

  至於說那馮大哥的事兒,你聽著也就罷了,何必要去和她爭?以她觀察,那馮大哥倒真的像是把林姐姐當做一個小妹妹一般,寶二哥有時候未免心眼兒也太小了一點兒。

  「哼,定是馮大哥去挑釁,人家楊文弱不和他一般見識,最後他辯不過人家,就只能認輸罷。」

  賈寶玉明知道說這番話只怕又要惹得林妹妹惱怒,但是他若是不說出來,心裡便會憋得難受,今晚都別想睡好。

  「我和馮大哥也吃過一番酒,他這個人脾性是不錯,但是要說是文才我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那楊文弱在京師城裡偌大名氣,豈會是浪得虛名?人家肯定也是不和他一般見識,……」

  林黛玉頓時就惱了,這個寶二哥怎地這般無聊?不作踐人幾句你心裡就不舒服?

  柳眉倒豎,當即就要發作,但是想到這畢竟是賈家,馮大哥也再三提醒自己不要由著性子,便強忍著怒意,不冷不熱的道:「也是,馮大哥才去書院,如何能勝過大名鼎鼎的楊文弱?不過小妹倒是覺得起碼馮大哥還是有這份膽魄能與楊文弱爭辯一番,不像有些人只會在家裡邊優遊嬉玩,……」

  這一番話一出口,探春便知道要糟,只見那大臉盤子呼啦一聲站起身來,目光灼灼,胸脯急劇起伏。

  「我就知道妹妹看不起我,這家裡人都是表面對我好臉,其實背地裡都是笑我,我自個兒也看不起自己,府裡邊都還說我銜玉而生,要如何造化,可這塊玉對我來說又有何意義?索性就不要這塊玉了,摔了大家乾淨,……」

  一下子將頸項上的那塊玉給揪了下來,大臉盤子漲得通紅,幾步走到廳堂裡沒有地毯所在,高高舉起,便要擲下。

  林黛玉也被嚇了一大跳,馮大哥就說過這位寶二哥最喜歡摔玉,要自己定要防著,怎地今日自己卻忘了這一出?

  探春也是嚇得臉色煞白,忙不迭的要去搶玉,卻聽見廳堂外茗煙的聲音陡然響起:「二爺,二爺,不好了,老爺叫你馬上過去,臉色難看得緊!」

  如同正準備引吭高歌的大鵝被人一下子給掐住了脖子,大臉盤子瞬間由紅轉白,握著玉欲摔的手也軟耷耷的滑落下來:「可知道為何事?」

  「回二爺,聽說是老爺聽了那傅先生回來說今日大護國寺裡啥辯論一事,老爺心情便不好了,……」

  咯噔一聲,賈寶玉如失魂落魄一般,跌坐在門邊的椅子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01:20 AM

第四十二節 人情練達即文章

  馮紫英回到書院時,已經是擦黑了。

  但看見周圍簇擁上來的同學時,馮紫英就知道自己這才走一天,書院裡估計又有不少新聞發生。

  「紫英,山長回來了,專門交代,讓你一回來就去山長那裡。」陳奇瑜搶在鄭崇儉和許其勳之前,搶先發話。

  「哦,山長回來了?」馮紫英點點頭,一邊把隨身背負的行囊取下來,早有許其勳接了過去。

  「虎臣,袋裡有些大護國寺的零碎,拿出來大家嘗嘗,咱們順天府的人可能都不稀奇,但你們南邊兒來的同學,如果沒到大護國寺裡溜躂過,未必吃過這些小玩意兒。」

  馮紫英已經習慣於心安理得的支使許其勳了,而許其勳似乎也習慣了這種默契。

  囊袋拉開,一堆各色零食拿了出來,豌豆黃、艾窩窩和各色糕點小食,零七八雜一大堆,立即就把一大堆跟著進來的同學們目光給吸引住了。

  「喲呵,紫英你可真是大財主啊,……」搭話的是傅宗龍,語氣也有些說不出的味道。

  「仲倫,這些小零食不值錢,這艾窩窩,幾個錢兒就能買一堆,這豌豆黃也就是豆粉做的,能值幾個錢?你是南方人,可能不知道。」鄭崇儉有些看不過意了,幫著解釋道。

  陳奇瑜看了一眼替馮紫英分辨的鄭崇儉,心中冷意更甚,他沒想到這個和自己都是山西人的鄭大章也開始維護馮紫英了。

  許其勳倒像是沒見到這一幕一般,微笑著拿著這些糕點分發:「來,一衷,方叔,非熊,道映,伯雅,大家都來嘗嘗,紫英,你今日去大護國寺了?早就聽說那裡葡萄園風景不錯,啥時候我們也得去瞧瞧。」

  「放春假就可以去,到時候我請大家就在廟裡嘗嘗裡邊的現做的飲食,那才叫一個鮮。」馮紫英也像是沒感覺到什麼一樣,一邊招呼大家,一邊轉過頭來,「玉鉉兄也嘗嘗,你們保德鐵定沒這個味兒,走,裡邊說去。」

  馮紫英一邊說,一邊也笑著示意陳奇瑜進去說話,卻把傅宗龍晾在一邊兒。

  陳奇瑜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既主動招呼了自己,還說笑了一句,然後還示意進去到裡邊說話,讓他感覺很舒服,起碼是在這一群人裡對自己的尊重。

  「那可不一定,我們保德有的,這順天府裡未必就有。」陳奇瑜微微點頭,瞥了一眼臉色有些難看的傅宗龍,然後道:「仲倫,你也嘗嘗,你們雲南可沒這玩意兒,香著呢。」

  王應熊大大咧咧的拿起一塊,塞進嘴裡,滿臉笑容的大嚼:「紫英,那可說定了,春假我們可都得跟著你混,不吃遍京師城,我們可不回來。」

  「喲呵,非熊,你這個胃口我可受不起,能不能學著人家虎臣,斯文點兒,咱們都是青檀書院學子,你這架勢,人家都還得要以為你是牢裡邊剛放出來的呢。」

  打趣了王應熊一句,馮紫英也順口來了一句。

  「今日在大護國寺裡遇上了文弱兄,他推薦可以嘗嘗這些,我琢磨著書院裡兄弟們好多都才來讀書沒多久,書院裡風紀又嚴,怕是沒幾個人嘗過,就算是咱們順天府裡的,也未必嘗過這大護國寺裡的特產,就買了點兒來嘗嘗,一下子花了我三百多……」

  「三百多兩銀子?」周圍人嚇了一大跳。

  「三百多兩銀子我都能把攤子連人都買下來了。」馮紫英逗著大傢伙兒,「三百多文錢!」

  大家轟然笑了起來,氣氛也一下子活躍起來。

  雖說大家大多出身貧寒,但是能不遠千里來青檀書院讀書的,那種家中一貧如洗兜裡半個錢沒有的也沒幾個,大多數是屬於那種小門小戶的普通百姓家庭,但三百多錢說實話,也算不上什麼。

  這些東西真要太貴,大家可能也不會說什麼,但就沒那麼放得開了,但只要幾百錢,那就真的沒關係了。

  只有鄭崇儉知道,這大護國寺裡的這些零食,雖說也不貴,但也不簡單,這麼一大堆,少說也要一二兩銀子,絕對不是那什麼三百文錢能買到的,他心裡對馮紫英的推崇又多了幾分。

  看著旁邊陳奇瑜還在附和著笑著,毫無覺察,鄭崇儉也暗自搖頭,這乙舍裡邊真要和這個小傢伙鬥心智,玩人情世故,恐怕都要被甩下幾百步,包括自己在內。

  但立馬就有人聽到了另外一個詞兒,陳奇瑜猛然反應過來:「紫英,你說什麼,文弱兄?楊文弱?崇正書院的楊文弱?」

  「嗯,是楊文弱。」馮紫英一臉淡然,「偶遇楊文弱和侯氏兄弟,還在大護國寺裡葡萄園架子下,好好說道了一番。」

  當陳奇瑜說出崇正書院楊文弱時,在場的人都反應過來了,震驚莫名。

  京師三大才子,其他兩位眾說紛紜,有說是韓敬、練國事或者許獬的,有說是通惠書院的艾南英和錢謙益的,但唯獨楊嗣昌是無人質疑的。

  說來也是,京師三大才子,除了一個練國事算是北人外,其他幾個都是不折不扣的南人,只不過像楊嗣昌、艾南英這些人都是寄籍在京師了,而其他幾位都只是在京師裡的書院讀書罷了,但也冠之以京師才子。

  「紫英,你和楊文弱他們說辯什麼了?」別說是陳奇瑜等人,就算是一臉佛系的許其勳、孫傳庭都興致陡然高昂起來了。

  這就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換了其他人,誰會有這麼大興趣?

  京師三大才子欸,最名副其實名不虛傳的就是他了,難怪大家都對他感興趣,也幸虧楊文弱這廝早就有了婚姻,要嘛真的要迷倒京師城裡官宦士紳們的小姐姑娘們。

  「說辯就多了,但主要還是談到了咱們各家書院的求實務虛風氣,嗯,都對南邊兒那些個崇尚清談的風氣不太滿意,當然也論及了一些時政。」馮紫英輕描淡寫的道:「他們也有一些想法,所以小弟回來也是準備要向山長和掌院匯報一下。」

  陳奇瑜這才反應過來,山長交代過讓馮紫英一回來就去他那裡,怎麼馮紫英一回來,所有注意力和話題都跟著他走了,全然忘記了還有這麼一樁事兒。

  臉上不喜不怒,齊永泰手指輕輕捻著茶盞蓋子,目光沉靜,內心卻在琢磨著該怎麼敲打一下這個傢伙了。

  窗外寒風漸濃,間歇已經開始飄起雪花。

  這傢伙還是步行回來的,這一點讓齊永泰很滿意。

  以馮家的家底兒自然不可能家中沒有馬車,哪怕不送到書院門口,距離一兩里地停下步行而來也說得過去,但此子卻沒有,而是一直從城裡走到書院。

  姑且不論其心思,但是其行為卻絕對是值得讚許的。

  論跡不論心,還是論心不論跡?齊永泰有些頭疼。

  但這傢伙有時候卻太放肆了。

  或許是自己真的太放縱他了?還是這傢伙真的就是一個不安分的主兒?

  「紫英,你說我們是不是對你太寬縱了,以至於讓你有些忘乎所以了?」齊永泰沉吟良久,方才啟口。

  「文宇兄和當時兄是我和官掌院專門邀請來講學切磋的,嗯,他們難得北上一回,這樣的機會,對於我們書院來說,也很寶貴,怎麼你就替我們做主了?要搞什麼登壇縱論,點評時政,你這是要把我們青檀書院推到風口浪尖上去麼?那也就罷了,可為何又要把崇正書院拉進來?」

  馮紫英畢恭畢敬的站在窗前,半垂著頭。

  孤燈如豆,光焰搖曳。

  齊永泰先前只顧著看書閱卷,沒有理他,他也就很坦然的站在那裡,沒有半點侷促不安,也沒有半點驕矜不滿。

  就那麼淵渟嶽峙,十三歲少年竟然站出了一份三十三歲的氣度,前世經常登台講話那也不是白給的。

  一聽到齊永泰的話語,馮紫英就知道這一局成了。

  冒險成功了。

  這一局不在於官應震,而在於齊永泰。

  擴大書院名聲,提振書院影響力,官應震是一直不遺餘力,而齊永泰則相對謹慎。

  可能與齊永泰在山長這個位置上待不了太久有一定關係,但是馮紫英一直認為齊永泰不應當是那種懼於外界壓力的人,否則他不會兩度辭官。

  關鍵在於齊永泰要怎麼來看這件事情。

  若是齊永泰只問為何要搞什麼登壇縱論,點評時政,那就有些麻煩,說明齊永泰不認可這種做法,可他後面又問及了為何要把崇正書院拉進來,這就有點兒意思了。

  既然要否定這事兒,那無論崇正書院有無牽扯進來,都無關緊要了,但既然問及,說明齊永泰內心其實已經接受了可以搞這個登壇論政的設想,無外乎就是覺得還不那麼完善,或者還有一些值得商榷之處罷了。

  揣摩心思一直是馮紫英的強項。

  設身處地從對方角度來考慮利弊得失,這是最重要。

  在向楊嗣昌提出這個設想時,馮紫英就已經把前因後果考慮周全了,甚至也考慮了如果一旦遭到否決,該如何補救。

  但現在不用了。

  「知錯了麼?」

  見馮紫英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垂下頭不做聲,齊永泰嘴角掠過一抹笑意,但隨即收斂無跡。

  「弟子知錯。」馮紫英老實回應。

  「錯在哪裡?」齊永泰追問。

  「弟子錯在過於自負狂妄,先斬後奏,……」馮紫英抬起目光,坦然回望。

  」你就這麼肯定我會認可此事?」齊永泰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書卷,他要好好考考對方。

  「嗯,弟子狂悖,揣摩山長和掌院心思,那等情況下,便擅作主張了,但弟子一心為書院,此心可照……」

  擺擺手打斷對方的話頭,齊永泰正色道:「把你的理由說足說夠,若不能說服我,這青檀書院你也就不必再呆下去了。不要以為你那點兒小心思大家看不懂,也不要以此小看天下人,小勝靠智,大勝靠德,若是一味揣摩人心,必招反噬!」

  齊永泰溫潤淳和的目光落在馮紫英臉上,語氣並不嚴肅,但是卻讓馮紫英悚然而驚,一時間不敢言語。

  馮紫英意識到自己的確有些小看這個時代人的智慧了。

  或許他們由於時代原因在某些方面的見識不如自己,但是絕不代表他們在人情世故和觀風辨勢的能力上就差了。

  相反一輩子浸潤在這其中,他們的政治嗅覺甚至更為敏銳而犀利,遠勝於自己這個半吊子。

  見自己的敲打,算是起到了一點作用,齊永泰也不為己甚。

  此子機敏聰明,卻又格外深沉老到,諸般表現集於一身,的確是一個妖孽般的人物。

  齊永泰覺得只能用「妖孽」這樣一個詞語來形容。

  先前喬應甲對此子的形容他還覺得言過其實,但現在齊永泰甚至覺得遠遠不足以描述此子。

  「說吧,理由,你是怎麼揣摩我和東鮮心思的?你都敢這麼說,怕也是篤定得緊吧?」

  說內心話,齊永泰還是很期待這傢伙再表現一番的,每一次表現都能給他一些新的啟迪和感悟。

  「山長,弟子是這麼想的,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都是當代文壇大儒,特別是在南方士林名聲更大,此次北上固然有山長和掌院相邀講學之因,但弟子以為恐怕也還有其他一些因素在其中,……」

  齊永泰目光微動,面色不變,但心中卻湧起巨瀾。

  此子難道連這一點都看穿了?

  或者說都能覺察到?

  還是有人點撥?

  「哦?講。」

  「他們是士林大儒,但和山長一樣,也是官身在身,不過暫時蟄伏罷了。」馮紫英沒有客氣,「山長能看到的,他們也能看到。」

  「唔,你覺得他們也是有為而來?」齊永泰面無表情。

  「或許有一窺上意之心,抑或有渾水摸魚之意,又或者就是尋找機會。」馮紫英淡然道:「但弟子相信這講學論道肯定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否則很難解釋去年到今年這麼久,邀請多次都遲遲不來,恰恰是皇上一有動作他們便坐不住了。」

  妖孽,絕對的妖孽!

  齊永泰按捺住內心的震驚,盯著對方:「紫英,你這些想法從何而來?」

  齊永泰絕不相信對方是自己琢磨出來的,這太不可思議了。

  「回山長,有些是弟子與父親日常交談中瞭解到的,有些是喬公無意間提及弟子自己揣摩的,還有今日弟子與即將赴任山東的沈公也有交談,沈公對弟子亦是十分提點,……」

  齊永泰知道沈珫與喬應甲有舊,此番沈珫到山東任職,亦有喬應甲出力。

  看來喬應甲還真的把馮紫英當成了衣缽弟子在傳授啊,齊永泰稍稍釋懷。

  但即便如此,此子在某些方面的嗅覺和領悟能力也相當駭人了,這讓他想起了歷史上的某些人,或許這個世界真的就有天生適合入仕從政的這類人。

  經義淺薄,不通詩賦,卻又在這方面領悟力這麼強,不得不說這傢伙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換到前明,甚至前二十年,他都沒戲。

  嗯,那句與西園學子,與許獬的對仗,說實話,齊永泰真看不上。

  不過是臨場機變拿出來,氣勢夠足,應付得當而已,但若論文字,很粗淺一般。

  「那你拉上崇正書院是何用意?」齊永泰徑直問道。

  「山長,眾人拾柴火焰高,崇正書院不算我們的敵人,尤其是和您更不是敵人。」馮紫英很平靜,「兩位先生來講學論道,當然是好事,和而不同,求同存異,這是我們大周朝士林文臣的慣有風格,但現在好像有些走偏了,尤其是南方……」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和崇正書院合作?」齊永泰眼睛微微眯縫起。

  「不,我們尋求志同道合者,而非囿於地域或者某個書院。」馮紫英輕輕一笑,「弟子相信山長其實早就有主意了,何必要逼弟子來獻醜呢?弟子也是今日靈機一動,想起了那日山長和我談的,學做人,學明理,不必想太多,天下都去得,既然如此,那我們為什麼不敢闡明自己的態度呢?」

  「闡明自己的態度?」齊永泰微微一震,似乎自己這一段時間一直有些沒琢磨透的東西就被這個傢伙一下子給點穿了。

  「是啊,沒有態度,看似誰也不得罪,誰都能走到一起,但在朝中,或許就是沒有人可以信任您。」

  馮紫英輕飄飄的話在齊永泰心中轟然炸響。

  沒有態度其實就是沒有原則,沒有底線,這種人不也是自己最看不起的麼?

  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你能指望人家看起你?

  齊永泰的眼神越發深邃陰譎。

  「紫英,你是覺得我該……」

  「不,不,……」沒等齊永泰說出最後半句話,馮紫英已經打斷對方:「山長,弟子聽喬公經常說一句話,他做事對事不對人,只對朝廷,我覺得很好,……」

  「……,我們表明態度,那也是只對事不對人,只針對某種風氣,不對具體人和事,嗯,再說明一點,那就是怎麼做對朝廷有利,對百姓有利,那就支持和堅持去做,誰支持,誰反對都不重要,無外乎就是您再辭官或者罷官一次嘛。」

  齊永泰心中熱血激情一下子就被馮紫英的話給點燃起來,重重的點了點頭,「說得好,對事不對人,汝俊說得好,對朝廷有利,對百姓有利,那就去做,這官不官的,倒也……」

  「不,山長,雖然說居廟堂之高和處江湖之遠對您來說可能都能坦然面對,但這是您以君子之風來看待,可如果站在對朝廷對百姓負責的角度來,那麼您有這份仁心和能力卻又不願意去做可以做到的事情,那就是違背了讀書人的本心本意了。」

  馮紫英看著對方,「所以《三國演義》裡有一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弟子以為可以添上一句,事在人為,您去做了,努力了,那麼肯定會比你不去做或者放棄了要好得多!」

  齊永泰已經麻木了,對這個傢伙嘴裡不斷冒出來的各種觀點想法已經有些習慣了。

  但不得不說,這番話說中了自己心事。

  見齊永泰默默點頭,馮紫英這才又道:「山長的心思大略能猜測到一二,其實這一次講學論道,未嘗不是一次機會,他們想要來幹什麼不重要,關鍵是我們可以借助他們的北上表明一個姿態,甚至可以把聲勢做得更大,讓崇正書院也加入進來,可以吸引更多地誌同道合者,更鮮明的表明您的態度,哪怕您日後離開書院,亦可有濃墨重彩的一筆留下,對我們整個青檀書院的將來來說,也都會起到一個引領和激勵作用。」

  齊永泰站起身來,在堂內來回踱步,卻不言語。

  良久方才下定了決心,轉過身來,「紫英,你考慮得如此深遠,想必也有一番策劃了吧?」

  「弟子不敢,的確和楊文弱有些計議,弟子覺得崇正書院也意欲借此機會來一振聲勢,倒不妨攜手合作,也順帶把咱們的辯論大賽也加入進來,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肯定不會只有他們兩人來吧,多少也會帶一兩位得意門生吧,正好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青檀學子的風采,……

  馮紫英的想法更宏大,他要把這一回辯論大賽和南方士林大儒來書院講學,以及與崇正書院聯手來辦這場登壇論道的活動合在一起,這樣可以最大限度提升青檀書院影響力,同時借這個機會最大限度的向有些人表明態度。

  把整個設想一一詳細介紹,齊永泰也為之歎服。

  十三歲的少年能做到這一步,怕是絕大部分人三十歲都未必能做到吧?

  齊永泰越看越欣賞此子。

  難怪外邊都傳言喬應甲有意要招此子為婿,但他卻知道喬應甲雖有二女,但一女早就出嫁,另一女也早就訂婚,馬上就要出嫁了,但也足以說明喬應甲對此子的青眼有加了。

  「若是此事交與你去辦,你能做好麼?」齊永泰站住腳,背負雙手看著窗外。

  「承蒙山長看重,但弟子以為還是要西園師兄來負責更好,弟子願跟附驥尾。。」馮紫英大喜過望,終於成了。

  看見馮紫英消失在門外的身影,齊永泰神色複雜。

  即便是沒有馮紫英的這一突兀之舉,其實齊永泰也已經在考慮這場講學論道該如何來運作了。

  青檀書院不僅僅是一座書院那麼簡單,它更是一個標誌。

  繆昌期和朱國禎來幹什麼?為什麼這個時候來?

  湯賓尹把韓敬送入青檀書院而非崇正書院意味著什麼?

  那都是有所想有所圖的,齊永泰不指望每個人都能很純粹,有各自的想法和慾望也很正常。

  這場講學活動一旦演變成南北士林盛會,必定會吸引到更多的目光,這也是齊永泰所期望的,只不過他先前還一直有些忐忑和猶豫,卻被馮紫英一下子幫自己挑破了。

  無數有心人都會關注,甚至會摻和進來,他們有的人會趁此機會昭示什麼,也有的人會借此機會考察考驗什麼,總而言之,這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舞台和試金石。

  「如何,紫英?」踏出山長的公房,月色溶溶,看見同舍們關懷的眼神,馮紫英心中也是一暖。

  雖然他也不確定這種關懷裡邊有多少是為自己著想的,但他覺得起碼像許其勳、鄭崇儉和孫傳庭還是可以信賴的。

  畢竟他們也還是十三四歲的少年郎,自己也不用隨時以過來人那種三四十歲的心態該來琢磨他們。

  范景文和賀逢聖也來了,顯然他們也聽到一些什麼,只是自尊和矜持讓他們距離稍微遠一些。

  「夢章兄,克繇兄,你們也來了?」馮紫英揮了揮手,「一起進來吧,正好可以說說情況。」

  范景文和賀逢聖的感覺都很複雜。

  自從這個小傢伙一來,似乎就奪走了他們倆許多風頭,但不容否認的是他的確帶來了很多改變和新東西。

  陳奇瑜再也不以乙舍首領自居來和他們別苗頭了,心思都放在如何與馮紫英爭奪乙舍的領導權上去了,這一點大家都能看得到。

  甲舍這邊的影響力在急劇下降,嗯,他們這兩位甲舍「領袖」的光環也日趨暗淡,尤其是在那一日許獬來「挑戰」之後。

  但不容否認的是整個東園這邊的影響力和地位卻擴大和提升,尤其是在山長、掌院和西園師兄們心目中。

  馮紫英用這場辯論大賽一下子就把整個東園的心氣給凝聚起來了,而在此之前,范景文和賀逢聖其實也力圖做到,但未能實現。

  馮紫英沒多少廢話,很簡單把情況作了介紹。

  整個宿舍裡又成了一片興奮歡樂的海洋。

  大賽預賽在即,本來就已經夠激烈了,現在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來講學則要上升為登壇論道,甚至崇正書院也要加入進來。

  這一下子就讓本來是只是一個書院內部活動上升到了整個順天府和北地,乃至整個大周士林的高度了。

  都是精英人物,尤其是范賀二人比乙舍這邊要大幾歲,對很多事情認識更深刻,自然明白這裡邊蘊藏著什麼。

  連楊嗣昌都如此看重,他們豈能不清楚這裡邊對自己未來的影響和益處?

  繆昌期、朱國禎加上湯賓尹,隨便哪個只要高看自家幾分,甚至對自己的一個評價態度,未來在大周士林名聲都要不一般。

  做官和做事,對於這些年輕學子們來說,做官無疑更重要。

  在他們看來只有更好的位置,才能容他們發揮更大的餘地,而沒有平台,那便一切休提。

  而做官的前提就是要秋闈春闈大比一舉中式。

  並不是所有的學子都能中進士中舉人,即便是青檀書院這樣的學府。

  每科能中進士的學子那麼幾個,而七八十號參加秋闈的學子,能中舉人的,也不過十之二三。

  而過了秋闈春闈大比關也並不意味著你在仕途上就可以一帆風順了,無數進士舉人,蹉跎二十年依然在某個州府裡邊徘徊徜徉,這種情況比比皆是,這固然和自身能力有關,但很大程度也還是缺乏人脈與士林聲望的緣故。

  而這一次無疑就是結交人脈和提升聲望的好時機。

  說不定某年某位座師房師甚至同年同學坐在了吏部或者都察院某個位置上,一個印象就能讓其想起你,然後一切就順理成章的殺出重圍。

  好吧,這種情況很少,但如果能因為這一次活動結交更多人脈,或者讓自己博得山長、掌院乃至其他士林大家的認可,無論如何都會對未來十分有益的。

  燭光下,一張張熱情洋溢的臉龐,一雙雙激情綻放的目光,都代表著眾多學子們內心的期待。

  馮紫英能理解這份急迫心情。

  前世中自己在仕途上奮發向上時,一位領導給自己一次勇挑重擔獨當一面的契機,給自己一個陪同大領導視察考察的機會,那自己不也一樣興奮得徹夜難眠,盼望著能藉此機會一躍化龍?

  真的是古今一也,誰都需要機會,但你要有這份能力,更要能抓住機會。

  當然還得要有人給你這個機會。

  現在齊永泰把這個籌劃權幾乎全權授予了自己,並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為所欲為,一切按照自己的意見來辦。

  西園那邊肯定要考慮進來,而且擔綱主角,但是一些重要配角卻可以在東園產生。

  「各位兄長,咱們先回去,這邊兒我還要到西園去和簡與師兄、君豫師兄、行周兄一起商議一下,嗯,就請夢章兄和克繇兄代表我們東園過去,……,請兄長們放心,既然辯論大賽都被我們東園拿回了主動權,這一次也一樣不會讓兄長們失望,……」

  一份安慰留給了留在東園這邊的同學們,馮紫英與范景文、賀逢聖兩人便直接前往西園,他相信此時西園那邊也應當得到了齊永泰的囑咐了。

  「夢章兄、克繇兄,走這邊。」

  「啊?」范景文和賀逢聖都有些納悶兒,西園不是走這條路。

  「咱們先向掌院匯報一下我們的想法,然後藉著到掌院那邊這段路,我們先商議一下,然後徵得掌院同意,就可以和西園那邊的師兄們好好談談了。」

  范景文和賀逢聖相顧失色,戛然止步。

  他們都意識到自己好像忽略了官掌院的感受,雖說這種大事情肯定是山長和掌院商議過的,但是他們商議過並不代表你就可以繞過他了。

  這是一個姿態,一個態度。

  自己未曾想到,但是這位小師弟卻早已經想到了,這就是差距。

  范景文和賀逢聖心中百味陳雜,但馮紫英卻像是沒看到他們臉色變化一樣,依然平靜的道:「走吧,我估計官掌院也等著我們了。」

  果然,馮紫英三人抵達官應震公房時,房內燈火通明,官應震正好整以暇的等候著。

  范景文和賀逢聖心中都是感慨無比,料事如神這個詞語怕真的是可以擱在這位小師弟頭上了。

  官應震並沒有多問,只是簡單的聽取了馮紫英的匯報和范景文、賀逢聖的補充,就爽快了認可了這一粗略方案。

  走出掌院公房時,范景文和賀逢聖都下意識的落後了當先而行的馮紫英一步。

  他們都不得不艱難而痛苦的承認,人和人之間是有差距的。

  先前總還覺得這一位是僥倖,是運氣,是貴人扶持,但現在他們得承認,那些因素或許有,但絕非主因,這一切都絕非僥倖。

  西園的師兄們對馮紫英帶隊前來似乎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而且商議也進行得很順利。

  韓敬不參加,原因很簡單,霍林先生,也就是湯賓尹是他業師,怎麼都需要避嫌。

  練國事和馮紫英也分別代表西園東園來籌辦這一次活動,練國事為主,馮紫英為輔。

  下邊要設立四個小組。

  一是籌劃組,自然是練國事來負責,馮紫英除了自己,還推薦了宋師襄,而練國事則推薦了曹文衡、蔡懋德加入。

  二是協調組,馮紫英自己來負責,練國事推薦了宋統殷和羅尚忠,馮紫英則把王應熊、吳甡加入了進來。

  三是接待組,許獬負責,他在江南士林中頗有名氣,認識人也多,所以他來負責,初步確定西園方震儒、東園范景文、陳奇瑜、方有度幾人加入。

  四是後勤組,這個組可能活計最是繁複,就是幹活兒,馮紫英推薦了賀逢聖來負責,鄭崇儉、許其勳、孫傳庭來協助。

  馮紫英的這種規劃建議簡便易行,調理明晰,任務清楚,各自負責一片,有什麼大問題,大家就在一起商議。

  練國事很欣賞馮紫英的實幹能力,只是一炷香功夫就能拿出這樣一個細化建議來,而且還可以和辯論大賽的籌辦工作結合起來。

  「看樣子你是不打算參加東園組隊了?」練國事微笑著看著馮紫英道。

  月色如水,二人並肩而行。

  應該說整個書院裡,學生中,馮紫英對練國事是最欣賞的。

  無他,踏實沉穩,堪為楷模,而鄭崇儉和許其勳都有些類練國事,所以也最為馮紫英信任。

  相比之下,韓敬、許獬雖然文采風流遠勝於練國事,但卻失了幾分做事的本心。

  范景文和賀逢聖忠勇剛銳,陳奇瑜果決敏銳,傅宗龍、王應熊桀驁,宋師襄、方有度靈動機變,應該說都各有其長,但是馮紫英還是最喜歡像練國事這樣的性格。

  因為他很清楚,未來大周官場做事的就是需要這種性格的官員的,踏實務實,沉穩堅韌,否則以大周現在的情形,真的很難扭轉局面了。

  「君豫兄不也不參加麼?」馮紫英坦然一笑。

  「口才辯才非我所長,愚兄上陣反而會拖累西園,你可不一樣。」練國事深深的看了馮紫英一眼。

  「君豫兄,您覺得小弟是不是風頭太盛了,何況我的口才辯才也一般,在舍裡我可是經常連方叔都辯不過。」馮紫英搖搖頭,「東園不比西園,很多人都希望借此機會展示自我,而小弟好像沒有必要去爭這個了吧?」

  坦蕩自信,大將風範,練國事心中暗嘆,此子十年之內必定魚躍化龍,前程不可限量,難怪喬公如此期許。

  「紫英,或許此次盛會之後,你該好好靜靜心了。」練國事站定,面對這山坡對面黑魆魆的夜空,轉過身來,鄭重其事的道。

  「哦?君豫兄為何如此說?」馮紫英有些驚奇。

  「愚兄知道你在時政策論上極有優勢,但是你要明白春闈固然看重時政策論,但是其撰寫文字依然需要厚重的經義根底來體現,我看過周教諭給你佈置的墨卷,你的立論看點都很精闢,但是在用詞造句上依然還欠缺一些火候,……」

  練國事的話讓馮紫英更為吃驚,他沒想到練國事會去看自己在周朝宗那裡的卷子。

  幾乎每隔一天他都要交一份卷子,然後周朝宗就行點評批閱,讓自己重新回爐,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

  嚴格說來,這樣有些投機取巧了,並非從根本上來提升經義根底,而是更狹窄更具針對性。

  但沒辦法,只有區區兩年時間,要一下子把水平提升到人家十多年的功底水準,哪有那麼簡單?

  所以就只能採取這種方式,也只有周朝宗才敢用這種方式,或者說馮紫英才敢接受這種方式。

  「我知道周教諭的對策,但我建議你還可以看一看讀一讀我們西園這邊一些同學寫的卷子,不必太高深精闢,因為策論這一塊你有優勢,而是浸潤進入這種氛圍,讓你慢慢適應這種寫法,這樣久而久之你就能習慣性的用這種筆調來寫東西,屆時這也有助於閱卷房師的第一印象,……」

  馮紫英猛然明白過來,練國事其實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一味的去寫,而應該通過大量閱讀培養一種感受。

  這樣結合著周朝宗的訓練,可以盡快形成一個屬於自己的寫作風格,而往往閱卷房師在第一印象上佳的情況下,就能獲得很好的加成。

  「君豫兄,謝謝您的提醒,我明白了。」馮紫英眨眨眼,「你剛才是說春闈?」

  「紫英,你不會是連後年過秋闈的信心都沒有吧?」練國事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愚兄希望能看到你和愚兄一起在下科春闈上榜上題名,屆時我們兄弟共謀一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01:32 AM

第四十三節 波譎雲詭

  伴隨著被整個京師城炒得沸沸揚揚的南北講學論道會日益臨近,很快京師城裡對這場盛會的期待度也一下子熱切起來了。

  無論是士林中人,還是城中官宦,亦或是朝中大臣,都對這樣一個原本只是兩個南方士林的代表北上赴青檀書院講學的事情驟然演變成這個規模這個聲勢既感到震驚,又有些期待。

  當然也還有更多的複雜情緒,每個群體不一。

  士林自然是歡呼雀躍,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經義論述探討機會,城中官宦士紳也不無期待,這樣的盛會也更能凸顯天子腳下皇城根兒的不一般,年前能有這樣一個盛會,足以彰顯大周文風之盛,但朝中大臣們則是在覺察到了這裡邊的一些不一般。

  「去請楚先生和汪先生過來。」

  暗紫金色的長袍外裹著一件華麗精美的狐腋裘,男子斜靠在寬鬆的熊皮大椅中,望著窗外出神。

  「參見殿下。」

  兩個老者一胖一瘦,聯袂而至。

  「免禮,楚先生,汪先生,你我相交數十年,便是孤在位的時候亦是這般,但當下孤不過是一閒散人,不必如此。」男子起身走下台階,柔聲道。

  「禮不可廢。」楚姓老者拱手一禮之後搖頭,「鄙人和可禎知道王爺好意,但相交多年,也不必在意這等虛禮,王爺也一樣不必在意。」

  「唔,既如此,那孤也不矯情了,坐吧。」男子鷹眉虎目,日角隆準,唯獨嘴唇薄了一些,削弱了氣勢。

  「殿下這麼急招我們前來,可有要事?」楚姓清瘦男子捋了捋山羊鬍子,似乎已經料到了一些什麼,「可是青檀書院、崇正書院與白馬書院、崇文書院的講學論道之事?」

  「二位先生也知道了?」虎目男子微微點頭,「這等盛事倒是也不多見,但孤總覺得此事不像那麼簡單,據聞齊永泰和官應震早就邀請了南邊,但是一直遲遲未行,卻等到這個時候來,先生是否覺得其中有蹊蹺?」

  兩個老者臉色都嚴肅下來。

  王爺的心思他們早就知曉,這兩年間若非二人勸誡,只怕也早就靜極思動了。

  明知道這是一趟火中取栗的危險活計,但此時二人也早已經上船,難以下船了,再說了,在窺測到某些東西之後,他們也覺得此事並非毫無希望,或許這就是機會。

  「王爺,您覺得哪裡有蹊蹺?」楚姓瘦削老者沉吟了一下,「當今太上皇龍體康健,皇上縱有一番心思,怕是也難以在此時輕舉妄動吧?皇上的性子王爺您還不瞭解?」

  虎目男子輕蔑的冷笑,粗壯的手掌在熊皮上輕輕摩挲。

  「都說老四是個隱忍的性子,現在倒也當得起,但越是這般,孤倒是越坐臥不安,不趁著父皇還在,難道孤就在這裡坐以待斃?老四的心思孤知曉,他現在佔著大義名分嘛,只要把父皇安穩送終,自然水到渠成,可是父皇現在身體如此康健,只怕他的隱忍也未必能一直持續下去吧?」

  此話不好應答。

  楚姓老者和汪姓老者都低頭沉默不語。

  「孤知道你們的心思,希望老四自己露出破綻,父皇自然就有心,但老四身邊也有高人啊。」

  虎目男子站起身來,背負雙手,踱步一圈,回到熊皮椅邊上,按著椅背。

  「孤就怕老四用這種潤物無聲的方式,慢慢不動聲色的吸引這些人的支持和投效,父皇還是年齡大了,有些事情看不清了,到那個時候,他縱然有心,但也未必有那個決心魄力了,而且……」

  話沒再說下去,但楚琦和汪梓年都明白,到那個時候武勳們,還有執掌著京師城軍權的大臣武將們,還會聽太上皇的麼?

  還敢陪著太上皇一起冒險麼?

  「殿下,可是現在皇上那邊很安穩,並無其他舉動,縱然有些舉措,那也是太上皇允了的,甚至太上皇也很認可,這般情形下,其他人未必會……」楚琦忍不住道。

  「那孤就只能這樣枯守在府裡邊數日子?」

  有些陰戾暴烈的氣息幾乎要從胸中一湧而出,曾經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現在自己卻只能依靠別人的施捨,甚至要靠人家犯錯誤自己才有機會,想到這一切,他便難以忍受。

  「王爺,還需鎮之以靜啊。」楚琦輕輕嘆了一口氣。

  「哼,鎮之以靜,恐怕老四就希望我一直鎮之以靜,讓他可以不慌不忙的行事吧?」虎目男子冷笑,「給王子騰加了兵部右侍郎銜,這是示好王子騰,還是做給父皇看啊?王子騰這段時間東奔西走,是覺得心有不安呢,還是覺得需要在老四面前表現一番呢?」

  「還有甄家,他們今年的銀子為什麼還遲遲未送到?是不是覺得老四要對他們網開一面了,不需要孤了?」

  這些話太過於直白露骨,讓楚琦和汪梓年都忍不住皺眉不已。

  財務這一塊還是汪梓年在管,他忍不住解釋道:「王爺,甄家現在也有難處,江南那邊情況不太好,據說海貿一事受阻,寧波那邊遲遲沒有進展,加之林如海那邊卡得很緊,沒有太上皇的親筆諭旨,甄家也沒辦法。」

  「這個林如海,枉自本王還在父皇面前一力替他保薦,他就是這麼回報本王的麼?」虎目男子暴怒起來,「當年沒有本王,他那點事兒,早就該被褫官下獄了,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殿下,眼下不是考慮此事的時候,林如海在士林中雖然聲譽一般,但是他在太上皇心中還是有位置的,而且他對甄家也沒有過分苛求,只是這甄家……」

  汪梓年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掂量著什麼。

  「殿下或許可以私下派一精細人選去江南那邊摸一摸底,我覺得甄家好像有些問題,雖然我也知道那邊日子不好過,但也不至於如此才對,派去的人也是語焉不詳,說不清楚。」

  「哦?」虎目男子頓時一驚,轉過身來盯著汪梓年,「汪先生,你是說甄敬德在搗鬼?還是……」

  汪梓年臉色有些難看,這是他負責的這一塊,卻出了問題,雖然責任不在他,但明顯主君不滿意了。

  「殿下,鹽政這一塊雖然利潤豐厚,但是盯著的人太多了,上半年楊鶴巡按浙江,路過清江浦,據說他和喬應甲就預謀要彈劾浙江布政使司和兩浙都轉鹽運使司,認為當地鹽政敗壞,官商勾結,對朝廷鹽政稅收破壞極大,……」

  甄家在南直隸和兩浙都有很大勢力,但南直隸在南京眼皮子下邊,也是甄家的根基所在,甄家也還有些顧忌。

  兩浙那邊甄家就沒那麼多顧慮了,所以這裡一直是收益最大的一塊,但沒想到楊鶴這廝巡視兩浙,居然盯上了這一塊。

  「楊鶴為什麼盯上了鹽政?」虎目男子便是義忠親王,狐疑的看了一眼汪梓年,「鹽政那該是兩浙巡鹽御史的事情吧?什麼時候輪到他巡視地方的御史去過問了?」

  「殿下,楊鶴這些御史哪裡會管這些?」汪梓年苦笑,「他從江北到江南,看到兩淮那邊沒啥合適的靶子,林如海這方面還是做得很好的,對比兩浙,自然就想要找些茬子好作政績啊。」

  義忠親王遲疑了一下,「這廝莫不是後邊有人指使?是誰讓他出兩浙巡視的?」

  「這是每年都察院例行巡視,只不過楊鶴此人做事認真精細,所以……」汪梓年嘆了一口氣。

  「那兩浙那邊今年的收益……」義忠親王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了。

  這上上下下開銷很大,要花心思拉攏人心更是海量的銀子使出去,若非如此,憑什麼人家還會支持你這個過氣的親王?縱然有父皇庇護,但也絕無這麼熱心了。

  「怕是不能指望兩浙私鹽這一塊了,不過甄家應該還有其他門道。」汪梓年臉上掠過一抹陰狠之色。

  義忠親王皺了皺眉,「可禎,你儘管去做,甄家那邊若是不聽話,那孤便手書一封過去,哼,別只想著撈好處,該他們做事的時候便給當縮頭烏龜了,天下有這般好事?」

  見王爺沒有問自己什麼門道,汪梓年內心卻有些黯然,這等髒事兒自然只能是自己去做了,但自己若是不去做,又該誰去?

  「楚先生,那這一場士林盛會,你覺得背後有沒有一些其他味道?」重回話題,義忠親王心思更盛。

  楚琦已經明白王爺的意思,但是這事兒卻不好那麼操作。

  士林中素來與皇家不太親善,除非你在皇帝位置上,其他皇室宗親歷來都不受士人文官的喜歡。

  科道言官們最大的喜好就是噴皇室宗親和龍禁尉,甚至龍禁尉都還要排在皇室宗親後邊,當然他們噴歸噴,只要皇帝留中不理,自然也就沒趣了。

  義忠親王是想要和這事兒拉上關係,以便於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或者說美譽度,繼續為自己造勢。

  應該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大周天下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士林文官一體,如果能獲得文官們的青睞,那無疑為日後做很多事情打開了一道門。

  但文官或者說士林會接受這種明顯要套近乎的姿態麼?皇上又會容忍這種行徑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7 01:34 AM

第四十四節 各取所需,各有所圖

  見楚琦和汪梓年二人都是沉默不語,義忠親王張惇也知道這事兒不容易。

  楚琦和汪梓年都算是士林中人,但他們兩人皆不是進士出身。

  楚琦還算考上了一個舉人,而汪梓年則只是一個秀才。

  當然正因為這個因素,二人才能被自己私人延攬入府,否則真的是進士出身,除非自己當了皇帝,基本上不太可能為自己賣命。

  缺了進士這個身份,你要想在士林裡邊折騰起一些動靜來,就很難了,沒人會把你看上眼。

  當然也並非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但的確很難,而且效果未必好。

  「楚先生,你有什麼辦法?」只能點名了,張惇吸了一口氣,「昨日孤去給父皇請安,提到此事,父皇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應該大力弘揚,嗯,孤有意代替父皇去……」

  楚琦眼睛一亮,如果打起了太上皇的名頭,那這件事情就要好辦許多了,否則單以義忠親王的名頭,肯定不會受到歡迎。

  見楚琦臉色微動,張惇知道有門兒了,滿臉誠摯的道:「孤知道士林中人不太喜歡和皇家扯上關係,不過孤也是一個愛讀書之人,仰慕士林大賢,聽一聽大儒們坐而論道,不為過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楚琦也知道自己是難以拒絕了,沉吟了一陣才緩緩道:「我前幾日裡和我兩位昔日同窗好友在一起飲酒,一位是太常寺丞,一位是國子監博士,或許我可以通過他們……」

  京城居不易,不是每個官員的生活都能十分滋潤的。

  很多人全家老小就靠著一人薪俸過活,如果家境較差,且沒有其他營生收入,如果再有一些其他開銷,比如納妾,兒女較多,又或者喜歡去酒樓飲宴,戲樓聽戲,甚至去青樓,那就難過了。

  免不了有些耐不住清寒的,就要尋些其他門道營生,那麼和一些達官貴人乃至商賈人家搭上關係,充當一些類似於清客門人一般,幫忙說和處理事情的人物也就應運而生了。

  這等人如果非是士人官員,而處於下層,那麼就是這個時代的黑澀會,稱之為光棍或剌虎,當然如果是士人官吏,那就要光鮮許多,處理事情也要方便許多。

  京師城百萬人,哪行哪業不衍生出一些灰色黑色的細分門道?王熙鳳都還能承攬訴訟掙錢呢。

  「楚先生,你去辦,先支一萬兩銀子去辦,不夠再支。」

  張惇知道這種事情沒有深淺,需要很多人來幫忙造勢,牽扯到文人墨客士林中人,還得要通過各種委婉含蓄的渠道來處理,花銷肯定不會小。

  比如替某個文人納個妾,買兩個奴婢,替某個士人喜歡的青樓魁首贖個身,置辦點兒營生,輕輕鬆鬆幾千上萬銀子就得要花出去。

  但該花的銀子就得花,否則日後留著銀子卻沒了性命,那何苦來哉?

  「那行,那這事兒我就去辦。」楚琦點點頭,應承下來,銀子是小事,關鍵在於有太上皇的名頭了,「對了,王爺,聽說太妃從永壽宮招了一個女史進宮到她那兒去了?」

  張惇猛然一驚,「怎麼,楚先生,你覺得這有問題?」

  「王爺,聽說那女子是榮國公賈家的嫡女?幾年前就進宮當女史了?」楚琦臉色平靜,但是越是這樣,越是讓張惇感到事情不一般。

  「有五六年了吧,是榮國府賈政之女,賈政在工部當員外郎。」對勳貴這些家庭,義忠親王還是很熟悉的。

  「那太妃這樣做是什麼意思?」楚琦臉色冷淡。

  張惇遲疑,「楚先生,你擔心太妃有其他想法?還是擔心父皇……,不,不可能,父皇不可能聽信太妃之言,孤覺得……」

  「殿下,小心無大錯。」楚琦搖搖頭,「太上皇或許可以不在意,但殿下您不行,這也許就是一個開頭呢?一旦某一天太上皇大行,也許我們會在懵然無知的情況下,就變天了,甚至太上皇尚未大行,也一樣有此可能,那個時候,我們怎麼辦?」

  張惇臉色很難看,手按在熊皮大椅上,嘴唇微微顫動,「不,不會,不會有那一天,父皇……」

  「殿下,所以我們要未雨綢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一些可能存在的漏洞和可能,我們都要考慮到,防範好。」楚琦拱了拱手,「屬下先去了。」

  一直到楚琦和汪梓年消失在門外,張惇才無力的揮了揮手,示意兩名貼身侍衛可以退下了,自己則無力的坐在了台階上。

  楚琦的擔心並非無因,父皇當然無所謂,無論是誰,都是他的兒子。

  他年事已高,無論是自己還是老四坐上這個皇位,對他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了。

  但老四坐穩這個位置,一旦父皇大行,自己的命運會是什麼?只怕圈禁至死都是輕鬆的了。

  換了自己也一樣,不可能讓老四輕鬆。

  現在父皇身體還行,手裡邊也還能控制大局,老四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就是先天優勢,所以他可以忍,可以熬,可以等,可以拖,但自己呢?

  如果連父皇身邊的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另謀打算了,甚至向老四靠攏了,自己就真的危險了。

  不,他不能容忍這種局面的發生,一定有辦法可以遏制這種情況出現,甚至可以逆轉。

  想到這裡,張惇又振作了一下精神。

  不能無所作為,得動起來,就像這一次四大書院講學論道一樣,對提升自己的形象和威望便大有幫助,下一步還可以獲得士林文臣們的好感。

  ******

  把活計一一分派下去之後,馮紫英反而沒有那麼忙了。

  看著自己周圍所有人都忙碌起來,馮紫英很有點兒前世裡擔任領導的感覺。

  各負其責,各管一片,自己負責協調組,主要是和崇正書院對接。

  齊永泰和官應震與崇正書院那邊山長、掌院進行了對接之後,就把具體事宜全數甩給了這幫學生了。

  他們都意識到這是一個對書院學生最好的鍛鍊機會,尤其是在具體事務的操作上,他們可以最親身的體驗該如何做,會出哪些問題,而又該如何應對。

  四個組也最大限度的吸納了書院裡的精英人物,哪怕還有所遺漏,但是也可以臨時加入進來,貢獻一份力量。

  「克繇兄,這個木台要考慮一下方向,不能迎著陽光,因為咱們也不確定那天的天氣,也不能背著陽光,同學們都坐在下邊,如果眼睛都睜不開,那可就出醜了,……」

  馮紫英很耐心的和賀逢聖他們交換著意見,提出建議。

  「還有,可能要考慮在上邊搭一層木架,以便於可以敷設布幔,諸位大賢蒞臨,在這一坐一兩個時辰,萬一下雪,我們可以在雪地裡忍著,可不能讓師長尊者們也如此,……」

  「這一點紫英我們已經考慮過了,這後邊我們也準備設立一排屏風,能為師長尊者們擋風,……」

  賀逢聖做事還是很認真,又有鄭崇儉、許其勳、孫傳庭相助,把整個東園這邊的其他同學都調動起來幫忙。

  當然真正的活兒還得要專業的木匠和雜工們來幹,無論是年齡還是經驗上,他們都承擔不了,只能打打下手。

  「那這一次花銷不小啊。」馮紫英笑著道:「這還得要黃土填路一直到六郎莊上,這一段得有兩三里吧?我看還在用牛拉著石碾子反覆碾壓,我就提了一個建議,路敷設這麼寬,還要碾平,這花銷就大了,……」

  「紫英,還不是你的建議?」賀逢聖沒好氣的等了他一眼,「你說可以發佈消息,宣傳一下,肯定有人會來支持這個活動,果不其然,這一宣傳,立即就有不少人來問,然後山長和掌院他們就接受了一些書院出去已經入仕的同學捐贈,……」

  「這麼熱心?」馮紫英樂了,看來這種情形和後世也差不多嘛,不過青檀書院還算是有些操守了,只接受本書院出去的同學捐贈。

  「你別小看,就只算是近十科的秋闈春闈,我們書院走出去的舉人起碼有上百人,進士也有四五十人,其中固然有不少仍然清貧,但是也有不少本身家境不錯的,比如像你這種……」

  還有一句隱藏的話,那就是出去之後混得不錯的,家資豐厚起來了的。

  話說回來,真要當到正五品以上的官員,要說家底兒沒幾個,誰都不信,當然類似於海瑞那種是個別另類。

  賀逢聖瞥了馮紫英一眼,見他沒有任何不悅,這才繼續道:「實際上也還有一些不是我們書院出去的,他們也很樂於支持這場盛會,他們也只是希望獲得一些能入場觀摩和旁聽的機會,山長和掌院他們也還在斟酌,……」

  「這是好事啊,擴大咱們書院影響力,雖說咱們書院一直是抱著寧缺毋濫的標準來招人,但範圍還是太狹窄了一些,我和山長也建議過,標準不降,但是範圍可以再寬廣一些,像兩廣、雲貴川,乃至遼東和一些蠻荒邊地都可以納入進來啊,有教無類嘛。」

  「嗯,山長和掌院他們也在商議這個想法,也徵求了我們的意見。」

  賀逢聖頗有些自傲,這說明山長和掌院還是很看重他們的,當然,沒法和這個提出建議的傢伙比。

  「克繇兄,這場盛會必定會極大的提升我們青檀書院的影響力,尤其是有利於我們書院在南方的號召力,像南直隸、兩浙、江西、福建到我們書院來的學子不多,也許這一次之後,明年可能就會大大增加了。」

  這也是官應震之所以支持的最主要原因。

  北地文風始終不如南方,這是不爭的事實,白馬、崇文書院有主場之利,自然可以吸納到更多地江南優秀學子,青檀書院如果在這一場盛會中表現優異,自然就可以把影響力擴張到江南,有利於下一步青檀書院吸引江南優秀士子來就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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